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以家里但凡出色的丫头都做了通房,剩下的要么没长开,要么就是太平庸了——家里这班货色都没下嘴的,周世泽能另眼相看?就是没脑子的也不敢这么想!
    不过面上用不着反驳婆婆曹老太君,那该惹她不悦,等到她明日自己知道不对就是了——到了第二日果然是见了家里许多丫头。听说是曹老太君要挑两个可心的伺候,谁不暗自筹划?只要讨好了曹老太君,就是家里太太奶奶也不敢轻易得罪哩!
    其中也有几个好的,二儿媳便在曹老太君面前道:“真是不看不知道,我家还有这样几个小妮子,一个赛一个的水灵。也就是咱们咱们这样人家,不然养的出这许多出色姑娘?”
    其实这是违心的话,虽说也有几个好的,却实在说不得拔尖,至少想到见过的祯娘身边的几个,谁都发虚。但是她知道她这样说有什么好处,最多就是被婆婆说几句没见识,但之后的事儿就落不到自己身上了。
    果然,曹老太君立刻看了这个自己不满意了一辈子的儿媳一眼,道:“我倒是不知道我家的眼皮子这样浅了,这几个也就是烧糊了的卷子,能看么?”
    之后就吩咐大儿媳去叫云嫂过来——这卖翠花的云嫂原本就做着几宗生意,卖翠花也不是主业,不过是靠着这个好进出内院罢了。常常是给内宅买卖小丫头、男子汉娶偏房、富贵人家妻妾偷情给方便。
    那云嫂乍听说要两个俊眉俊眼的丫头,还当是哪个汉子要娶偏房。只是带了人过来,竟是只有太太奶奶看着,不由得心里打鼓,这是唱的哪出?不过也没有多疑虑,管他唱的哪出,她总归只管赚银子就是。
    云嫂进来先给曹老太君磕了个头,起身才道:“听了大太太的吩咐,特意挑了三四个最拔尖的女孩子来给老太君过目——至于别的,不是媳妇子,便是差着一截,怎好回你老人家话?今日带来的都是十分人材,交新年最大的也才十五岁。”
    说着又赞道:“说来也是天使其便,前些日子不是王员外家破落了,他家大郎把家里全抵了出去,这才一次有这么多齐整丫头流出来——已经吊起了头儿,戴着云髻儿。好不笔管儿般直缕的身子儿,皮肤细白,搽的浓浓的脸儿,又一点小小嘴儿,鬼精灵儿是的。我见了喜欢的什么似的,老太君也保管喜欢,也是咱们都爱些灵秀人物在眼前不是。”
    拉拉杂杂说了这些,谁都知道是要抬价的意思。曹老太君却不耐烦听了,只让几个女孩子进来——这时候曹老太君才满意了,上下观看,总算见到几个生的一表人物的了。
    买下两个,让家里嬷嬷教养——就像是孙女一样学着读写算数、女红化妆、厨艺行止、乐器曲艺等,不是精通,也该样样都晓得。
    只有几个知道曹老太君打算的家中妇人才嘀咕道:“老太君真是一年糊涂似一年了,这样的丫头不要说比周顾氏,就是比她身边丫鬟也不如。况且就算周世泽失心疯了,觉得想要换换口味儿,自家送去的几个运道好正好看上,又关自家什么事?这两个丫头能受摆布?当是家生子么,有个家人还捏着。”
    明白人多得是,不过大家都是顺着曹老太君罢了,反正这种事儿又不会把人更加得罪了。既然是这样,她爱做什么就做什么——不然怎么办,这个价还在她手上捏着,几个老爷可听这位母亲的。
    祯娘不晓得背后还有这许多事——就算知道了又如何呢?也不会放在心上。就这样无知无觉过了半年有余,这中间她都没得什么需要操心的大事,最大的事情竟是身边几个大丫头嫁人。
    先要说丫头嫁人本身如何也称不上大事的,一般人家都是主家配人,把丫鬟嫁小厮,许多家生子就是这么来的。不过也有自家有看好的,报到主母那里,没什么特殊缘故也能得个准。
    这样的事情甚至用不着祯娘亲自上心,只是将离几个到底是不同的——她不能虚伪的说这些丫头和她亲如姐妹,但是情分不同是真的。她们几乎和她一起长大,她当然乐意她们好好的。
    最早出嫁是阳春三月里出门的子夜,她也是唯有的一个放出去的。原来是祯娘手上那个管着大牧场的黄四来求娶——当初只不过是子夜与他倒了一杯茶,谁能想到后面有这样的缘分。
    黄四原本只是一个小伙计,却因为在绵羊事情上专精,已经是祯娘心里有本帐的人物了。大家都知道他给祯娘打理着所有牧场中最大的一个,换到家里奴仆,那就是一个庄头一般的人物,而人家还是良民!
