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明妧刚刚醒过来,仍旧是迷迷瞪瞪的,听说顾明烟醒了,倒也松了一口气。毕竟也是顾家的闺女,出了事情伤心的总是老爷和老太太。
    “祖母。”顾明妧从被窝里伸出头来,在老太太怀中蹭了蹭,撒娇道:“祖母我肚子饿了……”
    昨儿吹了一晚上冷风,回来也没吃下什么东西,倒是喝了一碗苦药,这时候自然是饿了。
    老太太抚摸着她的后脑勺,笑着道:“饿了就快起来洗漱,一早就给你们准备了好吃的。”
    有美食诱惑,顾明妧便乖乖的从被窝中爬了起来。
    一家人用过了斋饭,便要启程回顾家了。出了这样的事情,周氏归心似箭,若不是昨夜山路实在难走,她恨不得昨天就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顾明珠脸色也有些苍白,昨日的事情终究还是让她有些后怕,不过看见顾明妧起来了,脸上倒是挤出了笑来:“三妹妹好些了没有?”
    “我已经好了,多谢大姐姐关心。”
    顾明珠这时候心里别提有多感激顾明妧,昨日那种情况,若不是有顾明妧在,她哪里有本事能回来。一想到这些,顾明珠还觉得自己有些汗颜,枉为长姐,遇上事情竟然没有顾明妧冷静从容。
    但顾明妧却明白,她之所以还能保持镇静,完全是因为她多活了一世,虚长了些年纪,才没一下子乱了阵脚。
    回城的马车早已经停在了山门口,一众人循序上车,顾明妧转头看了一眼那高耸在山顶的无量殿,似是有人站在那里,衣袂飘飘,静静遥望。
    顾明妧的脚步顿了顿,她看见了柳氏,柳氏也该看见了她,这一世,她终于懂得了要放各自一条生路。
    第34章
    顾家姐妹在静水庵被人绑走的事情并没有伸张。这种事情对于姑娘的闺誉来说实在不是好事,因此周氏早已吩咐下去,所有跟去静水庵的下人都要守口如瓶,不准将那天的事情透露出去半个字,有人胆敢胡言乱语的,通通发卖出去。
    若是外人问起,只说是几个姑娘在静水庵游玩的时候不小心走远了,后来又自己寻了回来。
    顾明烟因为后脑勺被人磕出一个包来,头疼了好几日,周氏请了太医过来为她诊治,准她最近一段时日在方姨娘的房中休息。
    顾明妧的风寒也没有好的那样快,退烧之后咳嗽了好些天,周氏便索性放了袁先生几天的假,让她等下一个休沐日之后再来顾家授课。
    日子不紧不慢的就到了九月底,顾翰清仍旧忙碌,周氏几次问他那日的事情,他只推说还在让人调查,周氏心里难免就有些怨言,以为他很不把这件事情放在心上,便在老太太跟前抱怨了两句。
    “老爷最近也不知为何,越发忙碌了起来,上次在静水庵的事情,我问了他几回,总没个消息。”
    周氏是安国公府的嫡幼女,从小是老安国公夫人捧在了掌心长大的,虽然性子温和,但却是一个从不曾让人欺负过的,这次顾家吃了这样大一个亏,她怎能咽下这口气!
    “那事情竟还没有消息吗?”
    这次就连老太太也不帮着顾翰清了,这等事关姑娘家名节的大事,顾翰清未免也太不上心了。
    “老太太您有空也催一催老爷,我都问他好几回了。”周氏无奈,隔着帘子看见顾明珠正在同顾明妧两人做针线活,心里又是一阵后怕。
    “我也要能遇上他才催得着啊!”老太太叹息,顾翰清确实是一个出息儿子,可这样早出晚归的,连她这个母亲也好几日见不到他,她又要到哪里催去呢?
    “听说最近朝中事务繁忙,又是边关的事,又是册立太子妃的事,又到了年底吏部官员晋升考核的时候,我也有好几日没见到他咯!”
