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堂小哥笑骂道:“哪里来的歪理?你且住一住罢。我这个外头跑堂的再如何也比不上你们这些厨房里的老大,你们油水可比我厚,可别榨我这点子好处!”
    后又想了想道:“待会儿给留几个馒头并剩菜,就给后头罩房柴房间的张小官送去,就算在我账上了,你可记得。”
    配菜小工摇摇头低声道:“你做好人我自然没的话说,话说谁没得一个落难的时候。只是你也要量着力量来才是,张小官和他老娘本来就要被赶出去了,只是你偏给掌柜说人情。这时候还管着人家吃喝,那过两日他那个老娘吃药看病怎么说?那就不是小钱了!不然张小官也不会到了卖房子的地步。”
    跑堂小哥只能叹息回道:“我晓得自己的力量,做不来那等舍己为人的,现下也不过是尽一点力量而已。你别说话,你是为我好我知道。放心罢,也只是这一点援手而已。”
    说着点头又前头伺候去了,这时候祯娘身边几个丫头还只管在一旁照管——果子、小菜是已经上来了。这都是提前做好,什么时候要就什么时候上的。放箸儿碗碟,规规矩矩布菜,做的十分有板有眼,一看就知道不是寻常人家光景。
    不过这才开席,祯娘和周世泽这顿饭就安生不下来了。先是有一个小唱过来,挽着的是如今江南最风行的一窝丝杭州攒,金缕丝钗,翠梅花钿儿,珠子箍儿,金笼坠子,红罗裙子飘飘荡荡。
    大概是有祯娘这个女客在,倒是很规矩,只深深道了万福,得了允准这才坐下——这就是与客店有勾连才能这样进了小包厢。既然已经问到了头上,要么就是不做这消遣,随意打发些银子让出去,要么就是照着人家的价儿要唱曲。
    祯娘平常在家不做这些消遣,这时候到了外头游玩,本就是图着玩乐,因此倒是没叫人出去,随意点了曲子。至于周世泽,他本不是个能听曲听出调调来的,总之不过是随祯娘罢了。
    这些小唱有眼色的很,一下看出能说话的是祯娘,便一力讨好,行止之间十分守礼,唱的曲儿也是些诙谐逗趣的,而没那些男女情爱。祯娘听过果然是没什么不喜,让身边丫头付钱又给赏。
    等到这件事毕了,小唱自然收拾乐器等,跑堂小哥就忽见帘子外探头舒脑,有几个穿褴缕衣者--这在本地就叫做架儿,其实和乞丐也超不多。倒是不知道给了掌柜什么好处,放了进来。
    人一进来跪下,手里拿着三四升瓜子儿道:“晓得客人是从外地来的,咱么这些人没得什么迎的,只拿这些粗鄙东西表表心意,尽尽地主之谊。”
    话是这样说,难道祯娘和周世泽真能让一帮衣衫褴褛的小孩子拿东西表示?周世泽吩咐身边小厮收了他瓜子儿,打开银包儿,捏了几块散碎银子掠在地下。几个架儿如同得了大宝,欢喜得不得了,并不客气立刻接了,扒在地下磕了个头道:“谢少爷奶奶。”
    之后就是飞跑走了,说起来和那小唱有些仿佛,总归就是倚靠着一些豪客混饭吃。要是运道好,收成比那些伙计都强,运气不好那自然没得指望。
    接连有人打搅周世泽已经有些不耐烦了,嘱咐跑堂小哥道:“怎么这么多不相干的人进来?你去关了门告诉掌柜让这边清静一些。”
    跑堂小哥心里也知道事,哪里不晓得豪客已经心中厌恶,于是满脸堆笑地应答,自下楼与掌柜说话去。周世泽这才能安生吃饭,与祯娘看自己外头买来的菊花酒。
    小厮打开今日周世泽在外买的东西,拏去一坛他特意说的菊花酒来。打开来是碧靛清、喷鼻香。未曾筛,按照他的吩咐,先搀一瓶凉水,只为了去其蓼辣之性.然后放在布甑内,筛出来的确醇厚好吃。
    这就是周世泽在吃喝上头的用心了,也多亏了这个,祯娘才能有这样好口福,等到各色菜肴上来绝没有一点不喜——这时候跑堂小哥已经回了包厢,脸上带着笑语周世泽祯娘传了掌柜的话。
    祯娘随意听着,突然问道:“人都说你们客店里的伙计最是消息灵通,往往还坐着经纪、掮客的营生。我是不知道真假,不过我真有一件事与你打听,若是有个好结果,我许你中人钱!”