    大家听的这人上门提亲,都艳羡子夜道:“也就是你有福了,如今这个将来定能做到个掌柜。你与他当家,将来也是要让人叫太太的。只是一点忧虑,人不是我们中原人,不晓得有什么别的不好。”
    祯娘却不是这样想,私下两个人的时候问她道:“你与我实在说,记不记得这人。若是你心里愿意,这件事才成,要是你心里不愿意,就算我如今看重他也不打紧。我当初说许你们几个自主不是白说的——也就是你们,还有丁香她们一批是这样了。后头的相交少,哪有一起长大的经历。”
    子夜也觉得奇怪,要知道当初她和那人一句话也没说过,突然就是来提亲了。但是,想起因为多看她一眼就能脸红的青年,她忽然也脸红了——不管长得有哪里不像中原人,那应该是个温柔的青年吧。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有了子夜自己点头,祯娘自然乐得做好事。当即找来一个陪房道:“子夜嫁妆的事情你用心一些,我这里出一百两,之后黄四家送来的聘礼等我也不要,全添在里头,给置办地体面一些。”
    那陪房也是金陵那边一起来的,和子夜有香火情,也晓得子夜是要嫁个有前途的年轻人,将来还不会和自己抢府里位置,当然乐的做人情!中间并没有吃掉一分一毫,而是细细计较,好似给自己女儿置嫁妆一样忙起来。
    一百两不算少了,又有聘礼在,祯娘那陪房给子夜也买了半副嫁妆——描金箱笼、鉴妆、镜架、盒罐、铜锡盆、净桶、火架等件也样样俱全。再加上子夜这些年的积攒,实在不能说寒薄,就是中等人家嫁小姐也只能这样。
    送人出门前祯娘只拉了她的手,略说了几句话——说那些日后夫妇琴瑟相和的话她说不出来,按着她们的情分说些教训的话更奇怪,最后也只能笑着与她点点头。道:“以后有个不好,就来家里说话。”
    其实这话说的不吉利,哪有出嫁这日说不好的。但是子夜一下眼泪便淌了下来,晓得这个从小一起伴着长大的小姐根本不会说什么情分上的话,但是心里也重情谊的很。也不管什么应不应该,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一定会与她们这些人撑腰。
    最后祯娘把两对龙凤金手镯戴在了她手上,故作自嘲地道:“世人都做厌金玉呢,看首饰这些讲究雅致,金啊玉啊这些反而不好,就是有这些也更重视工艺,而不是大小。不过这手镯有一点好,就是分量足,与你压箱底罢。”
    子夜一直在祯娘身边,虽然不像红豆一样专门管着首饰,却相当清楚祯娘箱子里有什么——这样的镯子再是没有的。压在手上确实重,为了分量也是专门去定了两对罢。
    说到底,祯娘挣了再多的银子,对于外头生活其实也是一知半解。也不想到黄四有本事,怎么也不会亏待了子夜。只想到将来有个山高水长怎么办,有傍身的金银总不会错,这才有了这两对镯子。
    这种隐晦的心意,也只有子夜这几个能够知道了。
    之后夏日里微雨又出嫁了,是与周世泽家原来一家家生子的儿子成亲——祯娘在大把的求亲者里挑出家里好的。这个好的,一个是说家境富裕,在周家家生子里面体面。另一个是人好,父慈母爱,兄友弟恭,人口简单这样。甚至后面一条比前面一条重要,然后就让微雨自己选。
    将离是刚刚出嫁的,也是最后一个出嫁的大丫头。她原本就是大丫头里的大姐姐,最容易操心种种事情。为什么说这三个要分开来成亲?不就是二等的递补进来要时间,她们虽然早就是熟手了,但和原来权责不同,一下全换了,祯娘身边有个不凑手怎么说。
    祯娘自己不觉得问题大,反正最后总能好的,她不是个龟毛人。只是将离几个见不得这样,私底下把这个前后商量好了再说的。祯娘当时看到的时候,什么也没有说,但是正如子夜看的到她隐晦的心意,她当然也看得到她们的。
    至于红豆,祯娘叹了一口气——她真是把当初说的做到了,只说绝不嫁人,要做了自梳女,当祯娘房里的姑姑。其实最开始祯娘就知道她是来真的,这个她身边最明艳的一个,也最常常闯祸。旁人或许以为该是个轻狂懵懂的,其实她看的最清楚,以至于心如死灰。
    最后祯娘阻了她自梳,只是道:“你年纪不大,好多人家丫鬟做到了二十五六也是有的,我喜欢你多留你两年罢了——先对外这么说罢。这几年你还能想一想,要是真遇到自己的缘分,也好放你。”
    红豆没有与祯娘争论,只是顺从地应承下了,这也是她难得没有一定要争出个所以的时候。不过祯娘心里越沉,她知道反常更显出她心意已决!
