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候祯娘对着镜子见小丫头正把冰往冰鉴里头安放,就道:“待会儿去厨房要写鲜果子来,先冰镇着。等到日头高起了用倒是最好不过。”
    那丫头应了,立刻就往厨房里头去。不一会儿提了个攒盒过来,里头有七八样鲜果子,有紫晶晶葡萄、沉甸甸西瓜、桃粉粉桃子、酸甜甜杨梅、紫红红李子、甜津津荔枝、黄澄澄芒果、鲜泠泠莲子。
    一时又有几个丫头去帮忙,或者剥莲子,或者切西瓜,总之是要把这些果子整理一番。然后才寻来一套十八隔琉璃牡丹攒盘,一样样放好。这才存到冰鉴里头,既是更容易凉透了,也是吃起来更加方便干净——就是看起来整整齐齐的,也讨人喜欢一些不是。
    等到收拾完毕,鸢尾看了一眼冰鉴就笑道:“说到这个原来还有好些笑话,我第一回进院子的时候哪里知道这是什么,只看着当时的姐姐常常往这里头放果子等。就心里纳闷,这大夏日的,鲜果子不赶紧吃了,封在柜子里可不是要坏了。后来小姐给咱们赏些冰果子的时候才知道里头是搁了冰的,专用来放些冰饮小食和果子。”
    微雨正给祯娘梳头,祯娘倒是不好回头,便对着镜子道:“你们又是这样,看个东西也只看一样,其余的地方就不大管了。将离,你教一教鸢尾。”
    将离这时候把捧着的几样钗环递出,道:“这里头还有好多机巧,可不只是搁了冰,让你们放些冰饮小食的。你只怕没见过里头的样子——一共是分了三层呢!”
    说起来这冰鉴也不过是个古称,古时候的冰鉴并不是这个样子,只不过用处是一样的罢了。因此也有人并不叫冰鉴,而叫这样家具做冰桶——实在说来这又不是一个水桶的样子,更像是一个柜子箱子之类。
    这箱内挂锡,门边用皮条做垫,箱底有小孔。分上中下两层,一层能冷冻,一层能保鲜,最底下一层是搁置冰块。冰鉴顶上有两块盖板,其中一块固定在箱口上,另一块是活板。若要用时,将活板取下,箱内放冰块并将时新瓜果或冰饮镇于冰上,随时取用。
    这样的冰鉴大都采用木、铅和锡为里,这样的料子最是抵挡外头的热潮,里头的寒气也最难散出,冰便能用的长了。木头冰鉴里头挂着一层锡或者铅,还可使冰水不致侵蚀冰鉴,反而从底部的小孔中流出。
    除此之外,冰鉴里头冰融还使得屋子里头格外凉快——凉气透过盖上镂空的气孔排除,有了这个只要不到最热的下午时分,祯娘只在这冰鉴近处,还不用冰盆这些东西。
    祯娘房里这个冰鉴是用柏木做胎,外头还有螺钿装饰,也不是一般人家会用的了。
    等到日头高起时候,祯娘果然让人把冰果子取出一盘来。这时候这些果子不只依旧新鲜,还透着一股寒气,一出冰鉴就沁出水珠——这夏日里吃到这样的果子,最是解暑了。
    祯娘看到眼前的水果,指着其中荔枝、芒果等几样道:“这几样都不是咱们这儿能有的,都在岭南那边——我记得前几日说打岭南过来运水果的船不是在路上出了事儿?这是哪里来的。”
    从厨房拿东西的丫头道:“大娘说今日出去采买的人见到了,只知道是比往年贵了好多。可是家里太太和姐儿都是爱吃的,因此并不在意几两银子,也就采买回来了。”
    旁边红豆正给祯娘剥荔枝,闻言笑道:“往年这时候南边的果子也该一船一船运到了,也不知是出了什么变故,今岁偏这样。倒是让整个金陵没得水果吃了,我听说因此咱们本地的桃李之类这几日都长了两三层的价儿呢!”
