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青龙从看门人的口中很快了解到事情的一部分线索。只是应了老话,若要人不知除非已莫为。李青梅意外的到来让事情轻易败露。
    青梅熟练的将蘸了消毒水的棉芯放在梅月婵伤口上,她的手臂,瞬间不由地震颤了一下,暗暗蹙了下眉头。
    也许是孤独无依习惯了,就连受伤她也是独自承受。对自己残忍到咬紧牙关一声不响忍受着。李青龙靠在桌子上两臂环抱不动声色注视着一切。
    在屡见腥杀的人眼里,这点伤简直是微不足道,李青龙却异样的觉得有点触目惊心,但至少从他一贯波澜不惊的脸上看不岀任何情绪。做完消毒处理后,李青梅把一种褐色药粉敷在梅月婵的手腕上,简单做了包扎。梅月婵的外公曾行医救世,她能闻出药粉中冰片夹杂麝香特有的清凉气息。
    晚上还有演岀,李青梅帮她收拾好伤处便拎着从红箱中翻找到的行头,匆匆离开。
    一直以来,梅月婵只留给李青龙一个若隐若现的记忆,李青龙也并不希望梅月婵再出现在他的生活里。这一年中,他遇到了更多人各种事,也忘记了许多人和细节,包括那天的记忆也如同一滴水的干涸不留任何痕迹,如风中擦肩的两片叶子。但没想到,梅月婵偏又出其不意跌跌撞撞闯了进来,所有空白又随之不可思议的复原如初。
    “陪我吃顿饭。”
    李青龙的目光似在询问梅月婵的意见,又像是一种不能违逆的命令。显然他并不习惯和别人商量什么。
    梅月婵隐隐觉得,面前这人亦正亦邪深不可测,外人根本无法把握他的任何事情。
    出门不久就有家百货公司,李青龙拿着梅月婵仅剩的一只鞋下车关上车门独自进店,很快又拎着给她挑的鞋出来。上车后李青龙一言不发头也没回,扬手把鞋隔着车座递到后面。梅月婵接过他手里的鞋,李青龙就发动车原地掉转车头向西驶去。
    梅月婵扫了眼脚上的鞋,青底软面竹叶翠染,清新淡雅甚合心意。她刚想对李青龙道声谢,一想自己被绑的事和他也许有牵扯,谢谢两个字一下就咽了回去。
    梅月婵身心俱疲缄口不语,望着倒车镜里目视前方的李青龙,有些岀神。李青龙下车买鞋的空隙,她曾经心怀侥幸试图打开车门,结果只是徒劳无功。当她意识到镜子里一双沉寂的目光正同样不动声色捕捉着她时,立刻扑拉下眼皮,转而将不可触摸的目光茫然飘于窗外,一言不发,深深的孤寂不言而喻。
    这个人和常六有什么关系?他们是一伙吗?他曾经岀手相助过但除此以外,她对他一无所知。他是谁?既然素不相识他绑自己是为什么?如果和他没关系,他又为什么会有钥匙?
    梅月婵心里有太多的疑问。他现在要去哪儿?吉凶未卜。打开车门跳车的念头某一刻在脑中曾一闪而过,但她最终还是再没去触碰门把手,除了不懂开门的方法,更多是梅月婵相信他见到自己那一刻眼底流露出的意外是真实的。
    “谢谢你。”
    “我没说会放你。”
    “我是说上次。一直没机会谢你。”
    李青龙冷淡低沉的声音满是戏谑:“我的人情不那么好还。除非以身相许,不然就欠着吧。”
    “……”
    梅月婵顿了一下,叛断出他的话并没有恶意,微微挺了挺后背,侧过脸将目光投在窗外。接下来的时间两人都再不言语。夕阳橙黄柔和的微光覆于她发丝、好看的锁骨却难掩她眸中的黯然。
    这样美妙的光线转瞬即逝。越来越多的阴云占领整个天空。正值雨季,随时都会有雨倾泻而下。
    路边有一处小巧的花园,一棵高大的凤凰树风姿卓越立于园中。姜少秋欧风别墅的庭院里,有很大一片草坪,独有一棵开艳红色花朵的树伫立晨昏,第一次去他家时,姜少秋告诉她,这树有个好听的名字,叫凤凰树。
    正是凤凰木开花的时节,那满树呈鲜红色略带黄晕的花朵,烈焰一般盛开在高高的枝头,很远就能看到一朵朵红如丹霞的祥云,那满目的红色明亮而艳丽。所有的事物都在保持着自己的生命节奏,黑衣黑裤的老人沉默地享受雨前的黄昏等待夜晚降临;学生模样的女孩子身着淡蓝色上衣,黑裙齐膝,轻盈、朴素;着各色旗袍的女人更象一处处风韵迥异的风景一闪而过。
    红尘繁华,每个生命都在活着,卑微且虔诚。
    梅月婵沉浸自己与世隔绝的意识中,她不出来,别人进不去。李青龙的目光不时从镜中探寻,她却始终是望着窗外,一程不变的漠然姿势,神情幽怨怅然。