    这之后祯娘身边的大丫鬟就换了三个,往上提拔了丁香、辛夷、鸢尾三个,接管了将离、子夜、微雨的差事。也都是伴着祯娘长大的,倒是把祯娘一时存在心理的一点怅然去了一些。
    置办了几场婚事,日子就轻易地走了半年有余,秋日里周世泽难得得了闲散——打仗最常在秋日,因为那正是秋收时候,有利于就地征集粮草,不然也不会有多事之秋的说法了。如今蒙古之患彻底消除了,倒是比往年同时候不知道悠闲到哪里去。
    在家的假多,他常常带了祯娘各处玩儿。至于之前发下的宏愿,生儿育女当爹爹,这时候已经被他丢到天边去了。最重要的是,耳边没个人提,他自己如何记得,在他这里又不是大事!他自己只怕还没长大。
    只是他不记得,有的是人替他记得。眼见得又要过去一年,翻过年去祯娘就要入周家门两年了,周世泽今年在家也不少,祯娘依旧没有消息。鼓楼东街那边知道地真真的,原先想的竟要做了。
    第114章
    祯娘不知道有什么事儿就要生出来了, 这一日依旧和往常一般——今日午后下起了一层秋雨,一点凉气袭过来, 虽然不到冷的时候, 却让人不禁打了一个颤栗。祯娘夹了一层桃红单衣, 这才和丫头们坐在一起做生活。
    不同的是丫头们都是做女红, 祯娘则是拿了一本游记翻阅——南边来的香茶、刚出炉的点心、小炉上吊了半日的甜汤,悠闲看书,偶尔看一眼窗外头。伴着外头一点雨声, 真有一种特别的安稳与享受。
    只是祯娘心思静不起来,忽然站起来道:“外头雨似乎是越下越大了, 怎么没个人回来?”
    原来刚才祯娘见下雨就让小厮套了马车去接周世泽——今早周世泽是骑着马出门的,就算送了斗笠蓑衣只怕也没得成效吧!况且他最不耐烦这种麻烦, 还是马车便宜,也干爽的多。
    红豆笑着看了一眼祯娘的举动,与其他几个丫鬟眨眨眼, 所有却不说出来。只怕不小心把心事说直白了, 到时候人恼了, 她们怎么哄的过来!只是恰好祯娘这时候回头, 把她们颇为奇怪的神色看个正着。
    还不待说什么, 外头院子传来一阵声响。红豆再忍不住,立刻嬉笑着道:“人说耳报神是最灵的,如今倒是应验了。少奶奶不过是不明不白地提了一句, 这后脚就跟来了,定是少爷回来了!”
    这说确实没说错, 周世泽外头穿着一件黑色缎面薄披风,头上戴着镶银乌木高冠,这时候风雨里归来。大概是他人生的高大,本身又挺拔,看上去倒不是人间一般男子。
    就是祯娘常看他的,这时候都晃神一下子。不过也很快回过神来,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周世泽这时候竟似全身淋在雨里一样,头上往下滴水,衣裳早就湿了。这样的薄雨若是想成这个样子,可不是进了门懒得打伞做得到,分明是没上过马车。
    一下脸上就唬了起来,瞪着周世泽没个好脸色,也不和他说话,只是和丁香道:“愣着做什么,让小丫头去厨房要热水,再备下浴桶、香皂、巾子等,伺候咱们少爷洗浴!”
