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是武官,这些孩子也大多虎头虎脑周世泽想起有几个兄弟曾做过的,初为人父喜欢炫耀,把个孩儿夹在胳肢窝下,然后就带出了门玩耍。当时自己有兴趣也曾看过抱过,感觉没什么稀奇。但是这时候知道自己也将有一个那样的孩儿,抱着带出去与人看,忽然就不同了。
    又想到祯娘是不是因这孩儿身体不好急切起来倒不是先问宋医官,他直接的很,立刻掀开了祯娘穿上的帐子。祯娘听到动静已经晓得周世泽进来了,却没想到他忽然掀了帐子,还吓了一下。
    周世泽只见祯娘的气色还好,只是不像平常装饰地精致。头发只打了一根大辫子,额头上带着昭君套,至于簪环是没有的,到脸上甚至胭脂水粉这些没得踪影。祯娘就靠在两个大迎枕上,清水样子比平常另有一种动人。
    周世泽却不管这些,只拿了祯娘的手,不知道是不是想多了,觉得比平常要冰冷一些。摸摸祯娘的脸,回头问红豆:“到底是怎么回事?祯娘怀了身孕之前怎么没人给我去送个信!如今请大夫,还说什么调养的事,又是发生了什么!”
    红豆赶紧把祯娘是昨日才发觉身孕这件事说了,又说了宋医官的诊断让周世泽放心。然后才道:“少爷原本就在来家的路上,赶过去一路又不会比少爷到家知道缓慢。且少奶奶叮嘱,怕少爷路上急切,这大雪天赶路,不是好玩的。”
    屋子里头烧着地龙,本来就暖和。又因为祯娘怀孕,今天更没人放松。现在祯娘是脚底下汤婆子,手上小手炉。有一点不够热了就有人要换新的。这样暖暖的,脖子上还翻出一圈洁白的毛绒,只觉得脸上也是暖的之所以让周世泽觉得手不够暖,大概是因为刚才露出手腕把过脉罢。
    这样的祯娘觉得自己都糯糯的了,像是一块火上烤软了的年糕,浑身也软的不想动。于是没有起身,手指头都不动弹一下就对周世泽道:“你慌什么!女人家怀个孩儿是什么大事。”
    祯娘却不说她昨日的惊吓周世泽听了却不买账,他围着祯娘的床榻打转,好似不知道往哪里下手。伸伸手才道:“我慌你啊!世人都晓得妇人生孩儿不是大事,那是因为那是人家妇人生孩儿。你是我夫人,我当然着紧。”
    说着又凑近了看祯娘,他又看得出什么来。只起了身,和宋医官到一旁说话。宋医官能说什么,祯娘本就还好,当然是照实了说。过后又道:“我那里有一本专讲妇人怀着身孕时候的种种忌讳的册子,原是一位妇科圣手编纂的,后头又有人添了些,我回去后让我徒儿送过来。”
    这本册子到底是医家的书籍,并不算什么流传广泛,因此一般人家也不买他。但是宋医官行医多年,觉得里面说的极好,因此遇到那些第一回怀孕的妇人总是奉上一本,这样能知道的全面。
    周世泽真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听,奈何不懂这些,保养调理什么是和他平常有什么关系。譬如宋医官这样常来家的大夫,家里上上下下都熟,只他像是没见过人家。不过最后说的他就懂了,只要照着书上做就好了么!
