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龙被错综复杂的纠葛困惑时,梅月婵也同样为千头万绪的琐事忧心。为了寻找奈凉的线索,梅月婵甚至想到了同为日本人的黑泽。眼下最让她挂念的还是青梅的处境,去见黑泽的头天晚上,她埋着青梅,主动找到了常六。她知道,指望常六有所回头的可能性不大,但她还是希望事情能有一线转机。??
    梅月婵只身前往赌场。竹骨麻将异常流行,别说是光怪陆离宾客络绎不绝的赌场,弄堂口百姓家,街头巷尾的店铺中,无论白天晚上处处可以听到竹骨麻将的声音。或穷或富的赌客,瞪着两眼玩得穷奢极侈。狐朋狗友齐聚,更有精明者,借助赌友关系,在政坛上维持和攫取权利。
    梅月婵一身黑色的洋装,再加一顶黑色的帽子,整个人显得大方、成熟而不失妩媚。被当成来消遣解闷儿的千金或寻找赌徒丈夫的贵妇,受到精明侍从极热情的招侍。
    竹骨牌在桌子上翻滚揉搓的声音震耳欲聋。梅月婵心不在焉的应付着招待,目光警惕而机敏的在人群中搜索着。
    就在年青待对从她这获取小费抱以失望,准备走开时,梅月婵将两指间的一枚钱币,轻轻丟在年青侍从手中。
    年青侍从立刻会意,满脸堆笑将钱帀装进衣兜:“小姐,有什么吩咐?”
    “常六在哪儿?”
    待从反应了一下,脸上露出耐人询问的神色:“您找六爷?”
    “嗯。”
    梅月婵目光绕过人群追随着年轻侍从的身影,很快就看见了久未露面的常六。常六顺着侍从手指的方向瞟了一眼,低声说不见,背过身去低头看别人赌牌。
    梅月婵见状,只好硬着头皮挤过拥挤疯狂的人群。
    “常六。”
    常六闻声扭头,扬起卧蚕眉,黑豆眼咕噜乱转,挑衅道:“这可是我的地盘?”
    梅月婵不卑不亢,不露锋芒极其平静。
    “怕,我就不来了。”
    “哼!”常六不屑地嘿嘿冷笑两声,眼中的暴戾尽现。阴阳怪气道:“口气不小,我随便动动手指头就能让你求死不得、求生不能。”
    “在我眼里,你还不是那种泯灭人性的畜生。只是一个认识却感觉无话可说的朋友。”
    梅月婵话无讥言语不屈从,浅语嫣然间坦荡优雅还平添几分真诚。
    常六一时哑然,表情复杂的点了一支烟,重重地吸了两口,然后不声不响移步走开。梅月婵冷静的跟着他,很快,人群的喧嚣声在背后越来越淡。中途遇到两个时髦的女郎挥手冲他招呼,嘴里一口一个六爷,常六也只是冷着脸视若无睹。
    两个人七拐八绕在一处走廊尽头的窗前,停了下来。
    “有些人脸大,又不是什么贵客还得让我专门接待。说吧,没事你不会找我常六的。”常六伸手推开窗,话中含刺不耐烦地抱怨道。
    梅月婵对常六的冷嘲热讽,不予理会反而暗自抿嘴笑了。常六偷偷瞟了眼她偷笑的样子,然后迅速把目光投向窗外。
    梅月婵淡淡的口吻,平静且坦诚:“你变了,能够理解别人了,以前你眼里只有你自己。”
    常六对梅月婵的夸奖并不习惯。屡次为难于她,换任何一个人都会还以讥讽怒骂才对。但她是梅月婵,自有她独一无二的个性。常六怪异地翻了她一眼,转过身面对窗外,奚落道:“我怎么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瘆得慌。有事直说。”
    “青梅的事。”梅月婵故意停了一下,目光停在常六的后脑勺上,心里揣摩着他的反应:“你能不能再考虑一下,为她着想一点。”
    常六长长地吐出烟雾,把手中没有吸完的烟,放在窗台上用力捻灭,然后用食指对着烟蒂,轻轻一弹,熄灭的烟头瞬间飞入黑夜,无影无踪。
    “她让你来的?你想找我吵架还是求我?”