    客店里人来人往有各种消息,伙计们有多是本地土生土长的,三教九流都要打交道。还常常借着职务之便与客人们做各种介绍,有这样一层,他们的人脉关系、消息渠道就更多了,祯娘的问话也是有本而来。
    跑堂小哥对这种事也是驾轻就熟,况且对祯娘这种客人最上心,当即打点起精神来——许多求请他帮忙的人往往没什么作用,最多就是一顿饭、两餐酒,再不然几尺匹头,两三样家乡特产,了不得了一点钱也穷酸。
    这样的事儿他也做,因此得了一个仁义的名号。不过这种最后能得的帮忙也有限,至于他真正的人脉、捏着的好全都是留给祯娘这样的人物的。不要说钱财上任不吝惜,还有可能就此搭上一个大人物,到时候又有一个大人物渠道了不是。
    因为这样一句话他是加倍殷勤,连忙道:“奶奶这句话问我算是问着了!我们这一带是平遥最信息流通的所在,我们这里又是大家落脚的客店,无论办什么都方便。至于小人,不是吹嘘,奶奶尽可以使人打听,在街面上有些薄名。”
    祯娘淡淡的‘唔’了一声,对于人家的名声她自然不在意,话说街面上的名声本来就与她不是一路的,不过消息灵通这一点倒是正对。于是道:“我和外子是从太原过来的,知道平遥这边人才济济,想要觅几个生意上的帮手,只是牙行给的人都是一般,才来问问你们。”
    跑堂小哥听过后就笑道:“这样的事儿去牙行确实难得有效果,大家原本就是在一个锅里搅食吃的,谁不知道谁呢?但凡是哪家的掌柜伙计辞了,只要真有本事当然就有人去请。这样相熟,哪里有必要专门去牙行!因此那些有本事的在牙行都遇不到了。”
    这个解释也说得通,祯娘心里点头,晓得必定还有后文。果然跑堂小哥又道:“也因此像奶奶这样的外地人想要找他们,就只能问路咱们这样的地头熟的。现下奶奶说要帮手,我倒是敢夸下海口,不管什么样的,只要月钱开的合适,我总能找到您满意的。”
    像他们这样的人手里确实都捏着这样的人脉,这时候说也不虚。祯娘倒是一时没想到自己的事这样好打发,略停了一会儿才道:“也没什么别的,我要几个在钱庄上头有能力的,熟悉钱庄事务的。至于其余的,只要是熟悉生意上的本事,确实有真材实料的,那就尽管送来。”
    祯娘说的轻松,跑堂小哥却咋舌——平白无故哪里使得着那许多伙计?心里更加知道这只怕是真正做大生意的了。他哪里知道祯娘如今还真是有多少能要多少,只要是真的有本事。
    不说作坊和各个渠道的联系要用多少人,知道自己能做多少事儿的祯娘还真不介意如今人员冗沉一些。只要等到将来,一样样生意都做起来,都是用得着人的。到时候这些在家里生意体系里历练的,都是即刻能顶上,比起现在临时拉人不知好到哪里去。
    祯娘许下这样的话,也不是只说的,先给了几两银子,说定了送来的人有一个算一个,只要看得上一个就多给跑堂小哥一两银子的中人钱。且最后看的多是满意的,还另外有好处。
    有银子过手,这样的经纪事情哪里有不成的。况且这本就是两头讨好,那些等着再找一份工来上的还要谢他帮忙牵线哩!只有一点不好,这是要随着去太原的。一般人等闲怎会愿意离了乡土?
    好在从小学着做生意的大都看的开些,想那些行商都是四海为家的,他们都还在本府不是!也没得四处奔波的困乏,算得上不错。因此听了月钱好商量的消息的,竟有一多半还是愿意来见一见的。
    祯娘得了这些人的经历文书,当即就研究了一番,心里感叹平遥这边果然是人才济济。在山西那边这样多的好受如何难得,到了平遥这边却多得是经历丰富又赋闲在家的,只等着祯娘来挖这一回墙角。
    不过这些人里倒是有一个格外不同,人家都列明了在那些行当里做过事,又是为什么不做了。有些原来的东家有名气的还要单单拿出来说,自己做过得意的生意也会写清楚。只有这一个,上头说的太单薄了。
    祯娘看不出喜怒道:“‘李在业,曾习儒业,却未游痒。家极贫篓,事亲至孝’——这该不是与你走通了关系放进来的罢!真是这样说的应该是个好人,只是我这里是要找得用的伙计掌柜,这个算什么?”