    放下原本的如听天书,周世泽赶忙道:“劳烦大夫了,也不用麻烦小大夫。待会儿家里小厮送大夫家去,至于书籍也就一道取来就是。只是一样,这样的册子烦多给几册,好让内子身边的人和我都能看到,做事好有参照。”
    周世泽不知道宋医官,宋医官却知道周世泽。人家年少成名,沙场上一股子凶悍是很有名的。如今当着四品守备就更不得了,宋医官常在他家走动,怎么能一点不知他。只是这时候周世泽和他知道的全不同,不过也不稀奇,宋医官见得多了。世上多少强狠男儿,遇到妻子就软了,再遇上妻子怀孕,就是化了也有。
    于是拱手不说,再叮嘱了几句祯娘身边的丫头,这就要告辞。周世泽让人把诊金加厚一倍,然后指派了一个小厮,道:“你送先生家去!到了先生家带着先生给家里的东西再回来。”
    送走了大夫,旁边的人也有眼力见儿,哪怕是祯娘如今身边缺不得人照看不能大家出去,也都尽力站的远些了以往这样周世泽就该凑近了祯娘亲亲昵昵了,今日却不知道怎么了。那种不知所措,来的迟些,但到底是来了,周世泽一下竟不知道接下来怎么做。
    然而周世泽终归是周世泽,想不清楚的时候便直接去做就好,当初这个媳妇儿是怎么到手的,他的性子就是这样啊。不管怎么说,先把祯娘抱在了怀里,一手放在了脑后,另一只手轻轻在祯娘脊背上抚摸。
    祯娘在周世泽觉得不知所措的时候,大概是被感染了罢,于是也不知道做什么起来,莫名的心慌。然而这时候周世泽在两人说什么之前先付诸了行动,祯娘觉得原本的慌张就这样淡了。
    “这不是哄小孩儿一样啊。”祯娘忽然生气地说,只是她虽然这么说了,行动上却没有不喜的样子。若是她真生气了,无论如何先要把周世泽推开的。说穿了,和这句话相当合衬,她就是突然有了小孩儿脾气。
    周世泽却像是忽然脱去了平常有些没长大的样子,像个真正的当家男子汉。没有真因为祯娘的话动一点点,没停顿地拍了拍祯娘的脊背,亲了几口祯娘的鬓边,小声道:“并不是哄小孩子,小孩子怎么会生小孩子。”
    之后的祯娘从腊月到正月,不要说有什么行动了,就是床铺也很少下来。周世泽眼不错地盯着她,似乎是连她一日走了多少步路也有算计直到过了调理期,又有宋医官在旁说过,孕妇也该多多活动,不然难生产,她这才行动多些。
    这时候其实也才三个多月,祯娘穿着衣服一点也看不出身孕。只是周世泽偶尔在被子下只隔着一层中衣摸一摸,才能察觉肚子真是比以前鼓起来一些。这让他心中格外不同在最开始一点自己也说不清的复杂感情之后,随着这株幼苗一点点成长,他忽然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
    那大概是就是他从来都不知道,也没人教过他的父亲的感受。他想起他的少年时代,和其他军户子弟不同,父亲虽然不如一般军中男子健壮,不能带着他习武骑马。但是他生意做得极好,每回大家都是称赞艳羡的,这已经让他足够为父亲骄傲自豪了。
    因此在旁人来看,最该是一头倔驴,少年时候与家里老子闹的不可开交的自己,不仅从来没反驳过一字一句,还直接把父亲的交代每一句都当成是金科玉律。虽然现在看来父亲相当睿智,没有一句说错了,但那时候看是相当反常罢。要知道卫所子弟里头倔种好多,哪个家里没有一阵鸡飞狗跳。
    所以父亲对于周世泽来说是什么,是该让孩子敬仰,撑起一片天地的人。最让他们获得别人的艳羡,凡是说起父亲都能说话声大三分。听起来有些肤浅,甚至近于小孩们互相比较衣裳点心,可周世泽喜欢,因为他当年就是这样,他的孩儿不能他当年的骄傲都无。
    这些都是随着陪伴祯娘养胎慢慢有的祯娘正由着他护着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这时候外头正下大雪,就算婆子们扫雪扫的再干净,也没谁敢这个时候放她出去走动,如此也只好家里走一走算了。
    祯娘看了眼把手虚放在她背后和手边的周世泽,忽然有些生气问道:“每日只知道管住我!还数着我走了多少步,多了一步少了一步都记得,真是记性好!果然是孩儿紧要,以前倒是不知道你是这样琐碎的!”
