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他们双双走远,背影渐渐隐没在夜色尽头,梅月婵才慢慢收回凝于远处的视线,不由得心生慨叹。
    当年踏上花轿的那一刻,她以为自己的一辈子会是和那个从未谋面的陆晨相守度过,有期盼也有惶恐。后来,以为姜少秋才是她命中的人,但是最终依然是情深缘浅有缘无份。有些事情只有老天爷明白,一个人在命运中获得了什么心仪的东西,也必然会被拿走另一些东西。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青梅在最后的日子里,有慕容琪始终陪伴不离不弃,也算是生命善意的补偿。青梅已经是大人了,她应该有自己独立的想法,出家落发看似凸兀的行为,如果能籍此触摸内心的宁静,也好过红尘中的狼藉隐忍。做为哥哥,李青龙能做的就是最大限度的疼爱和生活上的满足,让她在人世的每个日子沐浴亲情的阳光。
    一阵唏唏嗦嗦的声音,李青龙从抽屉掏出黄布包裹的东西,打开来,一只翠绿的镯子呈现在眼前时,聪明睿智的梅月婵略微有些疑惑,因为面前的镯子让她有种眼熟。
    “是我见过的那只吗?”梅月婵小心翼翼地问。
    李青龙认真点了点头。
    “我想送你一件特殊的礼物,想来想去只有这个。她是我母亲当年陪嫁的镯子,母亲一辈子也没舍得戴。让我送给――”话说一半,铁血不拘的李青龙,目光中竟然隐现一丝从来没有过的柔软,幽深的目光流动着渴盼与笃定。
    “送给我想娶的女人。如月那只当时碎了,这一只她从来没有戴过。我想娶你。”????
    初次见到时,梅月婵只知道那只完整的镯子和如月碎掉的那只是一对,并不知道它的来历。一件看似普通的礼物,竟是一份感情的回应和许诺。用母亲留下的嫁妆送人,更有着非同一般的深意。梅月婵本就不是一个贪名逐利的女人,对物欲的需求极其浅淡。含笑着,缓缓伸出右手,任李青龙把这个镯子戴在自己腕上,依进他的怀里浅笑不语。
    时间缓缓流淌,像水一样无声无息。
    “陆晨走的时候给我留了一支金钗,曾经很多年我都守着它,到最后像一场梦。少秋亲手给我戴上了戒指,我们仍然是有缘无份。”夜深人静万籁俱寂,说起往昔种种,梅月婵坚强地挤出一丝苦笑:“我遇到陆晨那年,才十七岁……”
    渡口尴尬悸动的初遇,第一次为一个男人心动,知道了什么叫一见倾心,随后的种种阴差阳错啼笑皆非爱恨痴缠,直到最后的共同患难生离死别。浑然不觉间,李青龙已经成为她生命的一部分,并且共同经历了那么多。
    往事历历在目清晰如昨,翻开就像一场厚重悠远的梦。
    李青龙听完梅月婵讲述过往的种种,心疼地将她揽进怀里。美丽的蝴蝶,谁也不知道它在羽化之前经历多少暗无天日灾祸和磨难。
    有些人为生活扭曲变形,苦难却把她擦的更亮,让她灿若晨星熠熠生辉。
    “离开陆家以后,我最大的梦想就是活下去,能有朝一日荣归故里,重新搭建起原来的繁华。这个执念很美,美的像一场梦,我却根本没有那个能力。但人活着总得有点骨气,有点灵魂。遇到了陆晨后,我完全迷茫,甚至一瞬间不知道自己是谁。其实,我只想让梅月婵这个女人真真实实,平凡安宁的活一次。”转脸望着李青龙:“每个人都有人生背负,每一段也有不同的价值。不管是明亮是暗淡,现在我是我自己,虽然仍在命里颠沛流离。我至少没有迷失。”
    本来是百转千回苍凉而凄美的往事,梅月婵的口气一直很平缓,像在说一个很久远的事情。久远到与已无关。
    只有她的眼神里还能看到疼痛的深情,整个人因为灵魂的照耀而熠熠生辉、生动璀璨。
    身体一阵强过一阵的疼痛,让李青龙实在无法忍耐下去,不得不松开梅月婵,匆忙起身。大步来到卧室拉开抽屉,顾不上大汗淋漓的额头,迅速摸出熟悉的药瓶倒出两粒药片就水喝下,然后等待药效发作来缓解周身虫啃蛆钻的折磨。
    他已经习惯了这种效果极快的止痛药。枪伤之前,他经历过无数的伤痛,皮开肉绽、骨头折断,依靠顽强的精神力量支撑着自己的铮铮铁骨。但那次没有致命的枪伤,反而折磨到他欲死不能,不得不借助药物才能熬过狼狈不堪的巨痛。伴随着快速的止痛效果,更强的依赖性始料不及的控制了他的身体。
    梅月婵细腻的指尖带着微凉,触碰到他肌肉隆起的上臂。枪伤留下手指长褐紫色的疤痕,让她的心感到细密的疼痛和深深的欠疚。
    ????李青龙抹去头上的汗珠,为了不让她担心,故作潇洒地一笑:“死不了。别怕,没事的。”
    “永远会留个疤痕吗?”????