    周氏知道老太太说的是实话,想着今夜无论如何,也要在房里等着顾翰清回来,将这件事情好好问个清楚,敢动他们顾家的姑娘,是绝不能这样轻易就饶过了。
    ……
    早朝之后,文武百官顺着两侧汉白玉台阶各自散去,顾翰清站在太和殿的丹犀之下,静立了片刻,正要离去,忽然被身后的人喊住了。
    来人是皇帝身边的太监总管元宝,生得肥头大耳,当真是有些像那刚铸造成的肥嘟嘟的大元宝。然而顾翰清对他却是非常客气的,拱了拱手道:“元宝公公有何见教?”
    那人便笑着道:“方才在大殿之上,为册立太子妃一事,众位大臣各抒己见,只有顾大人一言不发,皇上让奴才请顾大人去御书房,想听一听顾大人的意见。”
    顾翰清一直得皇帝器重,其中一个最重要的原因便是他从不结党营私,是个不折不扣的纯臣。便是年轻时候受到老安国公的提携,这些年身居高位之后,也从未对安国公府有过任何的偏袒。
    皇帝觉得那些自以为直言苦谏的人不过就是为了一己私利,因此对一言不发的顾翰清反倒格外信赖。
    顾翰清单手负背,嘴角不经意的勾了勾,笑着道:“既然如此,那微臣自当同公公走一趟。”
    其实太子妃的人选基本上已经锁定范围,安国公府的三姑娘周怡月、齐国公府的大姑娘齐思贤,这两人之中,必有一位会成为将来的太子妃。
    周齐两家在朝中都是钟鼎侯门、百年望族。安国公周家有从龙之功,乃大魏开国功臣;而齐国公府则是皇上的外家,太子的母族,当年皇帝还是信王的时候,全靠老齐国公一力推崇,他才能登上太子之位,成为一国之君。
    顾翰清是纯臣,按说这两家谁把闺女嫁进宫当太子妃他都不在意,可如今出了那件事情,他又如何能让嘉瑞长公主如愿呢?
    御书房里燃着沁人心脾的龙涎香,让人闻之精神一振,顾翰清向皇帝行过大礼之后,那人便让元宝公公赐坐。顾翰清不敢坐,仍旧站在下首,皇帝没有勉强他。
    “今日早朝,众卿家为太子妃一事争辩激烈,朕实在听得有些头疼。爱卿平日耿言直谏,怎么今日反倒不肯为朕分忧了呢?”
    皇帝四十有八,虽说尚在盛年,但因他年轻时沉迷酒色,如今已有些老态。
    顾翰清听他这么说,便恭敬下跪,拱手直言道:“臣不是不想说,只是无话可说。”
    刚才在大殿中虽然争辩激烈,但顾翰清侍君十载,早已经摸清了皇帝的心思,他心里其实是偏袒周怡月的。
    “顾爱卿这话说的朕有些不太明白。”皇帝看着他,心下好奇,顾翰清在他的面前,可是从来不敢卖关子的,“你有话直说,不必藏着掖着,朕不怪罪便是。”
    顾翰清等的就是皇帝这一句,皇帝的性子虽有些喜大好功,但到底是君无戏言的。
    “皇上心中其实早已有了人选,之所以迟迟没有颁下圣旨,不过就是想在下诏的时候让群臣心服口服而已。”
    “你这个老狐狸!”皇帝虽然这样说,脸上却带着笑意,可见是被顾翰清给猜对了,“朕确实瞩意怡月,她是朕的亲外甥女,朕从小看着她长大,品性才貌都是万中无一的,足可入主东宫,将来母仪天下。”
    “所以皇上就不必再问微臣了,因为微臣不想让周姑娘当太子妃。”顾翰清言毕,脸上一片肃然神色,在皇帝面前长叩不起。
    “爱卿此言何意?”皇帝看他这般,越发好奇了起来,这实在不是顾翰清往日的作风,“有什么话起来再说。”
    然而顾翰清却依旧跪着,清明的眸中甚至含着滚滚热泪,将那天静水庵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知了皇帝。
    “若不是小女命中造化,遇上了那过路的壮士,如今这满京城只怕都在传我们顾家的笑话。”
    顾翰清忍不住痛哭流涕道:“臣这些时日辗转反侧,日日为此事忧心,一想起来便觉后怕,长公主所作所为,实在让臣出离愤怒,但事关微臣三个女儿的清誉,微臣不敢造次,若不是皇上今日非要微臣说个意见,这件事情微臣是想烂在肚子里的。”
    “竟然有这等事情?”皇帝闻言,亦是震惊,忍不住大怒道:“长公主竟如此机关算尽!实在让朕失望!”