    好在路程很短,转过两个路口,车便在一处简朴的民房停了下来。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浓郁的芳香。两层的小木楼只有一楼一侧有一扇小门,屋里太狭窄的木质楼梯通向二楼。顺着楼梯来到二楼却发现别有洞天,香味也更加浓郁沁人肺腑。长长的走廊有三间不大的屋子,走廊的窗闭着,点点微光从缝隙里漏下来。
    屋里的布置不曾变动,一切都保持着当初的模样。李青龙目及之处仿佛那人还在,如水的眸子里流动的笑容在她洁白俊俏的脸颊上仿若盛放的栀子花。她喜欢在傍晚的暮色里与他散步,她的眼睛落满闪闪的星辰,那种眼神只有她那样的女人才会有。这样的画面一闪而过,另一个画面里女子画了浓妆,着了厚厚的戏服,长长的水袖在空中飞舞盘旋,单薄的身子掩盖在厚重的戏服下,灯光昏黄,像是一朵飘摇的花摇曳红尘。
    梅月婵沉默地环视周围,过于戒备和谨慎,站在进门的地方一言不发。直到李青龙拉开桌旁的椅子,她才佯装镇定,靠墙坐下。
    不久便有人敲门进来,长方形的条盘上,两只天青色瓷碗盛着刚煮好的小圆宵。自青龙买下这块地,便雇了一对年迈夫妇常年打理,几年间他只是在空闲时偶尔前来。每次来也只是在田间走走散散心,但每次老妇人都会给他煮汤圆。
    咬开又白又嫩甜甜糯糯的小汤圆,李青龙似乎心情大好,扬脸关切地问:“不知道你喜不喜欢这种味道”。
    “我不想吃。”
    “你不饿吗?”李青龙扬眉,故意调侃道:“当一个猎人把他和猎物关在一起的时候,往往会有两种极端的后果。选择撕咬首先就是一种自我伤害,如果我是那个猎人,你觉得你赢的可能有多大?”
    梅月婵望着这张波澜不惊的脸,从始至终她并没有感觉到他的恶意。
    “我从来不吃别人的……。”
    “我刚才的话你还没回答我。”
    梅月婵嘴唇蠕动了两下,目光再次从他脸上掠过。这个男人只是靠在椅背上,冷漠地注视着他。
    梅月婵缓缓拿起碗里的勺子……
    “味道还行吗?”看着她吃完一整个汤圆,李青龙淡淡地问。
    梅月婵简单地说:“还好。”
    “你不怕这里有什么?”
    香滑的黑芝麻伴着甜腻的糯米进了肚子,梅月婵对他话中带刺的挑衅放弃自虐。顿了一下,淡然道:“有必要费这周折吗?你不是那种人。”
    李青龙顿了一下,把这句话回味了一遍,没再言语。屋子里只有轻微的咀嚼与勺子和碗轻轻碰撞时发岀的声音。
    “小时候每天能有饭吃,不饿肚子,就是我和妹妹最大的美梦。”李青龙一边吃一边自言自语,口气平静缓慢,象是在说别人的事情。日子一页页翻过去,经历过的每一幕似乎己经褪色变得遥远模糊,但每次回想起来仍然清晰如昨。
    那天雨很大,那年他九岁。母亲交代他,永远不要扔下妹妹,她想去看看他父亲。雨晴后,母亲在后山的水塘里被人发现。他一滴泪也没流,母亲告诉他那些话时他己经有所预感。父亲去世时母亲己患病,无钱医治只能等待灯枯油尽的来临。母亲喜弄花草,最爱栀子花,最后的日子气若游丝形如枯稿,一生的要强却终熬不过命,只能听凭身体里的花香渐渐逝去,枯萎。李青龙知道母亲解脱了。
    “我和妹妹彼此相依为命。受人欺负,挨打是家常便饭。有一次,我和妹妹三天都没吃到东西,感觉活不下去了。”
    梅月婵目光如水注视着李青龙,静静的听着这个粗犷男人柔软的一面。
    “最后饿极了,半夜爬进别人家里偷到些已经有酸味的粽子,总算没饿死还吃的特别香。现在感觉吃什么都不香,吃到嘴里都是时间仓促的味道。”
    仅是活着都已是劫难不断精疲力竭时,会让人觉得命运也分好坏也会被厚此薄彼。
    与他相比自己已算幸运,至少自己还有过幸福的童年。梅月婵叹了口气,轻声说:“没想到你也有那么苦涩的过去。”
    “我们给人做工,一年到头拿不到一点钱。这都不算什么,最怕彼此有人生病或者丢失,扔下另一个独自在这个世界上。”李青龙话题一转突然问:“你信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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