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凉等人提心吊胆赶往码头时,青橙踩着歪歪斜斜的影子回到住处。扔掉脚上的高跟鞋,把自己放在柔软却冰凉的沙发里,平日里犀利的目光透着一丝疲惫,透过浅蓝色的烟雾显得黝黑神秘,透出的光让人捉摸不透。
    欢颜和红酒能制造一种假象,让人误以为逍遥自在风生水起,再是沉寂的夜总有不堪负重的矫情。????
    ?借助“夜上海”这块鱼龙混杂的地盘,结识一些社会高层名流显贵,铺设无所不及的人脉。依靠“青龙会”这棵大树的撑腰和掩护,更是如雨得水如龙在天,得以无所顾忌屡战屡胜。象只无所不能的章鱼,将它的触手伸向任何一处她想到达的角落。在这里,轻而易举的开启了她人生的巅峰。
    她曾是寂寂无闻的孤女,也是“夜上海”八面玲珑的高级舞女,在另一个不见天日的领域,她还有一个赫赫有名的身份。
    而此时她只是青橙。一个无依无靠、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爱人的女人。
    她想到了奈凉,随即从鼻子里不屑的冷哼。这个笨女人什么也帮不了她。最近,遇事不顺让她心绪难宁。好不容易查到“济仁”药店,她下令严加注意变成连夜突袭,不止打草惊蛇,身份可疑的掌柜还没挖到一星半点有价值的线索就突然遇害,这一连串前所未有失误让她高傲的心气备受打击。
    这让青橙觉得有必要找奈凉好好谈谈。
    奈凉家的门很快被打开,青橙轻车熟路开了灯,把备用钥匙收过挎包,关上门。屋里扑面而来的冷清气息让她始料不及,立刻察觉到异样,心头一惊,快步上前推开卧室的门。
    空无一人的结果犹如霹雳让她震惊不已。
    “奈凉,你竟敢背叛我。”青橙浑身颤抖咬切齿,路过客厅时一脚踹倒放着电话机的小木桌,发泄胸中的怒火。
    目光触到电话机时,怒气冲冲的青橙迅速冷静下来。脑子里飞快的闪过许多可能的画面,她一把抓过电话……
    听说“樱花”一个小时前下令调用一辆军车时,青橙怒火中烧的情绪反而渐息渐凉。防不胜防的结局,无疑证明了自己一直以来的怀疑无比正确。
    “再给我配一辆车,马上!马上!”
    ……
    青橙带着横山和几个便衣到达港口时,深夜吻过的码头己然进入苏醒后的忙碌不息,翘首以盼的乘客来往如织。或远行或归来,无不是脚步匆匆。
    几双鹰隼般的眼睛四下搜索,飞快的在人群里寻找他们需要捕食的猎物。横山对今晚的事情感到错愕不已。两个不同的女人用同一个指令密码,在不同的时间段,分别下令紧急调用军车。
    晨风搅动着黎明的江面,岸上的风声渐远,渡船上的梅君依栏远眺,久久不肯离去,朦胧的晨雾将所有的画面阻隔在记忆的两端。
    看到轮船缓缓驶向浩瀚飘渺的远方,离港口越来越远,梅月婵悬着的心像劲风中的秋叶,终于缓缓的悄无声息的放下。尘埃落定的一瞬,她在胸中默默舒了口气。
    成群的海鸟在水面低徊,盘旋,掠过耳畔的风连同那一声声有力的鸣叫,带向高远的天空。阳光隐在云后,青白的晨曦裹着一层让人压抑的铅色。
    奈凉红牡丹图案的和服像一朵明媚花枝,让这个萧瑟重过奔腾的季节多了一份香艳和甜爽。梅月婵身上水红色的呢子大衣也是奈良亲自去百货公司挑选的。喜欢艳丽的女人多是有一颗香艳的心结。
    两个人不便久留,脚步匆匆向军车的方向走去。梅月婵无意间向人群中望了一眼,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捺住内心的紧张,梅月婵果断地拉住奈凉:“奈凉快跑。”
    奈凉顺着她目光的方向,一眼就望到了噩梦般的身影。放眼四望,生疏的环境里人如潮水寸步难行,两个人只好挤入迎面而来的人群,横冲直撞拼命寻找出路。在卖夜宵的摊点、售水果零食的地方、拉着各种货物的旅客间,寻找能够躲避的生机。
    梅月婵上着月蓝素色珠边短袄,下穿石青绣花百褶长裙,撩起裙角有利于快速的奔跑,但她不得不放弃独自逃生,停下来以最接近奈凉的速度与她同行。紧裹身上的和服和木屐制约着奈凉的每一次迈步,尽管如此,她的手仍被梅月婵紧握不放。这个小小的动作让奈凉无比坚定的相信,只要有生命的希望,梅月婵绝不会置她于不顾。
    “奈凉?”奔跑中,奈凉的手卒然滑脱。
    梅月婵忙转回身去扶仓促间栽倒在地的奈凉,断带的木屐让两个人顿时陷入绝望。后面杀气腾腾的青橙和横山已经目露凶光逼至眼前。
    “你快走吧。”
    “我不能扔下你。一起走。”
    面对梅月婵坚定沉稳的目光,奈凉内心的恐慌得到些许抚慰和鼓励。两个人搀扶着跌跌撞撞挤进惊愕的人群,无暇顾忌不明所以的尖叫,眼神慌乱的退避,命悬一线的紧迫逼使着她们脚下匆匆的逃离。
    奈凉已经疲惫不堪,脚踩砾石的锥心疼痛使她忍无可忍,呻吟着再次歪倒在地。顾不上身体的疼痛,奈凉迅速从脖子上摘下颈间系着钥匙的红丝带,双手捧着,郑重其事交代道:“这个你收好。”??