    跑堂的小哥心里也是暗暗叫苦,只觉得祯娘眼睛太尖。不过面上还是做出十分恭敬样子道:“奶奶不知道这人呢,这李在业虽然不像人家在各个行当里做过,有经验有名头,人家却也是有本事的。他爹在世的时候在整个平遥城里都有名气,当的是大票号日东升的大掌柜。耳濡目染,有这样的老子他也有本事的很!”
    祯娘对这种说法不知可否,这世上歹竹出好笋和儿不如爹的事情多了去了,拿这个说话只怕坑也坑死。她对于这样人物为什么得了个家贫的家世也没得兴趣,只是因为这个中人还算知情识趣,也不过掺了这一处沙子,便没有直接否了。
    况且说不准是真的,人还真有真本事呢?到时候看看就是了,多见一个人也不算耽搁——跑堂小哥见祯娘不再这上头多说也是暗自松了一口气,晓得自己这兄弟第一关是过了!同时也是最难的一关。
    说起来祯娘还是冤枉了跑堂小哥,他可没有收人家一分一毫的好处——这李在业正是在这家客店柴房住着,有跑堂小哥一直关照的那人。这也是因为两人从小就有交情,不然非亲非故也用不着他这样出力了。
    他清楚自己这兄弟的本事,要是谁家能不论资历与经验,全然看本事,自己这朋友没的说,当个中等产业的掌柜也是手到擒来。只是谁家也没这样大的心,凭空相信你,凭什么啊?难道是为了你有个好爹!
    这甚至不是什么帮助,反而是个阻碍——无他,这李在业是妾室生养的!这妾室生养或许在别处算不得什么,但是在这山西就算是大毛病了!或者说是在山西票号里是真正的大毛病。
    山西人做生意规矩多,特别是票号生意,规矩一板一眼一样也错不得。其中有一条就是掌柜和伙计都不得纳妾,甚至就连东家老板想要纳妾也十分艰难,必须是有正当理由,譬如年过四十无子之类的,然后和掌柜等人商议,这才能纳妾。
    这样的规矩不是凭空来的,原来就是做着银钱生意实在要紧,不能放着不可靠的人。而那些贪花好色的,大都被看作意志不坚定,到时候有外人诱惑什么,最先打倒的不就是他们?因此山西票号钱庄里一但知道有纳妾的,就会立刻开革出去,再没有姑息的。
    第108章
    跑堂小哥原是在这一带长大, 家里亲戚虽没的什么大人物,但多得是票号的伙计仆役等。在他们这样的人看来, 有数的几家票号的总掌柜就是最上等的人物了——其中就包括李在业的父亲。
    不过李在业命不好, 虽说有个好爹, 最后却因为自己父亲纳了自己母亲被东家开革出去了。若是只有这点倒也罢了, 反正李在业父亲是真有本事,不在票号行当里做事转到其他铺面做掌柜也容易。再不然靠着以前积蓄做些小本生意,看他的人脉和本事也不难!
    只是事情从来福无双至, 祸不单行。谁想到李在业出生后一两年他爹就死了!嫡母把母子两个赶出家门——做的倒不算太绝情,分了一处小小房舍并几百两银子。李在业父亲本身就不是那些大老板一样有钱, 分出这些虽不及十之一二,但至少没有净身出户。
    本来住着这一处房舍, 靠着几百两银子,李在业母子两个就是不能过上什么富贵日子,养活李在业长大到能够自己挣钱养家倒也不难。可还是那句话, ‘福无双至, 祸不单行’。
    早些年的时候李在业还能去学堂读书, 可以想见, 今后无论是举业也好, 学着经商也好,都是一条出路,倒是没什么不好的。后头却遇上李在业母亲生病, 若是那种要命的倒还好——并非无情,而是家境不宽裕的时候生病的本人反而会这么想。
    生的那样重病, 却一直怎么也死不了。就像是那些富贵人家的弱症,拿金银供养,小心照料,这才能挣命。李在业母亲这里也是一样,这些年来为着她的重病,家里银子早就用尽,去岁还把房子卖了,落到了无家可归的地步。
    跑堂小哥自小和李在业认得,在一处学堂念的蒙学,有些情谊。这些年看他支撑也十分辛苦,得了祯娘的嘱托,当日晚间就拿钱去厨房要了一卖一钱二分银子的杂脍和两碟小吃。那小吃,一样是炒肉皮,一样就是黄豆芽。
