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远抬起头来,看着站在他身侧的顾明妧,眸中满是疑惑……
    “大哥哥,母亲说的这些……都是真的。”
    顾明妧有些艰难的朝着顾明远点了点头,然后她就看见那人,飞快的从雨中站起来,疯一样的往外院冲了出去。
    周氏几乎就要站不住,捂着突起的小腹,看着顾明远一路飞奔。
    地上积水四溢,顾明远的身影渐渐的消失在了雨雾中,顾明妧急忙道:“母亲,我去追大哥哥。”
    周氏摇了摇头,只是喃喃道:“不用了,他会想明白的……”
    ……
    晚上顾明妧一直到很迟才从周氏那边回来,顾翰清回来之后听说了这件事情,心里除了震怒,更是震惊,罚顾明远这几日不准去学堂,让他在青松阁抄一百遍的《孝经》。
    顾明妧让厨房熬了姜汤给顾明远送了过去,回话的小丫鬟说顾明远已经喝了下去,还让她给三姑娘带话,说他谢谢她。
    顾明远其实也是一个相当倔强的性子,只是很多事情都闷在心里,不肯说出口而已。顾明妧便想起前世他温文尔雅的样子,仿佛在他的身上,永远是一种岁月静好的感觉。
    但其实很多事情,并不是表面上看到的那样,很多看不见的泪水,早已经入了愁肠。
    “姑娘快睡吧,大少爷一向都那么孝顺,肯定过两日就会来向太太认错了。”春雨站在身后替她梳头,又道:“太太也心疼大少爷,要不然就不会那么伤心了。”
    顾明妧点了点头,又吩咐下去道:“你明儿一早帮我准备好笔墨,我要早些起身。”
    顾翰清罚了顾明远抄一百遍《孝经》,也不知道要写到什么时候,她也要为他多抄几篇凑数的。
    ……
    肃王府的西北角上有一块练武场,里面扎着梅花桩和木人桩。
    下过雨的清晨尤为清凉,李昇身上只穿了一件箭袖长袍,对着那木人桩乱打了一通。那些活动的榫卯乒乒乓乓的晃动着,到最后李昇转为暴怒,大掌握住上面的木棍,大卸八块一样的把一个完好的木人桩卸成了一个光秃秃的木桩……
    地上丢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木棍,李昇扫了一眼,吩咐长喜道:“送去厨房当柴火吧。”
    长喜吓得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句,自从那日陪同若雅公主去了一趟校场回来,李昇整个人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把这练武场的木人桩都快拆完了。
    “王爷……这是最后一个了。”长喜不怕死的提醒了一句,又道:“凉州那边有信过来,是荀先生的亲笔书信,王爷不然先去书房休息一会儿,奴才去厨房传早膳。”
    李昇也打算写信给荀有道写信,他想告诉他自己打算娶亲,问问他有什么意见……
    其实他也可以不用问他,但他已经习惯了在决定一件事情以前,听一听荀先生的看法。
    虽然多半结果还是他自作主张……
    “算了……还是先去一趟静水庵吧。”
    ……
    下了早朝,皇帝在御书房务政。这几日宫里来了新人,皇帝的精神自然也不如往日了。
    元宝命御茶房送了参汤过来,皇帝喝了两口,门外的小太监便进来回话道:“钦天监的监正曹大人已将各位长公主家姑娘的生辰八字看过了,如今已是选了几个合适的人选名单,上呈让皇上定夺。”
    皇帝命人将名单送上来,这时候却听见嘉瑞长公主在门外叩首道:“臣妹有事要奏。”
