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这些在,知府夫人朱氏就对能收礼的格外喜欢。祯娘当日过去,场面话不过说了几句,不功不过罢了,最后事情却圆满的不得了!
    知府夫人朱氏只见了黄烘烘金壶玉盏,白晃晃减靸仙人,良工制造费工夫,巧匠钻凿人罕见;锦绣蟒衣,五彩夺目;南京纻缎,金碧交辉;汤羊美酒,尽贴封皮;异果时新,高堆盘榼。
    脸上笑容便少不得了,笑意盈盈称祯娘做妹妹。至于那些事情也是满口答应——人家本就不是求的过分事情,不过是为了‘保平安’罢了!什么是官员最喜欢的贿赂?这就是了。出手大方麻烦少,还没得追究,不怕御史们追查。
    摆平了官府,便是与同行们说话。这个事情来的繁杂,也没得自家一家一家拜访的道理。大家都是一般的,难道平白低了一头?便干脆吩咐家里,往外撒了帖子,只等到一天好日子,都请到家里吃茶。
    正经说起来这还是祯娘成亲后头一回料理正式宴会,只是手脚娴熟,看不出一点生疏。不像是刚嫁人的少妇,倒好似做老了的太太——圆大奶奶旁边看着,就是这样与她说的。
    这样的宴会,祯娘好歹要请个妯娌、婶婶帮衬。规矩是一个,自己摆布不开是一个。毕竟她只一个人,总不能劈开成几瓣儿,前头接应,后头陪着,还能抽空调度家里下人。
    最近的那一支是鼓楼东街曹老太君那边,祯娘可不做这个面子情。总之最后是请了族里另外两个近一些的妯娌,又找了圆大奶奶过来帮衬,这就算了。圆大奶奶心里觉得与祯娘投契,又有当家男子汉周世鑫的首肯,这样的热闹当然即刻答应下来。
    只周世鑫的几房小妾有话说,那赵五儿最作怪,私底下还要嘀嘀咕咕道:“好没道理的人儿,人找了大姐姐帮衬也就罢了,我自知道我们这些人的身份,那是上不得台面的。那做客呢?总不至于与她做场面都不成罢!”
    这话是周世鑫府上上上下下都听过了的,等到周世鑫到家,她还与他歪缠道:“大姐姐去给世泽叔叔家大娘子帮衬,咱们这些人也不能就成天在家不到外头见人,好歹是些热闹。听说去的都是山西的大户人家,就是结交结交也好罢,到时候有你的好处。”
    这就是瞎说了,赵五儿就是一个小人家出身的女孩子,最不懂的就是银钱上的门道,至于与那些奶奶太太交道,说些生意经,没得比这个更好笑的了。她唯一会做,做的也最好的就是在周世鑫身上希宠,为这个,她在后院是第一等强悍人。
    周世鑫当然也晓得她的底细,况且也不欲身边这些小老婆多往世泽老婆身边凑。当时嗤笑一声道:“姑奶奶你可紧声些,给人听了去是要笑掉大牙的!原就是太太奶奶们宴会,你们几个去了算是怎么回事儿?当面不说,只怕背地里该议论。又有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等本事,竟能替我帮生意上的忙?”
    说着摇摇头,算是让赵五儿死了这条心——虽然这些话句句属实,说出来还是足够尴尬。也就差没直接指着赵五儿的鼻子说她身份差、见识浅,合该不怎么出门了。要知道赵五儿一惯是这后院里掐尖要强的,这样说一句,明日家里所有人都该知道,她怎么见人?
    圆大奶奶知道了倒是格外高兴,底下这些小老婆们只要有个笑话她就高兴,这大概就是做正头娘子的心思了。到了祯娘家里,便笑吟吟道:“多谢你来请我,有这样一件事我倒是少了好多厌气。”
    祯娘有些不解,便问道:“哪里要嫂子来谢我,我谢嫂子还差不多!本就是我请了嫂子帮忙摆布,平白劳累了,怎么说到谢我了?”