    说着就要去解周世泽的披风系带,周世泽却笑着躲开了。大概知道祯娘为什么有脸色,有些讨好道:“你别近我的身,我这身上全是水。你这过来染了衣服是小事,只是你也免不得要洗澡麻烦。若是后头再生病就更不好了,你不比我,我风里来雨里去算什么!”
    其实最后一句还算是替自己开脱了一句,只是他不说还好,这样说了祯娘反而更气。只摔了手道:“你倒是晓得我染不得水汽,忧我生病,却不晓得我心里忧虑什么。仗着身体康健,多得是不拘小节!”
    周世泽没得法子,他没想到这一回祯娘似乎格外严肃——他往常各种不拘小节多了,比今日冒雨策马回家大的事情多了去了,也不见祯娘有这样的。不想到底是中间多了什么事,首先冒上头的是今日不该贪这爽快的!
    嗯,至于和家里老婆杠上,硬要拧着来。没有那回事,男人总该让着一些老婆的,反正他每回都这样对自己说。
    这样想着的时候他就显得不太聪明了,只会站在那里,上前觉得不妥,转身应该也不好。祯娘看他这个样子,原来气大的,一下也变得有些无力。只指着内室道:“我的周少爷,你请先进去换衣裳洗热水澡罢!”
    周世泽进了内室,没立刻让丫头们走,抓住了一个平常在祯娘身边得用的。问道:“最近有什么我不知道的,我怎么觉得你们少奶奶今日比之前格外担心?你知道什么都与我说!”
    那小丫头看了看门外,低了些声道:“少爷也是,忒不注意保养身体!每回少奶奶说的别的倒是听,只是这些事情上不上心。之前少奶奶和好几个医官打听过了,人说的清清楚楚。似少爷这样的武官,特别是上过战场的,看着比旁人精壮好多,其实是有暗伤的,再过几十年都是隐患。”
    说到这里周世泽总算不是一头雾水了,祯娘当然是打算防微杜渐,他练武整训是一定的,那么别的就是越小心越好了。
    实话说,周世泽的年纪和经历,让他在这之前从来没想过这件事——年纪增长直到变老似乎是一件太久远的事情,久远到他都不觉得会有一天到他身上。刚刚想着是祯娘太小题大做了,后面才发觉,虽然远,但是也不过几十年而已。他现在不是就快和祯娘成亲两年么,时间可是快得很的。
    所以在周世泽洗浴完了,看到祯娘摆在他面前的姜茶,眼睛都没眨一下,一饮而尽。想到他不爱这个,祯娘都有些稀奇了,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变得这样配合的。
    周世泽绝不是一个会把话藏住的,端了之前祯娘吃残了的甜汤来喝,含含糊糊道:“你怎么不与我说?我才知道你是问了医官去,他们的话你信一半就是了。我也才知道你这样忧心我,我以后这些都听你的就是了。”
    祯娘一时说不出话来,她倒是想说自己没那么忧心,但说出来他只当她闹别扭,更加得意了。于是不看他,这样中不知怎得,两个人各自想到了什么,没有一句话又自己笑起来。旁人看的一头雾水,他们自己倒是心知肚明,飞快的互相看一眼,然后又抿起嘴来。
    正乐的时候,有个婆子打了伞到正院外头道:“少爷少奶奶,外头有鼓楼东街那边的人过来,说是给少爷送的生辰礼!”
    周世泽是后日的生日,不过早就说定了,不是什么正生日,酒席是不开的——一般人不开酒席也要请自家人,周世泽却是自家人都远了,索性只和祯娘一起过就算了。所以这几日多得是送生辰礼的。
    只有祯娘觉得奇怪,提前几日送生辰礼物的,一般都是在外地的亲友。外头托送来,赶早不赶晚,估量好时日,大都会提前。至于鼓楼东街那边,同一座太原城里住着,做什么不当日送?
