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纭一路走得目不斜视。
    她牢记老家的话:走夜路千万别回头,回头容易撞见脏东西。
    所以,在她身后的白贤看来,她如此利落快捷,和她平日不太一样。
    他满心狐惑。
    她走两三步的距离,他只需要走一步,所以他不紧不慢跟着。
    顾纭到了一处花园洋房停下来了。
    她为难看着上锁的门,不知如何是好。
    白贤看着她打转了很久,嘴巴里似乎默默念叨着什么,最终她转到了后院的围墙下。
    围墙不高,可她尝试了两次,还是没爬上去。
    白贤见她折腾了很久,重重一咳嗽。
    顾纭吓得魂飞魄散,整个人僵持在了原地,一动也不敢动,死死闭上了眼睛。
    白贤这才低声喊她:“顾小姐......”
    顾纭那颗被吓得七零八落的心,终于逐渐归位,她缓缓睁开了眼,顺着声音找过去。
    白贤从暗处走了出来。
    顾纭捂住了胸口,悄声问:“你晚上也跟着我吗?不是换班了吗?”
    白贤没回答。
    他走到了她身边,看着这个和他差不多高的围墙,问顾纭:“顾小姐,这么晚要做什么?”
    “我得进去,找东西。”顾纭道。
    白贤不知这里是凶宅。
    顾纭要进去,他就看了眼她:“你骑在我的肩头,还是我抱你起来,你先扒住墙壁?”
    顾纭也看了看墙。
    她的银牙轻咬着唇:“你抱起我,我先上到墙头,你再跳过去接我。”
    白贤说好。
    顾纭站到了他面前。
    他双手扶住了她的腰。
    她冬天一直穿着毛衣,看上去并不算特别瘦,然而他握住了她的腰时,却感觉自己的一双手就能把她的腰环住。
    他的心猛跳,手臂略微有点抖。
    顾纭很轻,他轻轻松松把她举过了头顶,让她骑到了墙头上。
    等需要松手的时候,他的手指却好像僵住了,恨不能此刻就死去了,让自己能永远和她靠得这么近。
    顾纭也察觉到了似的,低头看他。
    他急忙松开了手,并且深深厌恶起自己来。方才那么几秒钟的迟疑,让他清清楚楚看到了自己本性里的猥琐。
    顾纭催他。
    他这才抬起头,双手扒住了墙头,很轻松就翻了上去,跳进了院子里。
    他张开了双臂,对还骑在墙头不敢下来的顾纭道:“我接住你,别担心。”
    他很高,哪怕他站在地上,也感觉他和墙头只有一点点的距离。
    顾纭就不怕了,伸手扶住了他的肩膀,然后勾住他的脖子,整个人往他身上一扑。
    白贤依言接住了她。
    他紧紧搂住了她的腰,头就在她的颈侧。
    如此近,很像拥抱,他这回不敢再有非分之想,急急忙忙松开了手。
    顾纭就从他身上滑了下来。
    后来,他又从后窗,把顾纭托上了二楼。
    两个人在二楼找了一圈,顾纭时不时划一根火柴。
    最后,她在二楼靠近窗口的地方,找到了她同事的记者证。
    顾纭大大松了口气,对白贤说:“就是这个,找到了,还真丢在这里了。咱们走吧。”
    白贤点点头。
    他神色有点麻木。
    这一趟非常的顺利,从头到尾都没人,也没什么意外。
    从那洋房出来,顾纭把所有事都告诉了白贤,白贤只是沉默听着。
    他没接话。
    顾纭挺不好意思的:“你也觉得我缺脑子,是吧?我挺自不量力的。若不是你,我今天还不知要怎么折腾呢。”
    白贤仍是没说话。
    他一直不开口,让顾纭觉得自己的闲话很多余,也沉默了。
    白贤把她送回了家。
    他一个人依靠着她家弄堂后面的墙壁,像溺水的人大口大口喘气。
    他脑子里一直在回荡着自己握住她腰的种种,以及她从墙上下来,扑倒他怀里。
    他回到了舞厅的楼梯间,把她的围巾从被褥里拿出来,死死抱进了怀里。
    他心中有一朵朵的烟花,不停的燃放,那样绚丽明亮,他听不见任何声音,看不见任何人,只有那些记忆。
    然而,除了甜蜜,他心中也有绝望。
    他永远得不到她,哪怕是靠近,都会玷污她。
    这样渴求却又得不到,让他像是发了病,身上一会儿热一会儿冷。幸福的时候,就能闻到花香;绝望的时候,又有钝刀割肉的疼。
    他一夜不睡,只是看着黑暗中,喃喃自语:“杀了我吧,别再折磨我了。”
    初尝爱情的男人,尚未体会到甜蜜,已经被痛苦和心动磋磨掉了一层皮。
    他死死抱着那围巾,就好像拥抱着她。
    他不敢靠近,又不能走远。
    暗恋,是包裹着糖衣的毒药。明知要肠穿肚烂,可为了那一点点糖衣,他还是甘之如饴的吃了下去。
    他死死咬住了牙关,唇齿间似乎有了血腥味。
    “会过去的。”他对自己说。
    总有一天,这些都会结束的。那时候,他就不再痛了,会变得麻木不仁。
    翌日,他再次去上工的时候,离得远远的,不怎么看顾纭。
    越是瞧在眼里,越是能知道她的美好,越是能闻到自己身上那层肮脏的恶臭,觉得非分之想都是亵渎。
    他的视线,不再跟着她走。
    顾纭很感激他昨晚帮忙,她早起时没有先去报社,而是去了趟医院,把记者证还给了同事。
    同事当场落泪,拉着顾纭的手说:“阿纭,你救了姐一命,姐一辈子记得!”
    顾纭拍了拍她的手。
    她想,如果没有白贤,她根本做不到,她连墙都翻不进去,更别说上二楼了。
    且那是凶杀案现场。
    到处都在打仗,没人会重视一场凶杀案,巡捕房自身难保,除了家属和拼命想要写出花样的记者们。
    夜里肯定遇不到巡捕房的人,但顾纭胆小。假如她真一个人去了,哪怕让她翻进了院子,也爬不上二楼;爬上了二楼,也吓得找不到东西。
    这话,她不好跟同事讲,因为解释不清楚石头这个人的存在。
    从医院出来,她看到石头远远站在门口。
    她喊了声:“石头。”
    白贤身子一僵。
    他没动,静静站在那里。
    顾纭走了过来:“我同事阿姐说,我帮她找回了记者证,救了她一命。她其实不知道,真正救命的是你。她不会感谢你,但是我会的。谢谢你。”
    白贤的声音很生硬:“不必。”
    顾纭不算特别敏感,但这句话如此冷漠,让她从中听到了几分抗拒。再看他的脸,他的目光随意落在旁处,并不看她。
    他的眉头略微蹙起,好像忍受着什么不适。
    顾纭的心头,笼罩了一层乌云。
    她感受到了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抗拒,心中微微失落:我惹人讨厌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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