    圆大奶奶这些日子与祯娘早就熟悉了,又因为家里一向是个门户不紧的,便也没了顾忌,只把事情说给她道:“妹妹你哪里知道我那一家子的头痛!家里人口多,姐妹就有好几个,一点子小事也要吵嘴怄气,最后都是我来料理,偏偏轻不得重不得。我这几日到你家帮你预备,倒是躲开了她们。”
    一切预备都是有条不紊,祯娘没出阁的时候就是做惯了大事的,这时候摆个酒宴,身边还有熟悉山西规矩的亲眷和嬷嬷帮衬,自然不会有什么差错。只等到那一日,各家夫人来到,认得的,不认得的,好歹算是见过面了。
    祯娘这一回要做的是大生意,各家谁不知道?商场上是最讲究实力的,特别是山西这地方,大家都把经商当作第一等,开口必说身家。祯娘生意还没做,摊子就铺成这样,没有不高看一眼的。
    ——她就是一个败家子,没什么本事,这时候能拿出这样的本钱当作打水漂一样扔掉,那也是人的本事。这就是如今的世道了,经商的本事、经商的本钱,同样都是受人欢迎和尊敬的。
    祯娘身处其中倒是真认得了好几个必定要深交的人物,譬如一手把控着内蒙与九边毛皮交易的赵太太这是她夫家的生意,只是她如今当家,自然就是她说话算话。每年这一道毛皮交易不只是掐住了边贸毛皮商人的脉搏,这边的价格就是对东南都影响深远。或者清楚些说,但凡是世上做毛皮交易的,都要看这个满头珠翠的和蔼妇人的脸色。
    还有山西商业行会的会长夫人、山西第一牙行的话事人——是的,正是一位女子,而不是说是谁的夫人。之外,还有许多重要人物,这一次只是见了一面不算什么,但是交际上的事儿就是这样积累起来的,没得什么一蹴而就。
    何况也不是全无进展,和她两个生意相关的就多相处了一些。人家当然也晓得这位新进太原的周奶奶是要在这些上头有生意,这是你好我也好的事情,借着宴会倒是好说话,一时之间宾主尽欢。
    事情到了这里就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祯娘只管让手下伙计动作起来。有趣牙行的,问他们招收纺织女工。也有去问那些从南边来的工匠的,之前南边运来的一千张织机,五百张纺车都拼装完毕了没有。若是完了,就快些造新的出来,只是这点子且不能满足东家的规划。
    不说将来要添多少纺车和织机,只说现在的数量,那就至少需要三四千女工了。牙行有专门做雇佣经纪的,见识过做的大的,但也没大到这地步,竟是第一牙行都吞不下来。只能分润了另外几家牙行——这些牙行手里捏着好多人力,不倚靠他们,一时要凑齐这许多合用的,那就是天方夜谭。
    所以虽说是额外付出了一些,祯娘确实心甘情愿的,还觉得人是给自己人情,不然这个数量的女工,如何也不能凑齐地这样快。可以想见之后几个月山西这边招女工的老板都要奇怪了,这市面上怎的一下子不见了女工?
    这都是被祯娘这边拉走了,祯娘还怕不够用,与第一牙行的宋老板道:“宋姐姐,这件事且要麻烦你,你们到乡下人家招女工进城的时候给我多留些份额,我这边提前给你下定钱,到时候只管与我送来就是了。”
    山西第一牙行的老板本姓宋,却是一辈子没嫁过人的。人都宋二姐地浑叫,平常她做事最是爽利,虽然是个女人家,倒是比男人还强,把生意做到这地步,满山西的商户还都爱和她打交道。
    她这做牙行的,最讲究的就是做中间经纪,人脉是第一位的。所以她最爱做人情,对别个也没有个高低,那些落魄的也常常是如一般客人。不过只要是人就有喜好,似祯娘这般,女人自己大手笔做生意的,她总归格外高看一眼,大概是感同身受罢。
    似祯娘这一回,她还真是给尽了方便。这一次听祯娘下定金要女工,也不做考虑,立刻就点头应下来,还道:“有周奶奶你这一回,那些作坊主可要糟!原图着女工省钱的,却不见市面上有女工了。”
    祯娘却是会意一样地点点头,道:“这也是好事儿,到时候要女工就该提价了,也该让他们知道一些,女工也不是想要就要,没得道理做一样的事却拿一半的钱——不说一样多,也不该是这个章程。”
    女工走俏,一个是有些工作适宜更加细心的女工来做。另一个就是价格低,一些体力重的活计除外,同样的工作,女工最多只拿男工的一半,更少的只有三分之一。有这样的好事,作坊主还不上赶着!