    有偷带了各桌收来的剩酒。敲了柴房门道:“今晚到我屋里去吃饭,我有一件事儿与你说——在你这里唯恐打扰了伯母。”
    李在业年纪不大,只二十多岁,文文弱弱的样子,只是眼睛里有一种坚定,看上去暗沉沉。转头看了一眼已经吃过药的母亲,点点头就跟着自己这个朋友去了他屋子。
    跑堂小哥把酒菜摆开,给他满了就才道:“我问你一件事儿,从小见你看你那个爹留下的书籍,又到那些商科的学塾里偷着听课,前些日子看你帮店里账房算账竟像是比他强出十倍。这些本事你是有的,若是有人聘你做伙计,你去不去。”
    李在业这时候眼睛里神采动了动,然后才有了第一个神情,苦笑道:“大兄说这话!小弟境况窘迫你是看到的。如若有东家肯聘我我当然是肯德,不然我如何给老娘治病。”
    说到这里他又摇头道:“只是我这境况你是知道的,原先没在哪里做过,又不是商科学塾里出来的,就连一个作保的人都没有——咱们平遥什么都不多,就是我这个年纪找活儿的多。”
    跑堂小哥一口干尽了杯中酒,脸上带出爽快的笑意来,道:“也该是你小子时来运转,如今送上门来有人让我给荐伙计帮手。人家口气并不看重什么别的,似乎是只要让人看到本事就一切好说!只是这老板的本钱在太原,只看你肯不肯去了。”
    其实李在业也不是全然照不到活干,现在他日日去人力市场做的按天结算散工不说。只要他表现一些经营上的本事,就算因为少经验没出身当不上正经伙计,在铺子里跑腿帮忙却不难。
    只是那样的活计实在来钱太慢,至少供养不起如今他母亲的药费,所以他一直寻摸的就是有人能只看中真本领。不过这也就是寻摸而已,实际上他如今也不能支撑了,若是再没得进展他也就只能去做那些活计了。
    只是想到母亲身体,他始终还是不肯这样,如今听到只是不在平遥而已,立刻道:“你知道我的,身边别的亲人没得,只有自己一个和老娘。既然是这样,在平遥在太原有什么分别?只是你详细与我说说是哪家的老板。”
    跑堂小哥立刻自得起来,与李在业滔滔不绝道:“这一会兄弟我没得吹嘘的,我们这些人最重要的就是一双眼睛,要的是有眼色。不管是什么人,只要撩开眼皮看上那么一眼,到底如何心里就要有个数儿。这一回来的老板,哥哥与你保证那可真是大老板!”
    跑堂小哥眼睛确实锐利,当时看一眼就知道周世泽是公门里出身,和经商没什么关系——身上那股肃杀之气掩盖不住,一看就是个武官出身。因此老板就是那位奶奶,说起来这也算是官商一体了,并没有什么不妥。
    这样说起来九边地界多得是这样的,卫所武官们当着权,家里奶奶太太们就经营产业,只是大事上依旧听从丈夫——但是这一回不同,跑堂小哥看的真真的,这位奶奶身上有的是那些走南闯北的大豪商才能有的气魄。对于丈夫,也不是一般妇人百依百顺的样子,倒像是家里生意全然看她眼色。
    把情形与李在业一说,李在业思索半晌道:“这真是喜从天降,也多亏了大兄想得起来我,小弟这边多谢——劳烦大兄把我的姓名递上去,与我说个去见那位老板的时间,我届时准备起来。”
    跑堂小哥襄助李在业这件事最难的步骤其实就是祯娘拿到姓名单子观看这里,祯娘一个不爽就否了,那就是万事皆休。反而后头让一般人紧张的见面详谈他们并不在意,跑堂小哥早见识自己这朋友的本事,李在业本心也对自己有信心的很——不会自傲到觉得上门就委以重任,可是比那些普通伙计,却没什么不敢想的。
    祯娘正式见这些受联络来的伙计掌柜,人是一拨一拨地交谈,一整天功夫花在这上头。不过也不亏,祯娘觉得自己运道好,随便差使了一个跑堂伙计就是一个有眼光有人脉的。
