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熹,风一寸寸见长。随着时间的推移,早晨的苏州街从清冷渐趋热闹。
    ?搬走之后,再没来过这里。走在曾经熟悉的街道上,扑面而来的除了记忆中熟悉的味道,更多是匆匆的陌生带来的感慨。路过曾经的衣店门口,“周记衣庄”的招牌在太阳下昭示着主人的身份。当初不惜崴脚上演苦肉计的伙计,正趴在柜台上,百无聊赖拔拉着算盘珠子解闷。看到有客人进来,急忙起身发出热情的招呼,当看清来人的面貌后,说了一半的话卡在喉中,愣了一下,后半句硬是咽了回去,对她的来意充满了警惕。
    梅月婵一声不响站在店堂中央,环视这间曾经熟悉的房子,目光平静心如止水。片刻,一言不发转身缓缓离去。当她知道伙计与周鼎轩的关系以及设计陷害自己的真相时,已时过境迁,再加上诸事不顺梅月婵只能忍下恶气。想想他们的所作所为,按说她得恨得咬牙切齿才对,但是她发现她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恨。物是人非的现状己经泛不起多少情感的涟漪。即使此刻故地重回,她以为自己会无比感慨,也不过淡如白水仅此而己。
    王奎和周鼎轩几个人正站在古董店的门口,看到梅月婵走过来,王奎迎着朝阳满脸笑意,夸张的抬高噪门同她打招呼:“这不是梅姑娘嘛,好久不见。”
    桔红的晨光从身后照过来,落在梅月婵她乌亮蓬松的落肩卷发上,周身闪烁着灿灿光芒。浅蓝色中领薄祆朴素大方,细白的脖颈若隐若现,领口一对绿松石的盘扣尽显优雅精致,前襟几簇梅花刺锈别具匠心栩栩如生。天生微翘的下颌,挺拔娟秀的鼻子,一如即往面色安详淡淡一笑,应了一声:“好久不见,王掌柜发大财了吧。”
    王奎红光满面,头戴瓜皮棉帽,棉袄上套着的蓝色长衫让肥胖的肚子更显臃肿,同色的长裤黑头皮鞋,两手拱在袖筒里,眼角的褶子都泛着油光:“哪里哪里,一般般啦。”
    如果仅看表面的客气,谁也想不到背地里他们曾刀兵相见。梅月婵以为再碰见,王奎会面目狰狞,自己会拧眉怒目,结果都没有。当生活磨平了身上的棱角,她已经学会了对讨厌的人微笑,学会了不动声色。
    周鼎轩个头不高皮肤粗黑却是个极讲究的人,从不穿长衫,即使这阴风刮面又湿又冷的冬天也要在棉袄上套上酷爱的西装。深深的眼窝,一双褐色的瞳孔精光毕露,总让人联想到猴子的眼睛。干燥的皮肤上,新刮过的胡茬泛着清白,一双薄唇似笑非笑:“漂亮姑娘到哪儿都容易挣钱,还有人罩着,哪是我们粗陋之人能相提并论的。你肯定没看到画册吧。”
    王奎侧过脸接岔道:“什么画册?”
    周鼎轩不阴不阳地说:“你就知道摆弄你那几件破东西,耳笨目拙孤陋寡闻。梅姑娘可不是小小衣店留的住的,现在堪比那些电影名星,将来必是红的发紫人中龙凤呀!”
    梅月婵紧闭嘴唇静观二人演戏。等周鼎轩话音落地,抿嘴一笑,轻松回敬道:“周掌柜抬举了。这个世界哪有毫无困顿就能卓尔不凡的事?你不也是煞费周折用心良苦吗?”