    祯娘这一回几千几千地要女工,无疑是压在市场上的最后一个分量,要让好些人找不着女工了——她这里开价还比一般作坊价高,实在没得新女工进城,往别人作坊挖人也没什么难,只是祯娘不爱一上来就得罪人罢了。
    然而不管祯娘打不打算得罪人,外头都议论开了——现在谁不知道周千户的老婆,新进门的周奶奶了不得,手笔大的不行。才到地头就敢上大生意,就是办一个纺织作坊也是上千张织机的样子,果然是南边海商人家出身。
    那些富贵人家想的多,各种想法都有,好的坏的偏的正的。倒是那些女工人家想的纯粹——世上再大的事情都和她们无关,倒是新开的纺织作坊工钱比行内高出,这才是她们的实惠。
    原来在城里做纺织女工的,正好现在没得雇佣的都庆幸地紧,这不是就遇上了好事!还不只是如此,按着新东家的说法,这边且还缺女工,凡是家里够年纪懂纺织的,都能过来一起进作坊。
    大变革的年头,一切都变了。记得最开始有女工的时候是何等轩然大波,后来竟成了司空见惯的事情。做女工或许意味着辛苦劳累,但是这些本来就没得出路的女孩子却心甘情愿,只因为做女工给了她们一个过去根本不敢想的出路。
    这些女孩子,其中能干的,十三四岁就能拿到一个成年女工的佣金,只要积攒上四五年,不用家里补贴,自己就能有一份在乡里拿得出手的嫁妆,嫁个好人家。还有些不是为自己攒嫁妆,分明是做工十几年,全都补贴家里,好歹撑起了一个家。
    早些年生女儿多的人家,心硬一些的,怕将来白养活,最后倒贴嫁妆,还有溺死的。这些年再没这样的了,都晓得生下女儿来将来就是一注财富。有余力的不过是让女儿可以自己挣嫁妆了,没得余力的还要倒靠女儿发财呢。
    这些城里做工的女工,每个月,或者每季回老家一趟。这一回为了这个消息倒是特地多回了一次家,只为让家里想出来做工的小姑、姐妹、嫂子、妯娌别随意答应一些牙行的安排。
    “这一回就跟着我过去,这样的东家可难找,比别处佣金高得多。我看东家是个女人家,或许就是为着这个,格外体恤咱们这些女工一些。再有咱们一家人在一处还有个照应。不然在外头有个大事小事,总归是受欺负的。”
    外头是这样议论,祯娘这些日子也颇为忙碌。等到风波稍微停歇了就有圆大奶奶给她下帖子,再过几日就是她过生日,有几个亲近人家女眷过来,也就是吃一席小宴当作聚一聚。
    祯娘才受过人家恩惠,又确实与她相交多——况且也没得什么不去的缘由。当即就对来家送帖子的丫头道:“回去告诉你娘,多谢她来请我吃酒,到了后日我一定过去。”
    直到圆大奶奶生日那一日,祯娘稍稍修饰一番,穿着一件沉香妆花绢大襟袄儿,一条银红练绒缨络绢裙子,浅蓝玄罗高底鞋。还有金梁冠儿,红宝石络索,珠子箍儿,胡珠环子,等等不一而足。后带着几个丫鬟嬷嬷就往圆大奶奶府上去了。
    这也是住得近的好处,没得什么脚程,是提脚就到的样子。这时候祯娘道了她家,才知道圆大奶奶通共也只请了四五家女眷。一个是同在估衣街上住着的左邻刘举人娘子,还有她娘家大嫂带着侄女儿也过来了。
    另外两个祯娘并不认得,有圆大奶奶与她介绍道:“这两个你不认得,李太太家原是与我家做生意的,好大排场,前头河道上一半河沙看她家脸色进出。这一位是孙奶奶,她家男子汉与我家的是拜把子兄弟,平常也是通家之好了。”
    祯娘一一见过礼,大家知道她是最近引得议论的‘周奶奶’,都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孙奶奶活泼,笑着道:“可了不得了,最近外头都在说如今到处巾帼不让须眉,就连商场上也是一般。前头有宋二姐一个厉害的就够了,如今又有了一位周奶奶,开口就要在太原办上千织机的织坊呢!”