    祯娘胡乱猜测,难道这家人已经到了记错周世泽的生辰了。晓得这不可能,不过也没什么在意,随口道:“来的什么人,请进来说几句话罢,至于礼物都收进藏春阁西厢房里。辛夷,你去拿钥匙一起去,只给我带礼单过来就是了。”
    祯娘这样说着,并不很经心,那婆子却是表情古怪。停顿了一会儿才道:“来送礼物的是他家一个管事,正在门外等着回话。只是礼物里头有两个姑娘,活人不能就锁在屋子里,怕是少爷和少奶奶要亲自说个去处。”
    于是就有了后来的事儿,祯娘看着眼前两个十五六岁的妙龄少女,一下想到了之前还接收过两个。不过自家这位‘老祖宗’办事可不如那位姑太太来的爽利,竟然连个身契都没得。
    周世泽把祯娘原先丢在一边的游记翻出来,胡乱看两页,中间人进来了他也只抬头看了一眼,然后就立刻低下去了。对于他来说,这本书已经够无趣了,而眼前这鼓楼东街来的三人更加无趣。
    他不说话,就是祯娘应对。对着这样‘礼物’,祯娘可不肯随便收。按说琵琶绿琴一样处置就是了,人家如今就是正经当作丫鬟使。反正你们都说送来的是丫鬟,难道还能有说头?反正周世泽不动,祯娘根本不认真。
    但是这一个有不同,祯娘慢慢沏了一回功夫茶,然而就是不说话。唯一能催促她的周世泽当然不会做声,因此那行礼的管事并两个女孩子也只能站在那里没得话说,等着祯娘晾够了人再开金口。
    祯娘看了玩了一会儿小茶杯,这才抬头道:“与我谢谢老太君,还记得咱们这些晚辈的日子。只是这两位姑娘,按说长者赐不敢辞,只是在家做事的,哪个不捏一张卖身契,不然到底算是谁家,管事给带回去罢。”
    说话间红豆端着一个小茶盘,上头放了两端尺头一个荷包,这种押送礼物的人要给好处费,大家都知道的。
    鼓楼东街平常家计俭省,弄得家里下人都是饿死鬼一般,想着各种法子各处捞钱。祯娘不在意这些事,即使是鼓楼东街那边的,该什么场合做什么事,她从来不变。只看一眼,那管事就知道,镶珠钉宝的荷包里头一定装的扑扑满。
    平常早就被打倒了,随人家说什么是什么。这一次却不能,原是曹老太君亲自吩咐是事情,别人的敢敷衍,也不敢敷衍这位老祖宗——不要性命啦!小心到时候一个不顺意,打的臭死!
    只是他能说什么,这事他都没话说。不说隔着房的长辈送丫头已经够丢脸了,好歹有原本一位姑太太开了头,人做的初一,再做十五也不算什么。但是送人不给身契,放到哪里去也说不过罢,这样的人自外头来,又捏不住,谁敢用?
    但是话是让人说的,他只得强撑着道:“奶奶饶恕则个,这身契什么的也不在小人身上。倘是来的时候忙的事情多,我家太太给一时浑忘了。毕竟一家人的地方常常分派人手,也没得给身契这回事。奶奶先把这两个姐姐使唤着,我回去说。改日见了我家太太,太太定不会再忘了。”
    祯娘似笑非笑,正准备有个应答,让人把人带回去——却没想到周世泽猛地站起身,随手把书本一扔,瞥了一眼那管事。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气势,周世泽只是从来没对着祯娘罢了,端起架子来,那不是唬人,而是真就那样!
    这一下直对着的管事已经两脚发软,受殃及的祯娘也有怔忡。周世泽真准备还要发火,一下就看到了祯娘的样子,才知道这不是可以逞威风的地方。只是忽然换做和风细雨,他也万万做不到。只能板着脸,端着似的进了内室。
    祯娘想了想,立刻连应付都懒得了,只把事情一推。对那管事道:“你也看到了,这就是我家男子汉了。当家是煞星,谁敢惹他?家里用着不明不白的人,只怕他心里还觉得不爽,是我不会照管后院呢!这样的人我不能用,也不敢用,你带回去罢。”
    那管事这时候是说不出话来的,他只觉得方才一瞬这个本家少爷真能杀了他!想到这是一个狠人,人年纪轻,却不知道打了多少仗的。手底下多少条人命,这样的人阎王都不收,敢犯在他手里!
    一下想不起来曹老太君该如何惩处,急急忙忙地带着两个曹老太君精心准备的丫头就告辞。何等狼狈,若不是祯娘让婆子叫住他,只怕他能把当命一样的赏钱都忘记!