    “永远。不过无所谓。别哭。”??
    李青龙用拇指拭去梅月婵脸上淌下的泪珠,这枪伤是为她而受,虽然时过境迁已经痊愈,她仍然觉得难过。
    “曾经沧海难为水。从前的日子就让它过去吧,以后的风风雨雨,我来为你遮挡。”
    “嗯。”
    “你好像――”李青龙望着她,目光中尽是柔情:“从来没有喊过我的名字。”
    梅月婵听他如此一说,脸色瞬间转晴破涕为笑,睫毛上还挑着细碎的泪珠子也全然不顾。或许,这个名字在她心中过于珍视,以至于,不舍轻易示人。
    她泪眼婆娑的样子令他怜惜,转眼笑魇如花眼眸生辉,又似霞光让人心怡清爽。
    李青龙深深地望着,动情道:“你的笑让人能看到春暖花开,干净、温暖。”
    静谧的夜色中,突然传来小黑的叫声。它像突然发现什么似的,仰头对着门的方向狂叫不止。李青龙迅速关了灯,屏息听了听外面的动静,然后拉开门闪身出去。小黑看到李青龙,高兴地摇着尾巴,停止了叫声。李青龙上前摸了摸它的头,警惕地将门外扫视了一遍。
    月色下,只有风神秘的翻动着每一片树叶。小黑沉默着朝黑乎乎的远处望了几眼,似乎对刚才可疑的动静仍然心存芥蒂。
    梅月婵轻轻走到他身边,小声问。
    “怎么了?”
    “没发现什么。”
    “小黑一般不乱叫,一定有什么动静让它觉得诡异。”
    月影下,一条曲折的影子从门下的缝隙悄无生声闯入院中,一刻不停快速游向桂花树下。
    梅月婵心头一惊,瞬间花容失色,连连后退。
    小黑显得异常兴奋,紧盯着那个快速移动的身影,再次跳起来狂叫不止。月光下,可以看到它浑身的肌肉都在激动地颤抖着。
    李青龙紧追几步,跨上前,一把扼紧蛇的七寸,任凭那光滑冰凉的身体扭曲着向他的胳膊缠绕,也是毫无惧色。
    “你敢拿枪拿刀,居然害怕一条蛇啊。”李青龙一把拉过蛇尾,像缠绳子一样在手上绕两圈。
    “春天了,蛇也忍不住出来玩耍。”??
    梅月婵看的心惊肉跳,怔怔地立在原处,紧蹙着眉头。
    “想不想摸摸它?”李青龙一手握着蛇的七寸,一手抓紧尾部,把裸露的一节蛇体慢慢凑近她。??
    “不要!我不摸。”梅月婵连忙摇头,一边摆着手再次惊慌的后退了几步。李青龙爽朗一笑,立刻止步:“好吧,不摸。别怕。”??
    看李青龙站在原地未动,梅月婵仍然觉得心有余悸,冰冻的笑容在她脸上许久才小心翼翼融化。
    李青龙忍不住一脸疼爱:“骨头那么硬,心却偏偏那么软。”??
    “你不也是嘛!你小心啊,它毕竟是蛇。”??
    “吓吓你而已,它只是普通的草蛇没有毒。”??
    “没有毒,咬一口也很疼啊。那种软软的会爬的样子,我感觉看一眼就令人毛骨悚然了。除了蚂蚁,所有的小虫子我都怕。你把它扔了吧!”??
    “要不炖了吃肉?”??李青龙故意调侃道。
    梅月婵虽然害怕到连正眼都不敢多看,顿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放它走吧。活着的都是条命,不招惹它算了。”??