    祯娘自家人知道自家事,摇头道:“只怕说的最多的是我不自量力,地头还没熟就敢这样做事,到时候真是花了钱只是为了听个响儿。况且我哪里不知道,咱们山西经商的姐姐妹妹多着呢,且轮不到我。”
    这算是圆大奶奶的家的家宴了,按着她家不分上下的规矩几个小老婆自然也能出来见客,且和正头娘子的体面一样,这样也没得一个人说什么祯娘只是看着,并不为这个开口说话。
    只是她不说话,自然会有人找她说话,赵五儿觑了一个空儿,便笑嘻嘻地凑到了祯娘身边道:“周奶奶,外头都说您是江南那边海商家里出身,金山银山都是财宝,做起生意来也不是小打小闹,这可是真的?”
    祯娘并不乐意与她搭话,这样的话说来虽然是奉承,却有一种冒犯,实说不上来哪里不好。于是她也只是淡淡地笑了,略回了一句便与另一边的圆大奶奶说话。圆大奶奶见了心中快意,也只装作看不见赵五儿面上一下通红。
    好在一会儿宴席摆开了,有两个□□过来唱曲子。唱和之间,须臾,有圆大奶奶身边人在她家前边卷棚内安放四张桌席摆茶,每桌四十碟,都是各样茶果、细巧油酥之类。吃了茶,圆大奶奶又引众人去后边山子花园中,游玩了一回下来。
    这又回了席,戏班子就准备好了。只听鼓乐响动,众女眷都亲与圆大奶奶把盏祝寿,后才入席坐下。戏班子的角儿都在前扮上,并不用上戏台,就在席前唱了一套‘寿比南山’。后面又有别的戏文消遣,等到戏文四折下来,天色已晚。
    祯娘只看天色便同圆大奶奶道:“已经这个时候了,我实在留不得了,嫂子且放我家去,不然家里无人,那些淘气的无人管束。且等下一回,我再和嫂子喝酒。”
    圆大奶奶这些日子已经很知道祯娘的性子了,人家确实规规矩矩。若不是丈夫陪着,天色见黑绝不在外逗留。于是苦留不过,就道:“这也就罢了,来日寻着有空请你来叉雀牌,你可别推辞。”
    等到晚间,一应客人都送走了,圆大奶奶安排下人收拾杯盘狼藉。一切好容易妥当,这才安坐在梳妆台前,把个祯娘送来的礼盒头一个打开,竟是金八角寿字盘一对,拿戥子称过,好有十二两二钱二分。
    叹息着与身边的心腹丫头春兰道:“这就是人家的手笔,不算那些零碎东西,光是这一样也要百来两银子。娘家有钱可真好,你看如今周奶奶,万事不发愁,只看嫁妆她就能舒舒服服过一辈子了。”
    圆大奶奶家不是什么穷人,但是只要比后面进门的两个富孀妾室都有不如,这时候有这个感叹也是看透了家里有钱才有自尊。想到这儿她忽然有了念头——既然人家能做生意她又凭什么做不得?
    第101章
    祯娘的两个作坊是真的办起来了, 只是过日子,也不只是作坊这一件。大了说也远不止是做生意这一件, 多的是生活过日子。等到周世泽回来的日子, 祯娘就是有再多忙碌, 那也是要空出来的。
    祯娘已经十分了解自己的丈夫了, 这一回周世泽一回来祯娘就觉察出了一些不一样的东西——他心绪不宁,又像是高兴,又像是犹豫不决。这个样子祯娘并没有见过, 也不能猜测。
    只能试探道:“最近难道有什么我不知道的好事儿?我见你今日坐卧不安的,却又不像是焦虑, 更多的是高兴的要不得。与我来说说这是为什么,也让我高兴高兴。”
    周世泽微微搓了搓手, 似乎是要想一想,然后就没有停顿道:“你不知道今日指挥使与咱们说了些什么!之前一直对外蒙和女真用兵,只是那些在草原上游荡的民族一直是野草一样, 第二年又不知道哪里冒出来了, 咱们这儿也多是防备为主。只是, 只是——”
    周世泽的话被祯娘断了下来, 惊讶地与他道:“你怎么与我说这个?这话是能往外头说的?按理说你不该这个也忘记了罢, 行军用兵的事情,从来只有烂在肚子里才是秘密。你快别说了,我只当方才我什么都没听见, 你也就什么都没说。”
    周世泽见祯娘捂住耳朵的样子,忽然就不是原本有些犹豫的样子了, 笑容满面拿下祯娘的手,解释道:“我怎会不记得这个!你且放心,不该说的我是从来不说。不会让你有一日到大狱里见我的——这事儿只怕明日就满城都知道了。”
    祯娘这才真的有些好奇,问道:“这是什么道理,往常这种事情不都该瞒着?不然蒙古和女真他们有了防备不是更麻烦。难道这一回朝廷有什么别的安排,能与我说么,就是你上峰说过可以说的一些。”