    于是鼓楼东街那边就见到打扮鲜亮的两个美人就这样送回来了,曹老太君还不发作,这管事已经跪在地上磕头。额头上都烂了才道:“老太君饶命,世泽少爷家的奶奶不是好打发的,没得身契不肯收。我打算拖延着,让先收下两个姑娘,却不想世泽少爷动了怒,站起来就要发作人。您知道世泽少爷是什么人,手上不吝惜人命,小的实不敢硬抗。”
    曹老太君怄了一口气,当即骂道:“这是什么道理!老祖宗给小辈送个丫头使女也有退回来的。还说是南边大户人家出身,长者赐不敢辞都没学过么!要我说,外头传扬的过来果然是不对的,不然凭她那样的人,好家资、好相貌,做什么远嫁千多里!指不定有什么龌龊。”
    后头说的就是不堪入耳,譬如养和尚、日道士,不绝于耳。想来当年曹老太君的娘家出身低,现在就是烧香念佛几十年,也没忘了小时候街面上不经意学来的一些胡乱话。
    鼓楼东街那边因为曹老太君的动怒不得太平,估衣街周世泽祯娘家里也因为刚才的事情有不同。祯娘等人走了就去内室看周世泽,周世泽见祯娘没得刚才的神色,人才自然了一些,肯对着看她。
    一面拉着她抱住,在雪白的脖颈上嘬嘬几口,这才笑嘻嘻地分开。指着自己的脸道:“足够唬人罢!我从来只对着手下官兵教训的时候做出那个样子。这些年头一遭在家里做出那样子来,不过是想吓吓别人,没想到先让你看到了。”
    祯娘当时真有些被吓着了,但是这时候再没有。本就不是针对她的,她当然不如那个小管事来的心惊胆战。甚至她还能想清楚他当时的一举一动,就连正要发火之前朝她一看也在脑子里清清楚楚。
    因此也完全知道他是如何像一个扎破的泡泡一样,什么气势一下就消散了——或许那端着的样子能骗得住别人,在祯娘这里却没得半分作用。他这个样子她看得多了,难道新鲜?
    祯娘这时候忽然福至心灵,她本来就不怕他这个样子,只要知道这是周世泽她就是在怕不起来。她本来要说的是这种心情,忽然却知道最好的不是说这个。她神情有了变化,那种变化非常地微妙。明明什么都没有变化,但是祯娘知道自己长大了,她想要传达的心情变成了一种包容。
    她轻轻摸了摸周世泽的鬓角和眉骨,那种英气挺拔和生气勃勃和她是完全不一样的,有着男子汉的力量。神情里面也有一种不同的包容,与其说是妻子对丈夫,还不如说是姐姐对弟弟,母亲对儿子。
    或许这就是女子的天性了,等到她们真的不再是孩子似的,哪怕是男女之爱,也会带着不自觉的母性——用学会包容和理解的方式。别人或许不能说,身处其中的周世泽却完全说不出话来了。
    祯娘这时候眼神当然是软绵绵的,世上所有东西都比她尖锐,但同时也是最有力的。广袤草原大地上,和蒙古骑兵拼马刀不变色,顶着大炮突入敌军阵营不动摇。他以为自己该是无坚不摧的男子汉,到今天才知道她用眼睛就能完全制住他。
    “我当然不怕那个,后头就是小鬼装腔作势过家家一样端架子罢了,我怕什么!至于前头,开头是有些唬人,但是我不怕!”祯娘坚定地摇摇头,一字一句都是她最真最真的真心话。
    同时这些话也是没有准备的,她本来就不打算和他特意说什么海誓山盟——这种东西要是心里有,不用说也一样。要是心里没有,说了千百遍也就是笑话而已。这样就更不要说提前准备出互诉衷情的情话了。
    “知道是你,我就知道不用怕了,相比起那时候吓唬人,更容易想到的是周世泽绝不会对顾祯娘如何。而且,而且你那时候看了我一眼,那就全都完了。你都不知道那时候你的样子,像是个受到惊吓的小姑娘。”
    最后一句祯娘也忍不住笑起来,其实并没有什么好笑的,只是这种情境下她也是笑得停不下来。周世泽就觉得莫名了,前面好好的,怎么最后是这样的话!什么叫做‘像是个受到惊吓的小姑娘’?世上有他这样的小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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