    荐来的这些人里面,十个里头有七八个就是得用的,还偶尔有个堪称遗珠,有的三两个当作骨架一般立时就能撑起一门生意!祯娘面上不显露,心里是格外满意的,于是对那个之前有过印象的‘李在业’也没什么不满了,想着弄不好人家真有真才实学呢。
    不过祯娘却真是好运到底了一回,李在业在钱庄上头简直是个万事通,祯娘发问的他没有不知道。从柜房说到账房,从账房又说到了营业房,最后还有库房、护卫房等,竟是没有一处不清楚的。
    当祯娘具体问账房如何运作,他连想也没想就道:“帐房是钱庄核算管理重地,要完成整个钱庄银钱核算任务,承担全年一个账期,以及四年一个大帐期,决算分红任务。”
    后头他又具体讲了铜钱收入成本,碎、杂银收入成本,整银收入成本,各类货币兑换差价收入这四项常年业务核算内容。和存款、放款、存款利息支出、放款利息收入、存放款利差收入这五项钱庄投入资本由商业资本变为生息资本后,扩大业务后形成业务。
    也不是说出了照本宣科的话,但凡是祯娘其中挑一个实际问题发问,他也能说得清清楚楚。虽说一个人能说得清楚不见得做的清楚,可是这样熟稔,已经是当掌柜的料了——即便现在不是,将来磨练几年也会是的。
    祯娘是真的对开钱庄有想法,不过是时候尚早而已——她一但开钱庄就不是那等小钱庄。如果是体量大的,那就不是一般二般的人脉和一般二般的困难了。毕竟几个大票号都是有数的,忽然来一个虎口夺食的,谁不脸色难看?
    那样的大票号往往也就跟脚极硬,真的商场上做过一场祯娘这边没得自信可以应对——这和之前珍珠战争又不同了。珍珠买卖到底还是有个货物,明摆着她家占尽了上峰,最后胜利也在意料之中了。
    钱庄却不同,中间玩弄手段可比一般交易复杂许多,许多人输了还不知道怎么输的。外行人对上内行的话,有时候在资本、人脉等都更好的情况下也可能输的一塌糊涂,更何况祯娘这个外行就连别的也比不上那些大佬。
    所以她从没想过要这时候上马钱庄的事,手上有事力有未逮是一个,时机不成熟没有准备好是另一个。她招募这些伙计不过是未雨绸缪,增添了解,同时为以后准备可用的人罢了。毕竟找这些懂得票号生意的,哪里能比平遥合适。
    不过祯娘也不是平白对钱庄票号有想头的,这时候的钱庄想要挣钱都是从五件事上想办法,即平称、贷息、兑水、汇水和兑票。
    平称是因为各地的银子库平标准不同,在钱庄兑换之后收取一定的手续费。贷息是发贷的利息,这个倒是与放贷差不多,只是比起那些当铺和私人放贷轻一些罢了。兑水是铜钱兑银子,或者是不足色的银子兑足色银要交的手续费,说白了就是火耗一样的东西。汇水是同一家票号不同地方汇款的手续费。兑票则是银票换成银子要收的手续费,依旧和火耗有些相像。
    还有一样是南边叫存款,北边叫贴票的业务。南边做钱庄的把这也当主业,山西这边却不太在意。可能和两边体量不同有关——南边多的是小钱庄,吸收小户人家存款用作放贷或者其他生意经营倒是不错。山西却不这么做,人家本来就不做小户人家存款,就算是贴票其实也是大户人家大笔额度。
    这些样样都很赚钱,算是山西商人集大成生意了。不过祯娘最看重的却是另外一样——银票。银票这东西端的神奇,你说它和金银一样,差着意思,至少平常使用大家都要摆手。就是商场上交易使的着罢。
    不过祯娘也不是为了能发出大额银票才打上钱庄的主意,这个想法太蠢了。如今又几个人用得着大额银票?即使这个大额只是相对百姓生活而言。直白些说罢,就是面值只有十两的银票都不适宜,没有人会乐意使用的。
    原因多了去了,其中最直接的是你凭什么要那么多人信你的信用——平常反正也使用不上十两银子,把存储的银子换成银票?就是这票号再可靠也不会可靠过白花花的银子罢。万一哪一天票号垮了,手上银票难道不是废纸?