    周世泽哈哈一笑,道:“朝廷当然有安排,这一件事儿全是因为根本做不到不往外透露,不然他们自然也想秘密行事的。这一回朝廷是打算出动九边大军,不是像原本一样小打小闹。”
    周世泽意气风发的样子让祯娘暗自觉得好笑——打仗再怎么说也不是什么好事,他的兴奋未免也太没得道理。虽然他也不是喜欢打仗的那些坏处,他喜欢的是建功立业,喜欢的是再战场上冲杀。
    说的这样粗略,祯娘猜测一定是有什么不能说的给隐瞒了。她倒是猜测正确,这一次朝廷用兵确实不同寻常,有大动干戈,甚至一劳永逸的意思。在杀伤蒙古骑兵的前提下,最好能够让现在的汗王失去对草原的控制。
    朝廷的打算是扶持汗王某个年幼的子孙,然后号令整个草原。这样的好处显而易见,比起自己直接使劲要行之有效,真有个不妥也是人家自己打自己,朝廷没得多少干系,这样如何做不得。
    不过就算似这样知道的不多,祯娘也立刻有了主意,只略想了想就道:“既然是要动大军了,之后一段时日自然百物皆贵。像是粮草一般,正是打仗时候,朝廷不能不管,况且我也不赚那国难财。但有些生意倒是做的,左右不妨碍生计,谁做不是做!”
    打仗时候百物皆贵不是一句玩笑话,而是实实在在的。粮草之类是必定的。虽说也有粮草从别处粮仓调遣过来,但多数还是要就地筹措,这也是看各地粮商和官府官仓本身的意思。
    然而可别以为就这一样花销,像是军刀、□□、弓箭、铠甲之类,自然是从各地卫所自己个儿库房里拿。如果是京城里来的王军,也自有兵部开库。但是像戎装旗帜、被服不要采买?外伤药不要准备?发下来的武器不堪使用,不是要为身边精兵再采买?
    各样需求可比一般人想的大多了,而往军营去的多了,民间就是供不应求,涨价也就顺理成章。即使朝廷记得管控,也就是那些粮食之类,其余的无关大局,只要不过分,也没得多说一句的余地——其实是力有未逮,遍地都是要做生意的商人,怎么管的过来。
    周世泽不是蠢货,自然晓得这时候是发一笔外财的时机。只是他以前最懒得打理这些事情,就算是一个千户官,也没因为自家位置谋过福利。这时候听祯娘的意思,自然无可无不可。
    只随口问道:“随你心意,记得你手上还做着别的生意,既然是这样,不要太费心就是了,难道家里还差银子?”
    后又想了想道:“到时候做生意且小心一些,我不清楚里面的水,只晓得这些生意也是划下道儿来了的。似乎是一些大豪商之间说定,别人再难得插手,人家都是在九边树大根深,在朝廷又有大佬护身——其余的就没什么可说的了。”
    祯娘本来的打算就没有那些,她又不是专门做这种生意的,只是眼睛正好看到了。所谓‘贼不走空’,抓着大把没处花的银子,又有赚钱生意摆在眼前,你说你是做不做?但凡是商户人家出来的女孩子都是禁不住的。
    这种生意对祯娘也就是一把偏门财,赚头足够大,却远远不如手头上真正的生意体量大,还是细水长流。有这些缘由,祯娘自然不会一头扎进里面——当然,更多的是人家后台硬实,这样的障碍不是一般商场上对战的困难,祯娘不大喜欢面对这种。
    她这时候是有自己的打算的,便只是与周世泽道:“你说的没有一点儿错,我也没得那打算。不过你自己是卫所子弟,按照道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上头一定是有份额的,你难道不知道里面的章程?”
    周世泽仔细想了想这一回事,要是祯娘不说他真就不记得还有这样的事了这时候提醒倒仿佛有些影子,只是实在想不清楚,况且这些事也是年年都在变化的,此次不同,便索性不想。
    摊摊手对祯娘道:“我哪里还知道这些,罢了罢了,我让人去兴哥家里问一问。嫂子是个在这上面用心的,一定清清楚楚。”
    这兴哥就是赵兴府上,不该说人家在这上头上心,该说少有卫所子弟不在这上面上心的。这也算是卫所里少见的几样好处油水,人人都盯着,就是自己没得人去经营,把个自己的份额出卖,也有一笔进项呢!也只有周世泽这样不会过日子的,竟错过了!