    祯娘说完就觉得后悔了,她本来的意思当然不是这个。只是被这样严密管住忽然就是觉得心烦,再加上最近害喜厉害,看哪里都不顺眼。说出许多话,想想哪里是她以前会说的。这一次也是,她明明知道的,周世泽没觉得孩儿最要紧,他明明是要紧她来的。
    只是就算知道是自己说错话了,祯娘也拉不下脸道歉。她自从怀孕后就变得她自己都觉得奇怪了,喜怒无常,常常为了以前决不在意的事情变换心情。这时候就算知道自己不对,也不愿意认错就是一样。
    周世泽这时候真是稳重,和以前完全不一样。他还记得那本小册子上写了,妇人怀孕,有些人会变得性子奇怪起来。这时候就该顺着来,若是怄气起来,身心不舒畅,伤身体的很。
    所以他不说一句反驳的话,同时点头肯定更是要不得的。最后用这些日子学到的最好的法子假装没发生过这件事就是了。这当然是掩耳盗铃,只是祯娘现在吃这一套,立刻就跟着当没这件事。
    周世泽看的好笑,却没有表现出来,不然真是前功尽弃了。同时数着的步子也没忘记,清了清嗓子道:“今日上午走完了,我们歇一歇。这时候厨房里的点心也好了,你多吃一些。”
    话是经不起说的,周世泽才说这话,辛夷就捧着两个方盒过来,正是厨房里精心准备的上午点心过来了祯娘现在一日要吃六顿,一个是少食多餐,为着胎儿好。另外也是害喜的症状还在,为了弥补吐的,就只能多吃一些。
    祯娘这就坐到了桌边,辛夷把两只洋漆小方盒揭开。里头有十来个果碟儿,都是蜜饯减碟、榛松果仁、红菱雪藕、莲子、荸荠、酥油包螺、冰糖霜梅、玫瑰饼之类。酥油泡螺也有浑白与粉红两样,上面都沾著飞金,如甘露酒心,入口而化。
    原先祯娘害喜最厉害的时候,见到吃的就心口不舒服犯恶心。现下虽然免不得还是会吃过后吐,却还能够吃下东西,这就是不同了。何况今日祯娘只觉得眼前的精致碟儿十分钟意,拣着立刻吃起来。
    也就是在这里不同了,祯娘吃过这些不仅没吐,还忽然特别念起咸口的小食,特别是那些香的辣的炸的。
    周世泽在一边看祯娘吃,等到她吃不下了就就着她吃的接着吃,这些天都是这样。然而今天他却没这样,因为祯娘一点没吐!他再三看了,确定祯娘真的不要吐,立刻高兴的要不得,这就要让人去奖赏今日做这一顿点心的厨子。
    然而可喜的才不只是这些,祯娘拉了拉周世泽的袖子道:“我好像是害喜过去了一样,方才是一点没觉得恶心,且想吃的还有几样让厨房中午做黄熬山药鸡、臊子韭、山药肉圆子、炖烂羊头、牛肚儿、爆炒猪腰子这几样,也不用饭,就玫瑰鹅油汤面蒸饼儿配着。”
    一顿饭不吐就足够周世泽可乐的了,何况祯娘是害喜完了,周世泽立刻跳起来道:“这是真的?!你别动!还愣着做什么,没听见?去厨房说去啊!”