    梅月婵伸出双手认真接过来:“这是……”??
    奈凉没有过多解释,简单而慌乱地说:“青龙和你也许会用得着。千万收好。”
    梅月婵匆忙把钥匙挂在颈间,去扶奈凉时,奈凉遗憾的拼命摇头。没有鞋的保护,奈凉只有袜子的脚已经鲜血淋淋惨不忍睹。
    “在那边,把她们两个人全抓起来。”
    青橙尖利的噪音,像突袭的鹰隼俯冲而来,顷刻间近在咫尺。
    梅月婵推到旁边几只行李箱,为自己争取逃生的时间,连同身边目瞪口呆身材肥硕黑人妇女,推向扑过来的横山。
    尽管己经迅速跑出人来人往的码头,身后的横山仍然步步紧逼紧咬不放,湍急而浊黄的江水翻转着浪花,一艘满载干草的货轮从桥下急驶而过,梅月婵稍加犹豫迫不得已纵身跳下……
    奈凉的任何哀求已经无济于事,新鲜的血顺着奈凉的嘴角不断的滴落,她最溺爱的和服上血迹斑驳,状如朵朵寒梅跌落雪海。
    “你竟然敢背叛我?谁给了你这么大的胆子?”青橙一脚踢倒柔弱无助的奈凉。在她的眼里,奈凉廉价的眼泪,只不过是为了乞求她原谅而假惺惺的表演。
    “可我没有背叛你。我也需要朋友!”
    “这个世界上,包括自己都被自己的欲望利用,根本没有你想要的那种朋友。今天的一切都是你逼我做的,你自己跳下去我给你留个全尸,等我动手,你将和“美惠子”别无二致。”
    美惠子三个字让奈凉浑身一惊,美惠子暗中收买青橙的线人截留文件据功邀赏,她曾亲眼目睹“美惠子”惨死的下场。
    看到姐姐杀心己定,奈凉吓得连连后退惊慌失措。?绝望的哭喊被冰凉的晨风一片片撕碎:“为什么?我们不能象别的姐妹一样互相疼爱?你到底是不是我的姐姐?”
    青橙对这种幼稚无知的话,报以玩世不恭地嘲笑:“事到如今我就告诉你吧,你根本就不是我妹妹。你只不过是我父亲在东北收留的一个弃婴。”
    奈凉停下不断后退的脚步,虚弱地摇摇头:“你胡说。”
    “信不信由你。当时东北闹饥荒,你的家人全死了,我父亲收留了你。你根本没有一星半点的日本血统。”
    “我不信。”奈凉浑身颤抖,脚下踩到湿滑的水草猛然跌倒下去,半条腿插进了水里。奈凉吓得尖叫起来,双手拼命抓紧面前湿漉漉的菖蒲。
    往事历历在目,在青橙冰冷的眸子里投下难以磨灭的阴影。
    “你信与不信和我无关。父亲回国时把你也带了去,他死后我也像你一样成了孤女。父亲把我和你临终托孤的人竟然是一个禽兽不如的畜生。但是我不像你,唯唯诺诺完全就是一只丧家之犬,惹人厌恶的丑恶嘴脸。没有人敢小瞧我,当我有能力报仇的时候,我第一个杀掉的人就是玷污我少女之身的养父。”
    奈凉战战兢兢道:“原来是你杀了他。”
    “你以为呢?”青橙的脸上显出傲视一切的狂妄,俯视着眼前凄惶无助的奈凉:“杀了他反倒帮你脱了虎口,我还送你去学了茶艺,让你日后成为一名光鲜亮丽有头有脸的艺妓。当我再来这里的时候,我把你也带回你的故乡,而你呢?你竟然背叛我,屡次破坏我的事情!抢我喜欢的人!马车上冒充我的人是你吧?”
    奈凉卒然无语,眼神里充满绝望。凌厉的??风拂过她散乱不堪的发捎,也掠过浑浊的江水,卷起的浪花一遍遍扑上来,打湿奈凉的衣角和旁边几株孤单的鸢尾花。
    “你所做的这些,还有什么脸让我原谅你!”
    奈凉腾出一只手来,默默抹去眼中噙着的最后一滴泪水,整个人突然安静下来。缓缓的侧目望着脚下浪花飞溅的江面,脸上的恐惧很快退去,呈现一片心灰意冷的安详。
    奈凉回头最后望了一眼青橙,万念俱灰闭上眼睛,将自己的身体卒然向后仰去,像一朵跌落的牡丹花,红艳靓丽的和服在水面迅疾而惊艳的翻转了几下,很快消失不见。
    那些逝去的流年,爱恨与悲欢,苦难和宿命,所有的牵绊也都会随之灰飞烟灭。
    望着湍急水流中迅疾而巨大的漩涡,青橙面无表情无动于衷,乌黑的双瞳像结冰的寒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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