    周鼎轩是个聪明人,对这话里的弦外之音心知肚明,客气的笑着。这些貌似波澜不惊的话语中,有多少外人所不知的刀光剑影,他们彼此心里有数。
    梅月婵看他只笑不语也无意久留,一笑了之:“我还有事要办,告辞了。”
    “梅姑娘,这次服装大赛你没报名,真是可惜呀!”周鼎轩假惺惺的做岀扼腕遗憾的样子,砸吧着嘴,心里却感到痛快至极。这条街的成衣生意他一家独大没人敢来分羹,偏偏她们姐妹俩斗胆与他争抢,好容易费尽心思排挤出去,新开的服装公司争抢上海以及全国市场的较量中,狭路相逢再次成为旗鼓相当的强劲对手。
    “不遗憾,成败自有天命。比赛还没开始,脱颖而出的黑马是谁,我们共同拭目以待。”
    周鼎轩不禁撇撇嘴,王奎看在眼里,嘴角闪过冷冷的窃笑。他心里比谁都清楚,更好的戏还在后面呢,正如梅月婵刚刚所说,拭目以待。
    很久没来这条街,许多店铺都改头换面但仍有很多人认识她,周围不断有人和她打着招呼,也有人交耳磨鬓窃窃私语,声音不大不小正好能让她听见:“她原来也在我们这条街,周掌柜那店……”
    另一个听着,一脸神秘似有所悟,嘴里发出哦哦的声音,不断的点头,亲身用他们的行为履行着生存的法则:人心是最邪恶的东西。不过,这些她已经不那么在乎,一路走来拒绝了很多也丢失了很多,但她仍然相信,蜿蜒的溪水,命运无论如何多舛????,终究入海。
    曾经她也是多么天真无邪与世无争,与虚谀伪善格格不入,但是生活迫使她不断的磨平自己的棱角,斑斑伤痕丢盔弃甲才能保全性命。
    去郑功成的旅馆,走另一条街更近一些,梅月婵走这里是想牵回好久不见的小黑。准备营救梅君的头一天,她不得不把小黑寄养在原主家的肉铺。小黑家的肉铺正对街口,去郑功成的旅馆这里是必经之路。????送走梅君以后,又因为奈凉以及各种事情分心,一直没有来把小黑接回。小黑已经长成了一条体格雄健的大狗。虽然相隔许久不见,梅月婵的脑海里,早已泅出了相逢的场景――小黑远远的看见她,便高兴的扑过来,嘴里发出撒娇的呜咽。
    来到小黑家的肉铺,掌柜两口并没有像往常一样早早的把肉摆上粘板,油污沾染过的门板上落着一把崭新的青铜大锁,常在肉铺下睡觉的小黑大黑也踪影全无,反常的一切让梅月婵心生疑惑。来到旁边的门店一打听才知道,前几天晚上,一伙歹徒入店抢劫,夫妇二人己不幸双双被害。
    “你是不是来找你家小黑呀!”邻居问。看她点头,邻居又说。
    “狗的记性好好的,它还记得你们的衣店。经常去那里,等不到你们才回来。时间长了周掌柜不喜欢,说影响他生意,这的掌柜怕他暗中下药,就把小黑拴上了。被抢的那天晚上,大黑被药死了,小黑护主心切和那些人撕咬,被打伤了,也不知道跑哪里去了。”????
    梅月婵心里一阵阵的痛。想起把小黑留在这里转身走开的一瞬,小黑咬着她的裤脚不肯松开,两眼泪水汪汪,两个内眼角的毛全部湿透,被泪水浸湿的痕迹一直向下蜿蜒。????
    “小黑。”梅月婵念着小黑的名字,心情沉重。把自己经常用的一条手帕,放在肉店门口,那上面有自己的味道。她只能用这样的方式给小黑留下一点线索,狗是极其聪明的动物,她相信,只要小黑还活着,还回到这里,嗅到这条手帕,它就就明白她来找过它。
    直到郑功成旅馆的招牌,映入眼帘,梅月婵才不得不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好自己凌乱低沉的心绪。
    郑功成穿着一条蓝布长衫,正坐在柜台里理头算账。看到梅月婵进来,微笑着起身相迎。
    “梅姑娘快坐,你今天怎么有空啊!”