    祯娘想做的反而是小额银票,代替的是铜钱,就是一文、两文、五文、十文、五十文、一百文这些。虽说是铜钱的计量方法,却不是和铜钱绑定,反而直接和银子放在一起,兑换方式是一定的,即一千文换一两银子。
    这有个好处,就是十分稳定,至少比铜钱稳定的多。要知道铜钱和银的兑换从来都是不稳定的,有时候随便一些事就要升升降降好些回。同时也比一般铜钱轻便,甚至从结算上来说比银子还好——把块银子剪剪凿凿,放到戥子上一点点称量,还要换算成色等,你当不麻烦么。
    其实想一想这倒是与元朝时候以及本朝之初的宝钞有些仿佛——这东西恶名昭著!不论是元代宝钞还是本朝宝钞最后都不了了之了。以本朝为例,在本朝初年就发行,为此还明告天下颁布‘钞法’,最后规定了民间只许使用宝钞,就连银子也不许流通。
    这些宝钞是用一种特殊的纸印刷的,单位和铜钱一样,有‘贯’有‘文’,面值分十等,有十文、二十文、三十文,也有一贯、二贯等等。朝廷硬性规定民间不准金银、铜钱流通,纸钞是当时惟一的合法流通钱币。且后来又发行一种‘银钞’,单位和白银一样,也按‘两’、‘钱’、‘分’、‘毫’、‘厘’等面值分为了十三等。
    这些宝钞方便使用,如果做得好的话不知道比银子铜钱强到哪里去!不过最后并没有好结果——朝廷规定民间不准使用铜钱和金银,只能用纸钞。然而自己却先破坏了规矩,收税时照收金、银和铜钱,但是给官员发俸禄,或者跟百姓做交易,却只给纸钞。
    再加上由于印刷宝钞的纸质较差,以至于难以耐久,且只发不收,既不分界,也不回收旧钞,致使市面上流通的纸币越来越多,宝钞泛滥成灾。这些原因一起弄得宝钞信誉一落千丈,大幅贬值。钞法实行不到一百年,至成化年间,一贯纸钞已经跌到仅值一文钱,贬值一千倍!
    祯娘当初看史书看到这里简直不知该如何心疼,这明明是康庄大道,也能让朝廷玩成这样!如若从头到尾做的好好的,凭着这个户部何至于像如今这样举步维艰——难道不知道能因此超发多少?凭空就要赚一笔,还不是小打小闹的赚!
    然而就是因为一些目光短浅的,为了眼前最大的利益,把下蛋的母鸡直接杀了,那之后当然就不用想了。
    还是朝廷权力太大了一些——随便发行这些宝钞,靠着以上手段赚足了油水,甚至到了不管以后的地步!最后不能收场了,也当作没发生就好。至于持有宝钞的百姓凭空蒸发的财富,谁管?难道谁还因为这个造反。
    就是因为没得责任才有恃无恐罢,换钱庄票号来做,谁敢?不说玩的大了,自家要垮,垮了之后就该一文不名。就算运用手段脱身,从百姓手里榨干了钱财又安然无恙,并没有伤及自身,朝廷能轻易放过?
    朝廷自己惹祸了不管民意沸腾如水,却不会不管一介商人惹祸了不管而造成的民怨,不管这商人有多深厚的背景——有这个好榜样,所有的商人只怕都会上赶着学习,那时候天底下还不乱了套?
    祯娘当时就设想自己经营一个钱庄票号来做该是什么光景,只要想到那就是打着银票的幌子发宝钞祯娘就觉得天底下最赚钱的生意就该是这个了。这种经营状态之下其实就等于银钱只是一个数字而已。
    后来祯娘真的开了钱庄后也听过手下人感叹:“人看到一个赚钱厉害,转手从一文不名变得极富的,总要调笑是打劫了罢。再看我们东家,只怕连打劫都比不上了。”
    祯娘当时只奇怪地看了这手下掌柜一眼,道:“俗话是这么说的,不过俗话一般都经不起推敲。你当打劫能赚多少钱,你去看看满天下专门做劫道生意的就知道了,没得真正的大富豪。纵使有,也远远不及那些正经经营的。”
    现在倒是不用想那么多,要知道打着银票幌子发宝钞,虽然做的巧妙就不会让朝廷发觉。但是上下打点是免不了的,同时只怕还要放着鹰犬一样敏锐的同行。没得人做的时候或许没想到,等到有人做了难道他们看不出门道?又不是什么难学的。
    现在的祯娘只是对李在业十分满意罢了,与他商量过照管住宿吃饭,每月月钱多少后就没有更多的话了。至于后头一些来的,没有一个比李在业出色,大约在水准以上,祯娘问了一些大概知道,就算过了。
    这样说起来收获也算足够,至少从跑堂小哥得的中人钱看,这是一次不小的招募了。这些人在本地商会验看过祯娘的资质之后签订了文书,然后就等待着跟随新东家去往太原。他们绝不知道这是一个什么决定,见来会到什么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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