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芸突然出现,她母亲孙氏扑过去,抱住女儿大哭:“芸儿,芸儿啊!”
    司法部有位一直跟着孙氏的女秘书见状不好,上前阻拦:“聂太太,人有相像,这未必就是......”
    她话未说完,已经被聂太太重重推搡开。
    聂太太孙氏眼泪婆娑中,大声斥责道:“我自己的女儿,我能认错吗?我就知道,上次那个不是我的芸儿,是你们非逼着我认的!”
    众人哗然。
    这位秘书面子上讪讪然,怕聂太太生气中说出更多,当即退下去。
    聂芸也是泣不成声:“姆妈!”
    母女俩抱头痛哭。
    在场所有人便都明白了,这就是聂芸——被司慕逼死的聂芸。
    “听到了吗,聂芸的母亲说司法部逼迫她认下那尸体。”观众席以及后面旁观的人,都在议论。
    聂太太方才那声实在太大,整个法庭里的人都听到了。
    “这也太肆无忌惮了,公开逼迫人做伪证!”
    “你就不懂了吧,这是政治倾轧!”
    “闹成这样,也怪丢人现眼的!”
    场内议论声不止。
    法官用英文大声咆哮,让场面安静下来,又使劲敲打法槌。
    而法槌的响动,在华人耳朵里起不了警示的作用,还不如一块惊堂木有震慑力。法官叽叽咋咋的英文,更是淹没在鼎沸的人声里。
    军警气急,朝着窗外鸣了一枪,这才让纷繁的场面彻底静下来。
    “不太好!”李文柱跟身边的某位低语。
    聂芸的出现,让所有人措手不及。
    岳城司家一直表现得很被动,好像毫无招架之力,现在才知道,原来他们留了后招。
    “是啊,人不是死了吗,怎么还出来了?”那人也低声。这是政治部武部长的秘书,跟着李文柱过来的。
    一番静谧之后,司慕的律师机敏而双目放光,清醒过来。
    这位律师叫白明华,曾辅助过北平司法部建立新的司法体系,是清廷最早派往英国的公费留学生之一。
    华夏没什么法庭,白律师平常的工作,就是帮工厂拟定文件,或者帮债券、股票公司处理些经济往来。他来南方日子不长,还没什么名气,生意也惨淡。
    接下这个案子,他心中也没底,只是司家给的钱丰厚,又是胡同贤胡总长的秘书介绍的,白明华不能推辞。
    可现在,峰回路转,聂芸没死,司慕这案子就稳赢不输了。
    今天,整个南方八成的大报纸都有记者在场。
    这场官司赢了,在整个江南都要闻名遐迩,白律师就可能声名鹊起,从此名与利赚得盆满钵满。
    有了如此的期盼,白律师顿时来了精神,他上前,用英文和法官沟通了。
    “我想要添加新的证人。”白律师如是对法官道。
    法官对华人的纠纷一点兴趣也没,之前昏昏欲睡,此刻看到聂芸居然没死,反而添了几分探究,想知道是怎么回事。
    “让她上证人席,告诉我她怎么没死。”法官坐正了身姿。
    白律师脸上立马多了笑容。
    李文柱和政治部的秘书不懂英文,只见白律师展颜微笑,他们有点慌了,好似法官已经站到了司慕那边。
    法官发了令,白律师就高声翻译,对聂芸母女道:“请聂芸女士上证人席。”
    有人拉开了聂太太。
    聂芸穿着一身很合体的西装,看上去像个瘦小的男人;现在摘了假发,露出披肩的乌发,竟有几分英姿飒爽。
    她身子却发抖,不知是害怕还是激动,走到了证人席上。
    白律师一口中文一口英文,利落干脆的询问了。
    “请问聂芸女士,你和司慕先生发生过关系吗?”白律师问。
    “没有,我还是处,子,这是我一个小时之前在教会医院妇检的证明,有医生签字。”聂芸道。
    说罢,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
    李文柱和政治部的秘书,神色更加难看了,他们交换了一个眼色,心中有明白聂芸这是“有备而来”!
    连医生的证明都开好了。
    聂芸没死,司慕就没有罪行,军政府和司督军的声誉就挽回了。哪怕真的发生了关系,也无法证明什么。
    然而,聂芸还是有物证证明自己跟司慕无关。
    她把医生的证明交给了白律师。
    白律师递给了法官。
    法官看了医生的签名,道:“证据可信。”
    这家医院是上海最大的教会医院,医生更是业内闻名的,绝不会做假证。有了医生的签名,这张单子就是证据。
    白律师翻译给所有人听:“法官大人说,证据可信,这就说明,聂芸女士仍是处,子,她未曾与司慕先生发生过关系。”
    记者们的相机,闪着镁光灯,一连拍了好几张照片。
    观众席坐着和站着的人,彼此咬耳朵。
    “聂芸女士,南京司法部说你去世了,你如何自证就是自己?”白律师又问。
    聂芸声音有点颤音,道:“报纸上说,我的尸体腐烂不堪,他们凭借我的脚趾,就断定是我。那么我能不能用我的脚趾,证明我就是聂芸?”