    梅月婵款款道:“我今天是专门为你而来。”
    郑功成不禁好奇。听到小芬来到了上海,也是满心欢喜,竟然象个孩子似的,有些不好意思,匆匆抚弄着新理的短发。看得出,对这份感情他有着用心和在意。
    “她家里人要逼她结婚。”
    郑功成伸手去接二喜送过来的茶水,听到这句话,脸上的笑容骤然退去,手一动不动停在空中,张嘴结舌望着梅月婵。
    “她因为逃婚离家出走,现在在我家,我来告诉你一声。”
    “哦……”
    郑功成艰难的应了一声,悬起的心稍微放下一些,但仍然无法落地难以踏实。一个女孩子为逃婚众叛亲离辗转外地,怎么想都让人揪心。
    梅月婵早上出门,遇到在离弄堂不远的一处早市吃茶点的冯前进。冯前进并没有在附近居住,为一顿口腹之欲,舍进求远不值当。冯前进看她路过,似乎早有准备,主动打了声招呼。
    梅月婵错愕。心中暗忖,虽然有过几次谋面,但平时并无交集,主动打招呼的事更是前所未有。
    冯前进办事不绕弯子,接下来的话直入主题:“听说你家来了客人。”
    “……”
    “别让我为难。”
    “谢冯大哥。”
    冯前进说完,若无其事走人。短短几句话,看似没头没脑,梅月婵是何等聪慧,心中己经了然。小芬的到来,自以为可以埋天过海,其实早有人暗中受命张网已待。
    梅月婵提醒郑功成:“郑大哥,她应该是奔你而来,你们的事如何处理,你可要早做打算。”
    郑功成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坐在凳子上面色凝重半天没有言语。犹豫再三还是有些拿不定主意,下不了决心。
    “他们家是名门望族,这样的事情会影响到他们家的名声。小芬年轻,不顾及这些,我如果不考虑周全,后果不堪设想。”
    夜幕四合,灯火初上,月光洒在冷清的地面泛着微醺的蓝色,像一层薄薄的忧伤。
    小芳对郑功成这样软弱无力的回应,感到失望至极悲痛欲绝,“没想到,我千里迢迢抛弃荣华富贵,抛弃生我养我的人,投奔你而来,你竟然给我这样一句话?”???????
    慕容琪对这样的结局,遗憾的叹了口气,但是又实在有些于心不忍:“郑大哥,你就不能痛快点嘛!”
    郑功成脸上写满了无奈和为难:“我这也是为了小芬好。”
    李青龙面色凝重若有所思道:“很多年前有一件很轰动的事情,一个叫赵五贞的姑娘,在结婚当日自杀。这件事情当时很轰动,很多报纸报道过。自杀的确有些极端,但是可想而知,她当时一定是走投无路,万般无奈。这么多年过去了,这种事情依然频频发生,屡禁不止。”
    小芬忧伤地抢白道:“你愿意眼睁睁看我做别人的新娘?我不顾一切逃跑出来,你却要把我再推进那个火坑。那你为什么要给我写信?如果不是你的那些信,我也不会不顾脸面跑到这里。”????????
    一直以来都嬉皮笑脸的田庄,望了望这对痛楚的小冤家,突然觉得心里阵阵酸楚,默默起身一个人来到院子里。
    朦胧的天穹,点点繁星簇拥这一弯浅浅的月牙,像极了奈凉微笑而火辣的眼睛。这个最初他并不看好的普普通通的异国女孩,不经意间以最深的方式扎进了心里,时不时的,总是在他要忘记时悄悄的撞一下。
    当初的玩笑犹在耳边――“奈凉,你别伤心。一般女孩三哥轻易看不上的。我娶你,给我做老婆。”
    “好啊。”
    “真的假的?”
    “你是真的我就是真的。”
    “哇,你这么痛快,我是开玩笑呢。”
    “那就当我也是开玩笑。”
    “你们外国女孩都这么开放吗?好像都不会害羞。”
    “我喜欢你,为什么害羞。”
    “你不是喜欢三哥吗?”
    “你们俩个我都喜欢。谁有福气娶,我就嫁给谁。”
    “好吧。嗯,我回头好好想想。我也象那些皇帝老子似的,娶回家一大堆,你,奈凉就是我的正宫娘娘。高兴吧。”
    “……”
    奈凉微笑的时候,本来就不大的眼睛会眯成一条缝,象月亮一样明亮。那天晚上,他们像真正的小夫妻一样说着情话,甜蜜的情景仍在眼前,叫奈凉的女孩却一夜之间下落不明,原因至今扑朔迷离。
    灯光昏黄的屋子里,李青龙叹道:“你只有这一次机会。”
    郑功成设想过很多种他们的未来,但现在的局面是他唯一没有想到的。他何尝不想把心爱的女孩娶回家,现在他却怀疑自己担负不动她的一往情深。
    他只要伸出手,这个女孩就会拥入他的怀抱,但他轻易的举动,会让这个女孩背负上来自各各方面的种种骂名,指责、嘲笑、讥讽甚至难以洗去的耻辱,这让他情何以堪。
    回到旅店,郑功成彻夜无眠。前思后想慎至又慎,没有任何周全的方法能解决现状,他只有妥协后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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