    第120章
    祯娘怀胎要十月, 周世泽是赶着巧前头在家而已,等到正月尾重新入官, 又是祯娘一个在家。祯娘家里逛的无趣,且坐胎稳当了, 就常常在认得的几户宅院那里走动。又因为圆大奶奶家在一条街上,去她家小坐是经常的。
    二月初三,才过过龙抬头。祯娘本来是在家里拣着有意思的新书看两页,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烦闷起来,把书丢了道:“我是不知道为什么了,从前再喜欢的, 现在去做中间也觉得不适。”
    几个身边的丫头当然是为了她舒适最好, 又图她开心。因此极力劝道:“既然是这样,少奶奶就该出门走走。我听人说怀着孩儿的时候往外散心才好,不然心里憋闷要闷出病来的。”
    于是祯娘点了点头,吩咐了外头的小幺儿去圆大奶奶家问一声, 今日方不方便上门拜访。小幺儿一会儿就跑回来传了圆大奶奶的信儿, 请祯娘过去。有了这个信儿,上上下下都准备一番,这就要出门。
    圆大奶奶家今日没得事情,只不过是几个妇人在家闲磕牙。祯娘去的是时候正有一个牙婆模样的人正领着一个小丫头在正厅里。圆大奶奶见了祯娘来到忙招了招手,道:“你也来掌掌眼,白嫂子送来个十三四岁的丫头,我家六娘要买了房里使唤, 你看好不好。”
    六娘孟丽华正坐在一边下手的一把官帽椅上,朝祯娘笑笑。祯娘也点头,不过她是不会插手人家使什么丫鬟的。只要想想就知道,谁都不喜欢,况且今后看这丫头不顺,人还要记你一笔。虽然祯娘不见得在意周世鑫家的莺莺燕燕,但总归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罢。
    因此没犹豫便道:“鞋子合不合脚只有自个儿知道,你家六娘自己房里使唤丫头当然是她自己觉得好就是了,要我说什么话呢?”
    祯娘说着小心坐下,看那被称之为白嫂子的牙婆立刻跟着赞同起来,想来也是怕这一桩生意黄了最后六娘孟丽华果问圆大奶奶用九两银子买了那丫头,改名小穗儿,留在房中使唤。
    这一桩热闹看过,大家都闲闲地散了,只圆大奶奶带着祯娘去她正房暖阁里说话。祯娘这时候才问道:“我记得你家的这些姨奶奶一般都是两个丫鬟罢,且不是家里分派,而是各看资本,怎的今日有人买丫鬟。”
    祯娘在圆大奶奶这里走动的多了,她家的种种就算不打听也清清楚楚。孟丽华原来就是个富孀,手上有钱,是带财进门的。身边伺候的丫鬟也不会少,平常有两个齐齐整整地立在她后头。今日又要买,还是问圆大奶奶拿钱,这是什么道理。
    圆大奶奶晓得祯娘是担忧她处境艰难,因此格外关切一句。于是凑近了祯娘道:“该是喜事,六娘身边两个丫头都是被老爷收用过了的,前些日子忽然不舒服,请了个大夫来看,竟是有了身孕。既然是这样,怎好做活?老爷做主让她单开一间屋子住下,还从我这里拨了个小丫头伺候,说是生下一儿半女再抬举做姨奶奶。”
    大概是有了赵五儿那一回的事,又是府里丫头,周世鑫就算欣喜,也没有直接抬人做妾室偏房。好似煮熟的鸭子还有飞了的,何况是妇人怀胎,中间有个意外又该是竹篮打水一场空,当初赵五儿不就是那样。
    圆大奶奶又道:“老爷膝下真是只得了一个了大姑娘,因此哪怕是个姑娘也是欢喜,倒是没有拘男女。只是那丫头做不得事还要人服侍,六娘身边不是就少了一个?她有钱,买个丫鬟自然没事。只是老爷吩咐了,是他挪了六娘丫鬟,到买丫头顶那个窝的时候走家里的账。”
    祯娘知道事情,只觉得这事情到处都是荒唐,简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好在她虽然因为怀孕不如往日灵敏,却不只于蠢笨!这种事情真当着人面说家主坏话,就是人心里真不把丈夫放在心上也是要恼的。