    “青梅不知道!我既不吵架也不求你。”
    常六面对窗外,很平静地点了点头:“是你的风格。为她着想就是拿掉,我一个人自由惯了,不想受那种约束,更不想成婚。”
    梅月婵纵有心理准备,仍不免遗憾地叹了口气。面对一个坦露真实心迹的人,尊重也许是对双方最好的成全。
    “回去劝劝她吧,不要给自己找负担。我不是不喜欢她,但我不可能要那个孩子,也不会只有她一个女人。”
    梅月婵犹豫了一会儿,怅然叹道:“无情就罢了,时间会让她的伤口愈合,偏偏无情也无义。”
    若是自已摊上了荒唐事负心人,她决不会有半句乞求,为了青梅,她却可以放下自尊,心有不甘道:“你再想想,好吗?有时,松开手,可能错过的将是一辈子。”
    常六不语。梅月婵沉默着转身,缓缓走开。走廊很静,只有她高跟鞋的声音,一声一声,象在扣问什么。
    第二天清晨,黑泽对她的到访感到意外,客气又不失友好,却并没有任何有用的线索。
    青橙和横山关系非同一般,这是一条很明显的线索,但就是抓不住,无从下手。再一次的失利让梅月婵多少有些郁闷。一个人沿着凝霜的路边落寞独行。
    前几天她去看了魏敏,李天佑的坟前有几棵野花,迎风颤动。魏敏说是她拔草的时候特意留下的,好陪伴天佑。大儿子的夭折让她变得乖张孤僻歇斯底里,李天佑的死对她刺激很大,反而使她从癫狂的癔症瞬间清醒。魏敏很平静,她说现在最幸福的事,就是隔三差五来陪李天佑说话和等待他们孩子的降生。
    梅月婵相信魏敏是幸福的,她己经从那束安详的目光中读到了她说的幸福。
    天主教堂的钟声惊动了一群鸽子,也打断了梅月婵的思绪。鸽子的翅膀扇动着初升的晨光,越飞越高。曾有那么一刻,梅月婵屏息凝气如痴如醉,觉得整颗心都己经随它们而去。仰头望着它们在视线里越来越小的身影慢慢消失,梅月婵才意犹未尽的收回追逐至云天之上的目光。
    目光落下云端一刻,她有些恍惚,远处一个身影正背光而立,周身浸着冷清安详的晨辉而闪闪发亮,脉脉注视着她,直到她的目光驻留在自已身上,他才朝着她平静缓慢地走过来。一身灰色的西装,同色礼帽下,是一个成熟男人的沉稳和睿智。
    满街的梧桐树,顶着所剩无几的叶子,抵挡冬的寒冷。远处的小河上晕着薄如轻烟的雾气;路边的草和落叶也被晶莹的霜花覆盖,长木椅上的一层薄霜,晶莹剔透。
    李青龙走向身旁的椅子,俯身伸出食指,很认真的在上面写下了什么。然后歪过脸微笑着招呼她:“过来看看啊。”??
    梅月婵站着没动,也没有走开。??
    “还在生我的气啊。”李青龙直起身子,装作要过来拉她的样子。梅月婵这才抬脚自己走了过去。
    晶莹白霜上面,三个苍劲有力的字赫然映在眼前:梅月婵。??
    梅月婵莞尔一笑,不语。??凉凉的晨光照在??绿色呢大衣上,使她平添了几份冷艳的气质,翘翘的鼻尖和下巴,固执而秀丽。
    浅静的阳光在他的剑眉闪动,直挺的鼻子,让李青龙的轮廓更加立体而清晰,冷而幽深的眼晴,有着掩饰不住的霸气的冷静。梅月婵有些怔怔地望着李青龙,心里犹豫着青梅的事,该不该告诉他?
    他知道后又会是什么样的情景呢?依她对李青龙的印象,不至于像青梅所俱怕到会打死她。她看到的是李青龙对妹妹严格约束下无尽的宠溺。青梅住院时,他可以毫不犹豫放下生意上的琐事,守着妹妹,背她上厕所,一勺一勺喂她吃饭,完全放下他霸气骄傲的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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