    白律师问了法官。
    法官点头。
    聂芸只有九根脚趾,这是南京司法部提交的证据。这个证据,当然可以交给聂芸自证。
    于是,聂芸脱了鞋袜,将脚拿出来给众人看。
    她天生一脚只有四趾。
    “她就是我的女儿,我不会认错的,你们为什么要她自证!”聂太太又大声哭了。
    其实已经没人怀疑聂芸的身份。
    聂芸的照片,这半个月被刊登了无数次,大家都见过她,就是她无疑了。
    如今她的脚趾,更是最有力的铁证,没人再能怀疑她。
    “这位就是聂芸女士了。既然聂芸女士没有去世,那南京司法部的证据,就是精心设计的陷阱诬陷!”白律师掷地有声道。
    一瞬间,人群又沸腾了起来。
    这次,法官没有再阻止他们,而是饶有兴趣看着这群人。
    这桩案子,自从聂芸出现,法官就觉得不再是乏味枯燥,而是精彩绝伦,他比任何人都兴致勃勃,请白律师一一翻译给他听。
    司法部那边的律师,则是措手不及。
    再多的辩词,在聂芸没死的情况之下,都苍白无力。
    没有再辩驳的必要了,就是诬陷。
    “你们还有证据吗?”法官问南京司法部的律师。
    司法部告司慕的,是他涉嫌逼死聂芸。既然聂芸没死,司法部的状告就完全败诉。况且聂芸是处,子之身,她和司慕的关系都扯不上。
    律师哑口。
    “南京司法部精心准备的证据,全是伪造,诬陷罪名成立,着令该部通过五家晚报,向司慕先生致歉。”法官最后审判道。
    法槌猛然一击,案子落定。
    前后不到一个小时,就把司督军和司慕的危机给化解了,也把纷纷扬扬吵闹了好些时日的案子给完结了。
    “我还以为这案子要拖上半年,没想到一个小时还不到。”
    “我就说嘛,司少帅这般模样和人才,至于强迫一个容貌普通的女人吗?”
    “司少帅真英俊,你看到没有?就连咱们上海那些风流公子,都没一个比他更俊的。”
    “他没有脂粉气,看上去是个人才。”
    男男女女们,还没有出法庭就议论开了。
    而记者们扑上来,镁光灯不停给司慕拍照。
    司慕心情还不错,司夫人则激动上前,抱住了儿子。
    司督军也是一脸笑容,看着李文柱。
    司慕想起什么似的,上前捧住了顾轻舟的脸。
    顾轻舟诧异,司慕的唇就落在她额头。
    他低声道:“多谢你!”
    说不激动是假的。
    顾轻舟收敛了眼中的诧异,低垂着眉眼走了出去。没人看到的时候,才使劲擦了擦额头,掩饰着内心的反感。
    她不喜欢这样。
    聂芸没死,这桩冤案干脆利落,司慕身上半点污水也不沾。如若不然,哪怕是打赢了官司,以后也有闲言碎语。
    现在,司慕和司督军的名声彻底保住了。
    “轻舟,听说人是你带来的?”司督军也看着儿媳妇。
    “阿爸,我们回去再说。”顾轻舟笑道。
    一行人回到了饭店,而司法部众人则跟着李文柱,回到南京去了。这件事,南京方面还是要调查,毕竟证据是谁拿出来的,是谁第一个买通报纸报道的,都要查个一清二楚。
    李文柱说是跟着去南京,实则是被司法部的军警请回去的。
    “李文柱这回麻烦大了。”颜新侬笑道。
    回到了饭店,司家的副官也安排聂芸母女住下。
    “轻舟,快跟我们解释解释,为什么聂芸没死?”颜洛水激动道。
    司督军就把顾轻舟接到了他的客房。
    颜新侬和将领们都过来,满屋子的人。
    司慕坐到了对面沙发上。
    顾轻舟道:“把聂小姐也请过来吧。”
    司督军点点头,此事聂芸是当事人,她应该在场。
    聂芸来了之后,先坐到了顾轻舟的旁边,她拘谨交叠着手。
    顾轻舟见众人目光灼灼,就不再卖关子,解释了起来。
    “那天聂芸到家里来还金条给我,我就察觉到她眉宇间的异样,她有点紧张。她父亲去世,全家老的老、小的小,快要吃不上饭饿死了,她怎么会有骨气把钱送回来?
    只有一个可能,就是这跟金条有什么阴谋。她到新宅去,是受人指使的,背后有人给了她更多的钱。”顾轻舟道。
    聂芸闻言很尴尬。
    顾轻舟说的是实话,正是因为实话,聂芸才难堪,心思被击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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