    好在圆大奶奶也不想对人详细说这些,任凭家里再荒唐,为了脸面她还是想做出天下太平的样子。转而说道:“说起怀孕真只能说运道,那丫头有运道,将来真生个儿子出来,还有什么忧愁?不过最有运道的还是祯娘你,世泽兄弟从来没得拈花惹草,虽然是成亲三年才怀上,那到底是怀上了,今后你就是稳如泰山了。”
    在圆大奶奶来看,祯娘那样家世那样嫁妆,又生的花容玉貌,做着正头娘子该是铁打的江山。不过真要万无一失,那还要一个儿子。这儿子自己生的固然好,从姨娘通房那里抱过来也过得去。
    只是这三年多冷眼看着,相比祯娘别的优越之处,圆大奶奶原来还是最艳羡祯娘丈夫真个做到了持身谨慎,从不惹草招风这种新闻根本瞒不住她们这些人,祯娘身边没得讨人厌的‘姐姐妹妹’是有目共睹,周世泽也从来没出现在哪家行院小娘子的桃色里。
    这时候她就想起当年自己差点嫁给一个卫所百户的事了,偶尔独守空闺也会后悔,是不是嫁到卫所武官会好些。就像她们常说的,卫所武官有个最大的好处。再万事不由己,出门总不会让家里妇人担忧去嫖了哪家小娘,大营里可没有那些事。
    然而也就是想想罢了,她又不是年轻小姑娘,早就该知道这是看人的。那些风流子弟,哪怕是关押在华山之下,人也能想法子劈开华山,然后夜夜笙歌。而另一些洁身自好的,哪怕是无拘无束也能片花不沾。
    有周世泽这样做派,祯娘本身就是腰板铁硬,唯一要防着的就是将来。圆大奶奶想的实在,周世泽是个独苗,总不能一直等着无子,然后断了香火罢。这时候年轻不说,但是将来终归会为了儿子变了做派。
    然而祯娘怀上了孩儿就一切不同,所有的事都迎刃而解,就算是生了女儿也一样。这至少能说周世泽和祯娘两个生孩子都没问题,那先开花后结果也没什么不好。
    祯娘倒是不知道圆大奶奶这会儿想了恁多,只是察觉了她话语里的艳羡,便安慰她道:“这孩儿说是运道,还不如说是缘分,着急也没有什么用处。之前我从没想过,世泽也没想过,突然有了倒是我们吓住了,顺其自然罢。”
    这是照常的宽慰了,实际上这种事也没有别的话好说。祯娘自己不大想这件事,不是说她不知这对于别个是个什么样的事体。她认得的好多太太奶奶为了个孩子殚精竭虑的还少?世道就是如此,不是都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
    祯娘心里明镜也似,圆大奶奶何尝不是,于是相对着笑了笑,默契地说起别的新闻。待到天色渐渐晚了,在窗下做生活的小香玉忽然见一个小厮在角门首探头舒脑的观看,出去问道:“你有甚话说?”
    这样的动静当然惊动到了屋子里的圆大奶奶和祯娘,圆大奶奶让小厮进来说话。小厮便磕头奉上一张帖儿道:“是后头太白巷的牛太太让丫头来给奶奶送个帖儿,说是家里有事,等着明日同奶奶说话。”
    圆大奶奶怔了一下,这才叹息道:“原来是她家,竟是找到我这里来了,显然是真没法子!罢了,你去外头告诉,明日到时候我去就是了。”
    然后才和祯娘说清楚原委原来这位牛太太家也是小有名气,她夫家是真正殷实人家,丰衣足食,有几处房舍铺面,指着瓦片钱就足够了。因此供了他丈夫上学举业。到二三十的时候得了个秀才功名,此后十多年再不能进寸步。好在他家不等着他为官发家,也就渐渐认了。
    这人倒是心绪豁达,品性也不坏,只是有一样不好。他专好结客,又喜风月,逐日呼朋引类,或往行院**,或家中大开宴饮。还有帮闲的不离左右,筵席上必有红裙。清唱的时供新调,修痒的百样腾挪,送花的日逐荐鲜,司厨的多方献异。
    有道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只因那人是个散漫使钱的,所以那些众人多把他做一场好买卖,一齐来奉承他。所以虽他不是最有钱的,这几年太原城行院里却很有他的大名。况且他还是个秀才,才学很能糊弄一些人,又吟得诗作得赋,做人又极温存帮衬,粉头小娘们哪个不爱他!真个是好不受用!好不快乐!