    这边小夫妻两个似闲话家常一般,祯娘到底只是一个江南闺阁女孩出身,她根本不知这打仗是什么营生。周世泽不动声色,最多就是说些建功立业的话,她也就不大知道里头有多少凶险。
    和两个小夫妻一样,商量些琐碎的卫所人家也不在少数。打仗虽然要紧,也不能耽搁了生计。然而哪里晓得朝廷这时候为了九边这场仗正是要翻了天了——谁不知道游牧民族边疆游荡,有的是祸患,难道从来没人想打消这祸患?
    只是打仗是什么事儿,国之大事,唯祀与戎,那真是大的不能再大的事情了,这是能够轻举妄动的吗?打仗费老了钱了,稍微动一动就是流水的银子。如今国民富裕,国库还算能够支撑,但花钱的地方也多。真要下定决心干这样一件大事,解决百年祸患,那也不是能够轻易的。
    之前朝廷几位尚书,包括吏部天官还在和内阁几位阁老扯皮对几位将军推诿扯皮,话说谁不知道同僚的心是好的,但是户部把手一摊——没银子,真没银子!其他尚书自然也帮着说话,不外乎就是今岁的税收用在哪些事儿上,并不是故意为难。
    如今在朝廷的几位都督也不是吃素的,早知道这班文官的把戏,自然有话道:“道理是这个道理,但是事情就因为没银子就不做了?去岁河西走廊那边赈灾,国库里干净地能跑耗子了,但能因为没银子就放着灾民不管?”
    旁边也有一位总兵道:“正是如此,如今正是大好时机,外蒙他们自己左右王庭闹出事端来,趁着内部不靖,咱们出手自然手到擒来。等到错过这一次,以后再来不晓得要多花费多少!”
    几位阁老之前还能稳坐,等到两边说话越来越不客气,也只能由首辅大人出来说话——内阁本来就两边各有支持,这时候却是被逼着表态了。
    “将军们的话是有道理,只是这世上什么事情说不出道理来?只是凭着道理可不能做事。将军们只说如何拿出钱来,不然没得粮草,没得其他准备,您手底下的兵士只怕先要闹起来。”
    这一回武官们却是有一些准备的,笑着道:“既然没钱,那就借吧!这事儿虽然我们没做过,但是历朝历代不少人做过。就是如今,你们文官的营生,也不是做过?我想着没有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的道理!”
    借钱打仗确实自古有之,这件事做的出名的是汉武帝。刘彻当年用兵打仗不知道向关中巨商借款多少,后头还坑了人家一笔。后头历朝历代也有这种事,还有一些所谓‘捐’,也就是民间出钱打仗,捐钱的有个官好拿。
    不过这样的官有名无实,也就是说出去好听,实际上没得实职,没得实权,没得尊重,就连俸禄这些也是没有的。所以这样的招数到后头也就不好使了,毕竟商人是最精明的,怎会在一件事上一直吃亏。
    本朝自武宗皇帝起,也是起了一个头儿,也就是当没得力量办成一件大事的时候,就从民间借钱。这样借钱有朝廷做担保,大宗稳定,利率不低,还能交好官员,商人们倒是喜欢。
    不过这也是因为这些年朝廷在这上头的信誉好,从来没赖过账,不然这也是一种苛捐杂税了。不要说大家追着要借,只怕到时候是避之不及了。
    听到这个话,内阁阁老们就有一些迟疑了。这些年来朝廷做许多事都是借钱办成的,有这样多的先例,似乎这一回九边打仗也没有不可的理由。这也不许那也不许,只怕又要冒出一个不重视武人,重文轻武的大帽子。
    关于文武平等,在如今的大明官场上是政治正确。在这上面疏忽了就要小心被政敌抓住把柄,只消参一本,哪怕原本位高权重也够受了。
    只有吏部天官站出来慢吞吞道:“这倒是一个法子,只是数目忒大。来年朝廷的银子早就有了各种去处,突然这样一笔债务,将来可怎么还?总不能不还罢!那样置朝廷颜面于何地?也是辜负百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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