    齐太后一生只生下这一子一女,皇帝对嘉瑞长公主一向是纵容的,但好些朝中大事,自然不能让她乱来。况且嘉瑞长公主骄纵跋扈,得罪了不少大臣,这也让皇帝很是头疼。
    “传朕旨意,让长公主回去,朕不想见她。”
    皇帝以为嘉瑞长公主是为了周怡月的事情来找她,其实他也不舍得送周怡月去鞑靼和亲,至于让长公主府呈送了周怡月的生辰八字上来,也不过就是例行公事,不能让其他长公主觉得皇帝偏心了自己的亲妹妹而已。
    “是。”元宝得了皇帝的吩咐,亲自走到大殿门口,看着跪在丹犀下的嘉瑞长公主,开口道:“长公主请回吧,今日皇上不想见你。”
    “臣妹真的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见皇上,事关大魏的江山社稷,皇兄一定要听臣妹这一回……”嘉瑞长公主跪在地上,身子从朱红色的殿门中探进去,大声道:“皇兄就算不看在臣妹的面子上,也要看在臣妹对大魏一片赤忱的份上……”
    皇帝被她嚷得有些心烦,但他知道她的脾性,要是不让她进来,只怕还要在门口跪上好久,便挥了挥手道:“让长公主进来。”
    嘉瑞长公主脸上露出一丝喜色,提着裙裾夸入殿中,四下里扫了一眼,似乎是怕隔墙有耳。
    皇帝会意,让元宝遣退众人,掩上了殿门。
    嘉瑞长公主这才开口道:“皇兄,臣妹想推举一个能代表大魏去往鞑靼和亲的女子。”
    她一壁说,脸上却多了一丝冷冷的笑意,跪在皇帝的跟前,抬起头继续道:“皇上还记得那日在撷香园,那顾家三姑娘演奏了一曲《百鸟朝凤》,引得周围的鸟雀竞相来朝的事情吗?臣妹私下里将此事说给了钦天监的监副汪大人,他说此女能率百鸟,只怕命中贵不可言啊!”
    皇帝闻言蹙了蹙眉心,当日撷香园之事,他亦是亲自在场的,顾明妧琴艺卓绝,确实令百鸟来朝,钦天监汪大人的说法,听上去好像当真还有些道理。
    嘉瑞长公主见皇帝面有疑虑,只继续道:“汪大人说,将来这姑娘不论嫁给谁,只怕都对大魏社稷不利,唯一一个办法,就是让她远嫁鞑靼,鞑靼可汗算的上是草原上的王者,那就让这顾小姐去草原上统率百鸟,这样便能保我大魏百年基业,佑我大魏江山社稷!”
    嘉瑞长公主的眸中几乎射出精光来,让站在一旁的元宝感到前所有未的可怖。
    皇帝沉吟了片刻,伸手捋了捋下颌的几根山羊胡子,眸色凝重。
    ……
    李昇骑着马来到静水庵,春去夏来,庵中放生池里的荷花早已经盛开,出水芙蓉姿态婀娜。他沿着荷花池边的鹅卵石小径,朝着后山禅院的方向走过去,看见舒太妃正坐在一旁的赏荷亭中。
    几个服侍她小尼姑在湖边折花。这里草木葱荣,由他派来的影卫正在暗处保护着舒太妃。
    “你怎么这个时辰过来?”
    天气炎热,这时候正是最热的时辰,平常李昇都是下午申时末刻过来,稍稍坐一会儿,等太阳落山了,才离去的。
    “母妃,孩儿有一件事情,想要同母妃商议。”
    李昇的心绪有些烦乱,他长到这样大,经历了先帝暴毙,熬过了母子分离,战场上更是九死一生,但从来没有任何一个时刻,让他这般犹豫不决,心生困惑。
    “你是怎么了?又要回封地去了,是不是?”这一次因鞑靼使臣进京,他已经在京城多呆了好几个月了。其他的藩王都是月初的时候才过来的,只有他几个月前就已经进京了。好在皇帝并没有怪罪他,还让他去了五城兵马司练兵。
    “孩儿不是想回封地……孩儿是想……”
    大约是天气的原因,李昇脸颊泛红,眉眼中虽然透出一丝急切,可是憋了许久,却怎么也说不出那句话来,急得他狠狠的捶着一旁的石柱,咬着牙道:“孩儿喜欢上一个姑娘,可是……可是她年纪尚小,她父母又要将她许配他人!”