    顾翰清已痛陈了心事,如今见皇上动怒,便趁机道:“以周姑娘的品性,确实堪当太子妃一位,微臣不想因此事耽误了一个好姑娘,所以在大殿之上一言不发,还请皇上恕罪。”顾翰清说完,又朝着皇帝深深一拜,表情恸然:“只是臣为人夫为人父,不仅没能保护好她们,还不能替她们平冤出气,实在愧对家中妻小。”
    “顾爱卿素来都是以大局为重的。”
    皇帝叹了一口气,却仍旧眉心紧蹙,想起嘉瑞长公主所作所为,心中自是大失所望,恨恨道:“长公主实在骄纵跋扈、目无法纪,他日她若是成了太子岳母,必将变本加厉,朕如何能纵容!”
    顾翰清从御书房出来的时候,原本有些阴郁的天色不知何时已经放晴了,皇宫的西南角挂上了一道彩虹,不少人正站在城楼上仰头观看。
    皇帝已经传了翰林院草诏进宫,太子妃的最终人选定为齐国公嫡长女齐思贤。
    元宝公公亲自送顾翰清到了神武门口,笑着道:“这一回齐国公可是要好好谢谢顾大人了。”
    顾翰清只是爽朗一笑,同他拱了拱手道:“在下会告知国公爷,该谢的人是元宝公公你。”
    元宝太监那一张又圆又白的脸便笑了起来,像个米勒佛一般。
    顾翰清也跟着笑了起来,捋了捋他下颌的那几根须髯,眉眼中却透着几分冷厉。
    ……
    周氏一直等顾翰清等到了戌时末刻,才听外头小厮进来回话,说顾翰清回来了,只是人又去了外书房继续批阅卷宗,让周氏先行休息,不用等他。
    最近又恰逢周氏小日子,所以顾翰清也有几天没有来她房里,去了两日方姨娘那边,这两日忙碌,便索性睡在了外书房。
    那件事情没弄清楚,周氏心里终究憋着一股气,她觉得顾翰清是故意躲着她,所以让丫鬟吩咐厨房做了宵夜,亲自往外书房送去。
    顾翰清正在书房品茶,憋了大半个月的事情,终于告一段落,他心里也松了一口气。但皇帝终究是偏袒嘉瑞长公主的,虽然周怡月失去了当太子妃的机会,可皇帝终究没有明令惩治嘉瑞长公主。
    但对于她来说,周怡月当不成太子妃,无疑便是最大的惩罚了。
    顾翰清想起这事情还有余怒未消,脸上仍旧带着几分厉色,却有小丫鬟进来回话道:“老爷,太太过来给您送宵夜了。”
    他闻言倒是笑了起来,周氏平日里看着淡定温和,如今却也有沉不住气的时候,前几日她一直催问这件事情,顾翰清也不知怎么同她说起,如今既然尘埃落定,他倒是可以同她交差了。
    第35章
    周氏原本气势汹汹的过来是要问话的,可看见顾翰清穿着家常的袍子,坐在太师椅上略显疲惫之色的时候,早就忘了方才自己想好的那一番话,只是上前替他添了一盏茶道:“如今天气冷了,老爷也该注意身子,换一件夹袍子披上。”
    顾翰清接过周氏递来的茶盏,见她已不是方才进来时兴师问罪的表情,倒是笑了起来,只低头抿了一口茶道:“夫人说的是,为夫以后记着了。”
    周氏不觉就红了脸颊,以前她待字闺中的时候,只觉得顾翰清是再老实耿直不过的人,后来进了顾家,才知道他也是会耍贫嘴的,偏又是这样文邹邹的,听得让人耳朵烧起来,又不好驳他。
    “你可别跟我这般油嘴滑舌的。”周氏素有大家气度,便是在私下里也很难放得开,只低着头道:“老爷可知道我今日特意过来是为了什么事情?”
