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小天的囚车经过自家门口时,他的目光久久凝视着仄长胡同里那扇破旧的院门,直到车子经过,他仍然痴痴凝视着,坐在他身旁的向驿丞不免有些奇怪,问道:“叶大人,你在看什么?”
    叶小天收回目光,向他微笑着摇了摇头。
    看到那从小生活过的地方,看到那扇他无数次推合过的院门,叶小天很有一种走进去的冲动。那里承载着他太多太多的记忆,但是,人常说衣锦还乡,他此刻是一个囚犯的身份,他不想让故人看到他此刻的样子。
    一进北京城,叶小天就和向驿丞上了囚车,而且戴上了真正的大枷,在此之前,沾了叶小天的光,向驿丞一路上那可是悠闲的很,起食饮居,毫无一点待罪之囚的味道。
    但京城,那是真正的权贵如云的所在,这里龙蟠虎踞,任你如何英雄了得,到了这里也得低调一些。
    叶小天和向驿丞要被先送往刑部,由刑部接收、安置住处,随后再把相应公文分发至通政司和吏部。向驿丞要由吏部决定去留,而叶小天的案情太过重大,则需由通政司上报朝廷定夺。
    二人到了刑部,因为刑部只是走一道手序的问题,所以处理起来很快,皮副千总和紫阳县的捕快分别拿了批文出来,又把二人送往馆驿。
    路上,叶小天对向驿丞道:“向大人,前番我说的那番话,还请你好好思量一下。你对我有救命之恩,这份情,我要还。所以……如果你丢了官,不妨去我卧牛岭,我保证你能一展所长,而且每月的薪水会远超朝廷给你的俸禄。”
    向驿丞摇头苦笑道:“多谢叶大人啦,向某家里并不愁吃用。所惜者只是十年寒窗求取的功名却一朝失去。黔地太过偏远了,向某有父母高堂,不想跋涉太远。”
    叶小天摇了摇头,人各有志,他也不好勉强。只是救命之恩,对向驿丞来说虽是无心之举。叶小天却一直记在心里,既然他不愿去贵州,叶小天便想着了结京中之事后,再对他有所报答。
    二人到了驿馆,驿丞依照二人的官职级别给他们分别安置了住处。皮副千总和紫阳县的捕快至此便算完成了公务,可以打道回府了。
    叶小天为人仗义,特意出钱置办了几席酒宴,请他们胡吃海塞一番,这才送他们上路。等皮副千总他们一走,叶小天的人就找上门来了。
    尽管叶小天是待罪的犯官,身边不能有人侍候,但是李秋池他们怎么可能让叶小天一个人上京。他们派了十二名侍卫,一直远远地辍着皮副千总等人,始终保持三里之遥。
    如今皮副千总完成使命。驿馆又不禁止叶小天会客,这些部下自然寻上门来。叶小天对他们吩咐道:“你们去替我打听一件事,看看红枫湖夏家的人是否还在京城。”
    那些侍卫都是山里汉子,并不精通这些事务,要是换了李大状,那就容易多了。如今听叶小天一说。那些侍卫都是一脸的茫然,却还是毫不犹犹豫地答应下来。
    叶小天见状。又指点道:“她们住在哪里我也不晓得,十有*现在已经回了贵州。不过还是打听一下的好。这样,你们去礼部打听,她们的往返别处衙门纵然不知道,礼部是一定会知道的。你们此去,千万不要与人起了冲突,打听事情靠金银开道就行了。”
    侍卫们还是有些茫然,打打杀杀的他们在行,这种事他们毫无头绪,不过总算知道该去哪儿打听了,侍卫们急忙点头。
    叶小天瞧他们一副懵懵懂懂的样子,反而不放心起来。让这些只懂打打杀杀的汉子和那些其滑如油的书办吏目们打交道……,只怕给人家卖了,他们还傻乎乎地帮人数银子呢。
    叶小天想了想,苦笑道:“算了,这件事你们就不要管了。你们去刑部大牢,找玄字一号监的牛大叔,就说叶小天回来了,请他来一趟。”
    众侍卫松了一口气,立刻出门,一路打听着刑部大牢的所在,风风火火地赶了去,像绑架似的,把老牛大叔给弄到了馆驿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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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叶小天以为要等和他有关的奏章送上朝廷,众大学士们群议一番,拿出初步处理意见后再交由天子裁断,那时他的消息才会被一些朝官们知道,却不知他虽然是悄然入京,不声不响,却早已有人关注着他。
    锦衣卫指挥使宇无过一下值,便直奔兵部尚书乔翰文的家。乔老爷家的后花园里,桃李绽放,绚丽多姿,五位宽袍老者正坐在桃花阵里,品茗闲坐,谈笑风生。
    在座的五位老大人中,有三个是江西人,另外两个是山东人。江西在文教方面一直很出色,所以科举中第的士子很多,如此一来官员中自然就以江西籍居多了。
    前些年有一次官员们聚会时,有位江西籍的官员忽然发现席上官员大部分都是江西人,非常高兴,顺口便说了一句“满朝文武半江西”,以此夸耀江西才子之多。
    不过作为孔孟之乡的山东,才子也不少,虽然在数量上还没法和江西比,但他们之中做到位极人臣的人却很多,当时就有一位山东籍的官员跟了一句“小县不大四尚书!”