    李昇转头看着舒太妃,二十六岁的汉子,神情羞怯的却像是一个情窦初开的孩子。
    舒太妃忍不住就笑了起来,推着他的身子坐下。他刚才太着急了,力气用的太大,将手背上的皮肉都磨破了。舒太妃用帕子帮他包扎了一下,这才问他道:“哪家的姑娘,让你这样没了定性?”
    她太了解李昇了,这些年她耳提面命的催他娶一个媳妇,他却只是推搪,其实就是没有看上自己心里喜欢的。可如今好不容易喜欢上一个,他反倒退缩了起来。
    “母妃。”李昇低下头,视线落在舒太妃为他扎着的丝帕上,早知道会这样,他当初就不该将那帕子还回去,或许还能以此为借口,上门提亲……
    喜欢上一个比自己小了那么多岁的姑娘,实在让李昇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她今年才十四岁,要到明年的三月初七才年满十五。”虽然那次没有应邀去参加她的生日宴席,可李昇还是记住了顾明妧的生日的。
    “那也不小了,及笄之前先把亲事定下来也是有的。”舒太妃眉心微动,抬眸问李昇道:“你先说是谁家的姑娘,你若是不敢去,我这就写封信给皇上,让他为你赐婚。”她顿了顿,脸上露出一丝淡然的神色,缓缓道:“他把我软禁了这么多年,这样一个小小的要求总该答应我的。”
    李昇哪里舍得让舒太妃操这样的心思。况且她和皇帝多年未有交集,他也不想她为了自己破例,便开口道:“母妃不用着急,改日我亲自去她府上提亲。”
    “你亲自去?”舒太妃蹙眉,摇摇头道:“那可不合规矩,让对方的父母知道了,也会觉得你太不够郑重了。要不然你先写信给荀先生,让他帮你在朝中找一个德高望重的大人,帮你保这大媒,你说如何?”
    “我向来和朝中的大臣没有什么交集,只怕这样不妥当,况且他们都畏着皇兄。”李昇实在觉得有些难办,但从古至今,由男子本人去向姑娘家提亲的,好像真的很不合规矩。
    舒太妃便道:“我上次听你说起,在边关的时候你和那位顾大人共事过,如今他又升了阁老,不如你请他帮你走这一趟?”
    李昇一听舒太妃提起顾翰清,脸色越发尴尬起来,额头上都渗出汗来,面容窘迫。
    舒太妃哪里知道他看上的就是人家的闺女,正等着他的回话,李昇却是忍不住道:“母亲……我……我……”
    “你怎么了?你得罪过这个顾阁老?”舒太妃疑惑。
    “没有……”李昇坐立不安,站起来道:“我喜欢的就是顾阁老家的三姑娘。”
    他喜欢她,他想让她坐在他的身侧,他更想伸手将她搂入怀中,他还想在深夜里与她同床共枕,他想小心翼翼的守护她,不求天长地久,只要这短短一生。
    第122章
    在延寿堂用过了早膳,顾明妧去了周氏的正房。
    这两日周氏的心绪一直不太好,因为顾明远的事情,又险些让她动了胎气。
    顾翰清请了太医过来为周氏调理,嘱咐她最近要多多卧床休息,心胸也要更开阔一些。周氏这个年纪怀上孩子不容易,更要注意包养,尤其是现在月份大了。
    然而周氏心里却只放心不下来,一想到那天的事情便忍不住要落泪。顾明远是顾家的嫡长子,是顾翰清唯一的儿子,从小到大几乎没有让他们操过什么心思。便是进学上头没有顾翰清年少时候的聪慧进益,但至少在同龄人中,也是不差的。
    只是没有想到……他会喜欢上周怡月。
    周氏叹了一口气,其实若不是因为周怡月的生母是嘉瑞长公主,周氏心里倒是喜欢这个侄女的,只是要聘来给顾明远当媳妇,她也确实没有想过。
    顾家在嘉瑞长公主的眼中,既无封荫,也无根基,等顾翰清致仕之后,那就是无权无势的平民百姓人家了。