    “都说女人心,海底针,那为夫可要好好的猜一猜了。”顾翰清打趣道。
    周氏险些被他逗得笑了出来,伸手要去捶她,却被他给抓住了手腕,终究是抬起头正色道:“你坐下吧,我正也有事情同你说。”
    周氏见顾翰清收起了玩笑,抚了抚袖子在他一旁的椅子上坐下,听他将那件事情完完整整的说给她听。
    “老爷……这……这都是真的?”周氏听后大惊,气得拽紧了手中的帕子,咬牙道:“这嘉瑞长公主简直无法无天!老爷难道就这样算了?她的女儿是金尊玉贵的姑娘,别人家的女儿就活该名声扫地?这这这……”
    周氏气得语无伦次,又气愤道:“这次若不是二丫头穿了那件衣服过去,也惹不出这样的事情,二丫头以后是该好好管教了!”
    顾翰清见她气得面色涨红,忍不住劝说道:“二丫头虽然有错,但若是抓走的当真是齐家的姑娘,也是一趟轩然大波,如今嘉瑞长公主的希望破灭,几个姑娘也平安无事,便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我就是气不过!”周氏拧眉,想起那日在永寿宫的事情,脱口道:“那日她还在永寿宫羞辱我,幸好有三丫头替我解围,我……”
    周氏一说出口,终究有些后悔,只愤愤道:“也不知道我哪里得罪了她!我们顾家又哪里得罪了她!”
    绑走顾家三姐妹的事情可以说是意外,但嘉瑞长公主如此针对周氏,顾翰清心里倒是有些意外,难道这么多年过去了,嘉瑞长公主还记得那段往事,怀恨在心?
    ……
    册封太子妃的圣旨第二日就送去了齐国公府,整个齐家都喜出望外。
    顾明妧是几日之后在延寿堂晨省,听秦氏说起这件事情来的。秦氏有个表妹是齐国公府庶出老爷的夫人,她出门交际,听她说起了此事。
    实际上周氏也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齐家中彩,那么势必周怡月落选,周家早已派人告诉了周氏这个消息。若是从前周氏听了,心里可能还会觉得有些惋惜,但如今她恨那嘉瑞长公主都来不及,只觉得幸灾乐祸。
    老太太不知这其中关节,倒是觉得有些可惜,顾家和周家是姻亲,若是周家能出个太子妃,对于顾家来说,也算是一个助力。
    “你那外甥女我倒是见过,确实不错。”老太太叹了一句,见周氏不说话,只当她心情有些失落,便笑着道:“不过以她的身份家世,将来有多少好的年轻后生嫁不得,总归是不会差到哪儿去的。”
    周氏却不以为然,嘉瑞长公主眼高于顶,周怡月不嫁皇家,将来亲事上怕是有的折腾了。她倒是挺心疼这孩子的,只是有那么一个母亲,平白就让人远了几分。
    虽然离上次顾翰清同她说明真相已经又过了几日,但周氏心里的怒火,却依旧不能熄灭!顾家三个姑娘的清誉,差点就这样毁于一旦。
    “老爷为官刚正不阿、从不营私舞弊,谁当太子妃,对我们顾家来说,都是一样的。”周氏不偏不倚的说了一句,抬起头的时候,却见顾明烟正从外头走来。
    她前一阵子病了,因此周氏免了她的晨昏定省,今儿才头一回过来,想着多日不在老太太和周氏跟前露脸,恐她们将她给忘了,因此特意打扮了一番,又将那件石榴红的褙子拿了出来穿在身上。谁知周氏心里正搁着这么一根刺,如今见她撞了上来,顿时一张脸变得尤为难看。
    顾明妧方才正跟顾明珠小声说话,看见顾明烟过来便也扫了她一眼,她心里估摸着这次周怡月没当成太子妃大约是与她们那天静水庵的事情有关,只是顾翰清最近神龙见首不见尾的,连周氏都不常能见到他,她就更见不到了。
    如今再看周氏看见顾明烟的表情,顾明妧便肯定她的猜测大约是对的了。周氏必定是知道了当日她们被误以为齐国公府姑娘抓走的原因,因此看见这石榴红十样锦云锦褙子,才会有这样的表情。
    顾明烟也真是倒霉……但这又能怪谁呢?还不是她自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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