    李青龙顺从的点了点头,诡秘的一笑,甩手把蛇抛向墙外。与此同时,李青龙突然倒吸一口冷气,低低哼了一声,握住自己的手腕紧搂在怀里,脸上的表情极其痛苦。
    “怎么了?”梅月婵心头一惊,快步上前,想看看他有没有受伤。刚触到李青龙的手,却冷不防被他牢牢握住,不等她反应过来,李青龙稍一用力己将她拥紧在怀里。低眉深情对视的一瞬,一只手便霸道地锁住她的后脑,嘴唇如炭带着孤注一掷的贪婪吻了下来。??冷冽的皮肤下,滚烫的血已如千军万马奔腾不息。
    长久的痴缠后,李青龙猛然将她拦腰抱起。
    落满月光的床上,四目纠缠水光流转,绵绵不绝荡漾开去,能听到彼此澎湃的心跳在胸腔里砰砰撞得生疼。这一程他等的太久了。
    重叠的人影用力拥在一起,拥的那么紧,仿佛要用尽一生的时间和勇气。??
    夜风悄然拂过,梧桐树的叶子缠绵摇晃起来,吹皱了窗上黄绿碎花的薄纱。小黑再次突然狂叫几声,树下的人影转身走远,透着一种无言的诡异。??
    日子像流水,渐行远去的世界里,有曲折蜿蜒处的无奈也有刻骨铭心的快乐,未来,也会有风和日丽的晴朗,在那里,生命将徐徐打开他们两个人共同的风景。
    梅月婵在“玉玲珑”的工作时间相对宽松。勤劳、才能再加上聪慧的头脑,她己从服装设计师,转变成股份仅次于赵一曼的第二大股东。年后帮郑功成的旅馆找到合适的租客租了出去,郑功成可以拿一把钱,她也省了三天两头操心照看分身乏术。
    半月来,连续的身体不适让她不得不走进药房。从药房岀来时,梅月婵目光复杂,眉宇间透着一种无法言喻的神秘和幸福。
    在她的身后,路边的木槿开的浩浩荡荡,她也浑然不觉。
    按在旗袍领口的手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摸索着仿佛想抓住什么。第一枚扣子触碰到了她敏感的手心,紧紧被她握住,许久才松开。轻轻抚平刚刚被自己弄皱的衣领,缓缓伸开半握着的手,轻贴在自己的小腹上,深深吸了口气,这才觉得不那么心血澎湃局措不安,用心体会着那份无与伦比的安宁。
    独自走在回石库门的路上,梅月婵缓缓而行。几日来,绽在天空的云絮遥无踪影,筹备已久的雨正悄无声息向人间推近,梅月婵的心里,却依然清风徐徐,恰似万里无云的辽阔与明媚。石库门弄堂里,大多是排排相连的房子,象梅月婵居住的独立门户相对较少,也多是有着相当地位身份的人家。梅月婵的房主长年旅居国外,房屋托亲戚照看。
    弄堂口,多年的木棉身姿挺拔己经超过屋脊,每晚推着小车卖小馄饨的老人,坐在树下为晚上的生意整理食材,慈祥而沉静。看到梅月婵过来,谦和的和她打着招呼;再往里走,横在头顶的竹竿上还挂着邻居晾晒的被子;青梅竹马的一对小伙伴把无拘无忧的童年撒满了整条弄堂。
    一切自然而然的在日子里继续着,和两年前自己初到这里别无二致;踩在泛着幽光的青石板上无比安详,弯弯绕绕的弄堂细长而幽深,象是永远走不到头。
    高跟鞋落在青石板上,轻缓而有韵律的声音与她着旗袍仪态万方的身影,依然是这里流动的风景。
    推开厚重的黑漆木门,门环在门上轻轻碰撞的声音依然安详,门还没来得及关上,梅月婵突然觉得身后有动静,刚一回头,破门而入的陌生人已经捂住她的嘴巴。
    梅月婵淬不及防的惊呼哽在喉间,还没岀声瞬间就失去了知觉。黄包车迅速拉着黑布遮盖的梅月婵跑出弄堂。
    除了小黑,谁也没有注意到郎朗晴空下瞬间的惊心动魄。小黑耸起背部的毛,呲牙怒目焦急万分,不停的跳跃狂吠发泄胸膛里燃烧的怒火和惊恐。绷直的链子渐渐磨破它的皮毛,血肉模糊的脖子上,红色的液体顺着黏湿的毛尖滴落在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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