    她一想到这里还觉得胸口憋闷的紧,早上丫鬟送过来的早膳也没有吃几口,只就着酸豇豆喝了半碗的小米粥,便没有了胃口。
    “太太,三姑娘来瞧您了。”刘妈妈看着周氏这样正心疼,可巧就看见顾明妧带着丫鬟从外头的垂花门里进来,这时候虽然太阳还不辣,但地上也着实热了起来,大家都在自己的房里吹窖冰,也只有顾明妧心里记挂着周氏,特意跑过来看她。
    “如今大姑娘出阁了,最可心的反而是三姑娘了。”刘妈妈见顾明妧还没到门口,只继续道:“太太那时候那么疼二姑娘,把她一个通房养的姑娘记做嫡出,又把月娥抬了姨娘,如今还不如三姑娘。”
    周氏对于这些事情都已经看淡了,只拜拜手道:“二丫头我已经不指望了,将来给她找一户人家嫁了,让她能安安稳稳的过好自己的日子,我也就对得起她了。她姨娘服侍了我和老爷这一场,我也不会亏待她,我心里其实还想着,她要是能再给老爷生个一男半女,就再好不过了,老爷只有一个儿子……”
    刘妈妈闻言便急忙道:“太太这一胎必定是男孩。”
    她这里正说着,顾明妧就进来了,周氏忙招手让她在自己身边的炕上坐下,上面垫着芙蓉簟,很是凉爽。
    刘妈妈亲自去外间沏了一盏乌梅茶过来,顾明妧便问周氏:“母亲觉得好些了吗?”
    周氏虽然点点头,但看着精气神却还是蔫蔫的,只幽幽的叹了一口气道:“我已经好多了,不过就是月份大了,更懒怠的动了。”这两日顾明远被顾翰清拘在了青松阁抄《孝经》,她也没有过去瞧他,也不知道顾明远怎样了。
    “母亲是担心大哥哥了吧?”
    顾明妧喝了一口乌梅茶,抬头同周氏道:“我那天让丫鬟送了姜汤过去的,如今天气正热着,大哥哥倒也没有着了风寒,母亲若是不放心,一会儿我亲自过去看看他。”
    她原本抄了好几遍的《孝经》,是要让丫鬟送过去的,但是看见周氏这样担忧,就决定亲自过去瞧一瞧,一会儿再回来和周氏说,也好让她更放心一些。
    周氏这下才算是好受了一些,但还是关切道:“你去瞧瞧他也好,他身边没有丫鬟,只有两个婆子伺候,若是有什么少的缺的,你来回了刘妈妈,让她赶紧置办去。”
    顾明妧点头答应,又在周氏这边坐了一会儿,看着天气越发要热起来,便起身往青松阁去了。
    这一世她是鲜少往前院来的,但去往青松阁的路还是很熟的,其实和她们平常上学去的言功堂,不过就隔开了两个夹道而已。
    入了夏袁先生有苦夏的症候,她又不愿意住到顾家来,因此这周氏便放了她长假,让她等天气凉爽些了再来。
    这几个月实在是经历的太多的事情了,顾明妧看见通道言功堂的那座小垂花门,便想起顾翰清牵着她的手,亲自带她拜师的日子。
    前世她从不曾这样享受过闺阁的生活,如今回想起来,和顾明珠坐在合欢花下做针线的日子,都觉得清新惬意。
    “姑娘。”跟着她一同过来的丫鬟唤了她一句,顾明妧回神,顺着抄手游廊往夹道里去,过了一扇月洞门,便到了青松阁了。
    她和丫鬟是打了伞过来的,收伞的时候,却正巧瞧见有人从一旁的厢房里转身出来。
    陈伯青今日起的有些晚了,昨天晚上帮着顾明远一起抄书,一直到五更天才睡下。他们两人本是约好了七月初要一同去一趟南山书院的。那里新来了一个先生,教出了去年应天府乡试的前三甲,这一次北上讲学,有很多人争着要去听他的制艺。
    陈伯青因是顺天府的乡试魁首,自然受到了请帖,听说应天府的头名也来了,还要跟他切磋一番。若是顾明远没有机会同去,那实在太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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