读书认字,对白贤而言是一项大工程。
    他哪怕再累,每晚都要练一百个字,把它们全部记牢。
    他是下了扒皮抽筋的狠劲去学,很快就能读报了。
    可这些对于从小念书的顾纭而言,怕是太过于浅薄。
    他原就自卑于自己的草包和下作,此刻更加不敢把自己这点浅薄拿出来显摆。
    吃了早饭,他默默把柴劈好,又把家里打扫了一遍,厨房也收拾得干干净净,然后拿了两个水桶去挑水。
    江南的乡下,几乎是不打水井的,村民都是临河吃水,洗衣、洗菜和洗马桶,甚至挑回家的,全是同一条河。
    白贤一生多半时间贫贱,自然也不会觉得这有什么不妥的。
    河就在顾纭家的后面,不算远,也不需要经过村子。
    他力气大,两桶水他拎着,就好像拎两把蔬菜似的。
    到了大门口,远远看到了顾纭。
    顾纭手里拎了一条很大的鱼,足足有十几斤的样子。
    她低垂着头。
    白贤想要喊她一声,却见她在大门口的时候,抬手抹泪,使劲眨眼。
    他当时的血就冲到了脑子里。
    他恨不能把她捧在掌心,放在头顶,岂能忍受其他人欺负她?
    “怎么了?”他阔步走上前,打断了顾纭准备遮掩过去的计划。
    顾纭微愣,急忙转过身。
    白贤很想将她的身子扳过来,却又没勇气上手。
    他把水桶拎了进去,又让顾纭进来。
    顾纭把鱼放下,叹了口气。
    “我没事,方才眼睛进了脏东西,一直疼。”顾纭低声道。
    “你告诉我。”白贤脸色不善,“没关系的,你告诉我,我帮你出气。你不要怕,谁也别怕。”
    顾纭苦笑了下:“真没事。”
    “你不说,我自己去问。”白贤转身要走。
    他是真动怒了。
    他一看到她抹泪,心里就跟有一把冰锥扎似的疼。
    “别!”顾纭阻止。
    见他不听,她只得追上几步,去拉他的袖子。
    拉不住。
    顾纭没办法,情急之下抱住了他的腰。
    白贤一下子就动不了了。
    他猛然回过身,将她抱了起来,死死箍在怀里,唇落在了她的颈侧,吻到了她微凉的头发。
    顾纭惊呼了声。
    他抱起她的时候,她的脚是离地的,她吓得大叫。
    这一叫,让白贤清醒了点。
    他慢慢弯下了身子,将她放下,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不敢去看她的眼睛,整个人又惊又惧。
    他心里对她的欲念,是一团灼灼的火,总有失控的时候。
    然而,大部分时候他又很理智,觉得自己这团烂泥,不配湖在她家雪白的墙壁上。
    他今天终于做了自己想象已久的事。
    他怕顾纭要赶走他。
    顾纭的脸,则是通红,她也说不出话。方才发生的事,都在一瞬,她有点懵了。
    “......你.......你去把鱼收拾了。”她憋了半晌,才说了这么一句,然后自己快步钻回了自己的房间。
    白贤踌躇了。
    他在想,自己要不要跟进去?
    她是害羞了,还是生气了?
    他忐忑在原地踱步,好半晌才把地上那条半死不活的鱼捡了起来,拿到厨房开膛破肚,把它收拾干净了。
    顾纭在房间里没有多呆,换了套粗布外套就出来了。
    她脸有点红,却不躲不闪看向了白贤:“要做午饭了,你先回房吧,不需要两个人。”
    白贤应了声。
    他趁着顾纭不注意,还是出门去了。
    顾纭还没有生火,看到他走了,想要喊住他,可又想到方才那一幕,她的心就差点从嗓子里跳出来。
    “让他去吧,反正他人生地不熟,也不知道往哪里去找。”顾纭想。
    等她去生火的时候,才发现火柴用完了。
    她记得客房的抽屉里还有。
    正好白贤不在,顾纭就去客房拿。
    她弯腰从抽屉里找的时候,看到白贤的箱子放在床底了。
    乡下会有老鼠或者虫子,箱子最好是能放在桌子上或者柜子里。
    那天从上海回来,车子的后备箱带了不少的柴米油盐,白贤的箱子就放在最里面,顾纭当时没看到。
    后来才知道,他是奉命多住几天的。
    顾纭犹豫了下,决定帮他拿出来,放在柜子里。
    她先拉住了,然后一提,才发现箱子没有锁上。
    她想要帮忙锁好,又注意到他衣裳乱扔。
    顾纭对整齐有点奇怪的执拗,她受不了乱糟糟的,鬼使神差想要替他收拾收拾。
    她打开了箱子,果然看到他把衣裳随意乱放。
    顾纭拿起来。
    这一拿,她下了一大跳。
    白贤是故意把衣裳放开的,用来遮住他箱子里的东西。
    他带了一箱子钱,除了现钞还有金条,特别沉。金条下面,则是一条雪白围巾,围巾一角沾了点暗黑色的东西。
    她吓到了,急急忙忙把衣裳放回去,又把箱子塞到了床底。
    她找到了火柴,从客房出来,心里格外的慌。
    她想:“他为何带那么多钱?”
    所谓奉命陪着顾纭,到底是真的,还是他自己犯了事,张辛眉让他顺道躲到乡下来?
    怪不得顾纭不催他,他就不走。
    从他这些天的表现,顾纭都快要明确,他对她有点意思,也想过他可能真是想陪着她。
    可现在.......
    年初的时候,他不是天天不耐烦跟着她吗?他那些天好像刻意躲开她。后来任务结束了,他不是彻底消失了吗?
    若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怎会消失得那么彻底?
    她的脸色有点惨白。
    自作多情的滋味,尴尬又难堪。
    顾纭埋头做饭。
    白贤出去逛了一圈,鱼塘那边的人都散了,大家各自回家做饭了。
    他敲了一家的门,把人家吓得半死,男主人拿了钉耙出来想要打他。
    他想解释,可对方听不懂官话,也听不懂他的上海话。而对方的方言,他更加听不懂。
    他再这么转下去,会替顾纭招惹闲话。
    白贤虽然觉得不配,他还是很想在这个庄子里住下去的。
    他回家了。
    顾纭还在厨房忙碌。
    他矮身走进来,站在她身后,原本想说点什么,看着她在雾气蒸腾中忙碌,莫名觉得此刻很好。
    他什么也没说。
    顾纭却没提防他进来,吓了一大跳。
    “你做什么?”她问,“出去啊,别在这里。”
    这句话很生硬。
    他认识顾纭有段日子了,记忆中她永远是个柔软的女孩子,从性格到言语,很少会说重话。
    而现在,的确是一句很不耐烦的重话了。白贤觉得自己的恶臭熏到了她,她终于不耐烦了,默默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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