    这位官员是山东汶上县的人,而汶上县接连出了四个尚书,那可是位极人臣的高官。这四个尚书并不是把前朝今朝几百上千年间出的官员都算上,而是就发生在这二三十年间。
    仅仅二三十年间,山东汶上县就接连出了四个尚书,其中有两位尚书小时候还是一个私塾的同学。这一对一答,一时传为佳话。
    如今在场的这几位,巧的很。正是这两省籍贯的官员,几位老大人正聊着,宇无过走了进来,看来他和这几位老大人都很熟稔了,没有像平时相见时一般正式施礼。只是团团一揖,就在斜倚石桌、擎杯赏花的兵部尚书乔翰文身边坐了下来。
    小婢上前为他斟了杯茶,乔翰文低头注视着水中起伏上下的茶叶,沉声道:“叶小天到京了,下官收到消息说,在紫阳县时。曾有土司家人预埋火药试图炸死他,但此人机警,逃过一劫。”
    正在闲谈的几位大人都把目光向他投来,一位花白胡须的老者抚着胡须淡然道:“龙潭刚捎了信来,向你我提起过此人。言及此人或有大用,你们怎么看?”
    这位老人叫严亦非,他的仕途经历很奇特,因为他是由武转文的。他本是山东登州世袭千户,后来在倭寇横行时,补任了登州知府,由武转文了。
    此后,他又升任山东按察司副使、再升佥都副御史。累迁南京户部右侍郎、兵部左侍郎,现在的职务却是都察院右都御史,总督漕运。兼抚淮南,可谓大权在握。
    他口中所说的“龙潭”,就是新任贵州巡抚叶梦熊。叶梦熊字男兆,号龙潭。这几位老友对他都只称其号,不呼其名。
    礼部侍郎林思言看看左右,见其他几位大人沉思着没有说话。便道:“林某在南京时,曾与这叶小天打过交道。后来去葫县传旨,与他又有过往来。”
    通政司右通政党腾耀笑问道:“此人如何?”
    林思言道:“不安份!是个能折腾的主儿!”
    严亦非道:“看来龙潭很器重此人。否则不会特意来信提到。诸位觉得,此人可以引为心腹吗?”
    乔翰文摇头道:“不妥!此人纵然心向朝廷,可他毕竟已然是世袭罔替的一方土官,他的根本利益与你我所追求的可谓南辕北辙。相对于贵州那些土官们,此人可以扶持也可以亲近,却不可引为心腹!”
    林思言颔首道:“我也是这个意思,在金陵时,我曾试图招揽他,此人当时只是个不得志的会同馆大使,却也有股子宁为鸡头、不为牛后的劲儿,如今他身为一方土官,就更不可能追随你我,削他自己的刀把子了……”
    乔翰文有些不悦地对严亦非道:“严兄,对于西南,我等已筹谋多年了,如今龙潭已至贵州,霖寰那边也该加快步伐才是!”
    龙潭是贵州巡抚叶梦熊的雅号,霖寰是四川巡抚李化龙的号。严亦非点了点头,微笑道:“贵州有梦熊坐镇,慑其后方,四川化龙当能制伏那头应龙了!”
    想到贵州叶梦熊、四川李化龙两口雪亮的铡刀已经架好,几位大员眼中都露出了兴奋的光芒。宇无过微微一笑,道:“那么,对叶小天此人……”
    右通政党腾辉道:“此人是龙潭想用的人,龙潭在贵州,对当地人物远比你我清楚,多此一举的事我们就不要做了。这个叶小天,只要我们保证他安然无恙重返贵州即可,其它的事,还是不要管了,免得弄巧成拙。”
    乔翰文点点头,对宇无过道:“皇上应该没有要严惩他的意思吧?”
    宇无过笑道:“当然没有,听说石阡、铜仁两府土官自相残杀,搅得整个贵州不得安宁,皇上还大笑三声,连呼‘痛快’!我看,皇上是绝对不会让这个叶小天有所闪失的。”
    乔翰文微微一笑,道:“如此说来,或许我们什么都不用做,这叶小天也能安然而来,安然而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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