    与他不同,他正妻牛太太却是一个极是贤德,治家勤俭的,见他的样子,也曾苦苦劝说过。然而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既然受着这快活,哪里那样容易撒手。因此这牛太太后来就再也不劝了,只让他把家业败个干净,以后再也没有了。
    本就不是豪富人家,又这样花销,总归是难以抵挡得住的。大约十来年,内囊也就尽空了圆大奶奶因曾与牛太太是未出阁前的小姊妹,嫁的又近,这样的事是全都知道的。
    只是两人在这些年联系可少,几乎是不怎么打交道,早就淡漠了,这也是圆大奶奶为什么会叹息牛太太会联系她。少年情谊可贵,都来找圆大奶奶,想必是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想到她夫家的房舍铺面,不难想到是要出卖这些了。现在圆大奶奶因为和祯娘开着典当铺子,手里有钱,帮帮忙也做得到这倒不是人家房子卖不掉,只是趁火打劫的人多,这着紧要钱明摆着就是要被那些想钱的魔君宰一刀。
    这些事情祯娘听过一耳朵,连个叹息都没有,只因为她听过见过太多了。特别是嫁人后的三年多,也没有顾周氏觉得她小不该知道,所以也就什么都见识过了她可是在生意场上打滚,浮华奢靡,多得是快钱活钱,光怪陆离的很,这种戏码也不算少。
    祯娘也不认得牛太太,对于一个败家子如何败空了家财一点兴趣也无。正好到了时辰,便与圆大奶奶道别,然后踏着黄昏夕阳贵家去了。等到祯娘到家,上下又各行其是。又因为临近晚饭,厨房里是最忙碌的。
    现在厨房里的管事有四个,其中就包括这一年才升的钱家的。她正在灶上动着锅火,旁边有两个十六七上下的俏丽丫头格外惹眼厨房里的事情多腌臜、多油烟,除了烧火的粗使丫头就是媳妇婆子这些人,生的好的怎会分到这里!
    等到菜得了,钱家的动了几下锅勺,这就入了菜碟。只是讲究好看需得拿筷子摆放一回,因此对那两个丫头道:“瑞雪祥云,你们两个就专门在这灶旁与我摆盘,粗使的小丫头笨手笨脚,旁的人都有的忙不好搭手,只有请你们了。”
    这两个人正是当初从鼓楼东街送来的祥云瑞雪两个丫头,当初是送到兆霞轩看屋子没错。只是看屋子也太闲了,两个人做完了事便自愿到厨房帮忙打下手,这一两年的也和厨房里的人混熟了。
    都是苦人家出身,不然也不会卖到人家家里做丫头,也就是在鼓楼东街曹老太君手上才开始吃的好穿的好,也不比做粗重活儿。然而那才多久,从小的营生还没丢开呢。择菜、洗菜、切菜、打水、洗碗这些做的又快又好,就是因为不比那些灶火师傅手艺好能上灶,帮着打杂至少没问题。
    开头的时候来厨房,谁都不收两个,防她们和防贼一样。后来见得多了,也就好些了,反正想着打杂么,多两个白帮忙的少多少负担!所谓天长日久,人说时候久了连石头也能捂热,现在她们在厨房里大家都当自己人。
    特别是有些在周家位置不高的媳妇婆子还有心多看看虽说来历惹人厌,本身却是不错的,又生的俊俏。到时候求个恩典给儿子讨了做老婆,岂不是美哉!其实到现在已经有好几个在两人面前试探过了,只是都给两个人躲羞躲掉了。
    等到晚饭完毕,瑞雪祥云两个才从厨房出来,往兆霞轩住处去。正是身心俱疲的时候见到琵琶和绿琴两个正准备收拾绣活儿,摆上饭菜她们两个如今在府里的名声比起祥云瑞雪两个当然是不如的。好在安分守己,大家也没说什么。至于这绣活儿,是准备托人出去换钱的。
    大概是彻底死心了,在这座宅院里谋出路什么的,两人想的更加实在了,不管怎么说,多些银钱傍身总是没错的。这时候见了瑞雪祥云两个,绿琴就是眉毛一扬,脸上露出嘲讽之色,道:“怎的?我们两个厨房里的姐姐来了,那里可是好地方,倒是比我们这些看院子的好。”
    说着自顾自地笑了一回,琵琶也没拦着她,然后两人就进屋了。屋外瑞雪还面色有些红,祥云却像是没听见一样绿琴的话是夹枪带棒,只是却是暗暗喻指,知道的人就知道了。不知道的人就觉得再说瑞雪祥云两个常在厨房献殷勤d事,是想转到油水厚的地方!
    可是天知道厨房油水厚也不是对那些帮工,况且年纪轻轻的,谁想先在油烟里面熏过?
    两人回了房瑞雪才道:“那两个是自己不求上进,难道还要看不上别个?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底气!难道她们自己出身好,左右当丫头罢了。既是泥地里一样的人物,想要往上爬有什么不对!”
    说了这一遭才算是心里畅快些,看了看自己的手,转而低落道:“这在厨房里帮忙的日子什么时候才是个头儿?好容易原先养的娇嫩的皮肤只怕又要粗糙起来,这时机什么时候能来!”
    祥云比她沉得住气,安慰道:“这也没什么,在家里的时候都是做惯了,现在重新拿起来倒是好。如若后头没得变化,只当是交好了宅子里上下,将来多个出路。若是有机会,凭我们看房子也得不到手。”
    原来祥云瑞雪两个早就打定了主意绝不认命!在鼓楼东街的那段时日教会了她们一点,不管正房还是小老婆,女人就是该有个能当倚靠的丈夫。如今进了估衣街,满府里该把眼光放在哪里简直是瞎子都知道。她们想的当然只有一个,周世泽。
    只来自鼓楼东街让周世泽厌恶她们,从这看,她们还不如琵琶绿琴两个。然而她们用过去的经历揣度,眼睛看过鼓楼东街的妇人是如何摆弄男子汉的就是一开始被捉住与小厮偷情的妾室,都能在几句谁都知道是假的借口里放过,甚至以后接着爱宠。对于那些男子来说,妾室的来历又有什么介怀的!
    正是有这个认知,她们才能一直这样坚韧,把全副心神放在想办法上。而走通厨房就是她们没得办法的办法,她们在这里认得了足够多的人,别的不说至少能够耳聪目明,不像在兆霞轩,满府里什么事也不知道。
    还有其余的人脉无论是花了钱,还是利用了容貌,联系上了几处看门的,以及一些得用的媳妇婆子。接下来一步就是拜一个好干娘!本来这件事还能慢慢来,现在却是非得加紧不可了。
    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祯娘身孕!只要拜个好干娘,在这府里就等于有了根基。无论是书房里伺候也好,端茶送水也好,总好过现在的活计,根本近不得周世泽的身。这原本长些才成也不要紧,但是祯娘怀孕,一切就不同了。
    怀孕的主母如何照顾丈夫,不少主母还提前安排丫头呢!虽然也免不得心里怄气,却比不知道哪里出来想往上爬的好,至少自己选的是身契捏在自己手上的。总之这时候才是其他年轻丫头的机会,瑞雪祥云两个见得多了。错过这个机会,再等下一次要到什么时候!
    不说这时候两个人不管多疲劳,能一起筹划下一步,琵琶绿琴两个这边却是安安生生吃饭。看屋子是轻省活儿,就是做了针线也不累人,这时候很有余力调侃嘲笑对门两个‘蠢货’。
    琵琶幽幽叹息一声道:“这是还没看破,不聪明呢!以为天底下只有自己聪明,人人都被瞒了过去,实际上谁也瞒不过。我们都一眼看过来了,那些火眼金睛的眼里,只怕就是跳梁小丑一般罢。”
    绿琴的话比琵琶直,嗤笑一声道:“这是明摆着的了,家里谁不是人精!况且就算她们真的糊弄过去了底下人,又有什么用?最要紧的两个人不是没糊弄住?少奶奶当然不必说,与人抢汉子,人能信你?至于少爷,呵呵,只怕是把这边当成鼓楼东街那边了罢。也不想想是多大不同。”
    痛痛快快说过一回之后绿琴又忽然低落起来,玩着手上一个香袋道:“虽然是这样说她们,其实我们自己又强的到哪里去!五十步笑百步罢了。如今我们的前程说着到哪里?一样的等着随便配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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