    祯娘这时候微微闭着眼睛,轻轻道:“若是古时候,南边来的果子是十分难得的。只是现在大家都赶着趟儿走海路自岭南那边运来,自然价儿就降下来了,以至于都忘了南边隔着千里,物产难得的事儿。”
    “现在往年霸道占了南边鲜果生意的商户出了事儿,竟然满城都吃不上水果了——至于现在世面上的,说不定是从杭州、苏州那边截来的。毕竟不是一家独占了全部生意,这时候苏杭没得事。只是自苏杭来,多了一道脚钱,又是占着物以稀为贵,自然不同了。”
    祯娘说过,便一样样尝过这些果子。对身边几个女孩子道:“你们各自分一些吧——去厨房要些新做的酸奶来,又那一些葡萄干、坚果碎,咱们浇了吃,人人都分一份儿。”
    夏日吃冰饮自然是开心的,祯娘这样说上下都沾光,一下也不管之前说的是什么事儿了,都商量着自己要吃什么果子的。或者酸奶要不要多放,葡萄干等要不要。
    祯娘见过这个也是不自觉微笑,有与身边站着的红豆道:“你让个小丫头去一趟厨房,问一问这些荔枝、芒果之类,家里还有多少,报与我知道。”
    等到跑腿的小丫头回来,祯娘先让红豆分了她一碗芒果浇酸奶让她吃。等到小丫头吃过,忙不及道:“问过了厨房里的大娘,这果子也是要最鲜的,特别是南边的果子,又是出了名的不耐放,不像西瓜这些。所以厨房采买并不多——大娘说‘反正已经来了果子了,横竖以后都会有的,最多就是价儿高些’。”
    祯娘听过后忽然扑哧一笑:“我这才知道厨房采买上头也有这样通透的——是了,既然来了果子,以后定然就是还有的,最多就是价儿高低了。即使这样,你再去一趟厨房,告诉里头的采买,让明日多买些南边果子,就说我是要送人的。”
    祯娘吩咐这话是为了回人情,前些日子杨梅还没大上市的时候玉涓就送来了两筐子杨梅,这是她母亲庄子里出的,各处姐妹都送了,也没忘记祯娘这里。祯娘这时候安排底下人采买,也就是为了给其他同学送去——总不能单送玉涓一个罢。
    其实这些东西送来送去都是人情,难道她们这样小姐还差着几个果子吃了?杨梅没有大上市,但是多花银子难道尝不到这个鲜儿。至于现在的南边果子也是一样,顾家是采买了的,难道盛国公府就不采买?
    祯娘没想到的是盛国公府真没采买——这倒不是顾家比盛国公府还要来得有钱,也不是盛国公府连个府里水果都供不起了。只是这家大业大子孙繁茂的,稍微动动身就是海了的银子。
    这一点子果子是小事,只是按着王夫人订下的规矩,这样额外的开销是没有的——每岁夏日水果开销有数,只是去岁的银子能买别省水果,如今就只能用金陵近郊的了。不过似王夫人、小王氏这些人自然不会少,人家用自己银子另外开销着。
    只不过这些也不关祯娘的事儿,等到第二日她送去东西往几个同学院子里去后,再等一日她就乡下茶园去了——之前不是在溧水县买下过一个小茶园么。这夏日里头实在炎热起来了就只有乡下去,虽然没得冰,但是那儿背靠茶山,又有河网密布,倒是比城里凉爽多了。
    所以这时候她就是指挥丫头们打包行李,准备好各样要紧的东西,等到去时也便宜。
    这一回避暑还格外不同,不只祯娘要去,顾周氏也是要去的。倒不是她也如祯娘一样怕热,只是想到祯娘在家的日子也不多了,因此竟是格外不能离了女儿了。至于一些生意上的事儿,若真有个着急的,那就快马加鞭送到溧水县乡下茶园就是了,况且这大夏日的,又能有什么紧急事儿呢。
    既然是两人一起出行,那事情就更多了。不过这样的忙碌也不是祯娘和顾周氏的事儿,她稍微指挥了两下,就交给了将离看着。然后就内室与顾周氏一起吃冰酒酿——室内冰盆用着,比之外间舒适多了。
    顾周氏晓得女儿苦夏,虽然现在脸色看不出来,依旧是霜雪一般,不要说汗珠,就是绯红都不见。但是内里已经是热的不行了——因此十分担忧,还问了几句这几日的起居,才稍稍放心。
    过后又想了想,叮嘱身边金孝家的道:“你把这件事儿记下,让我记得给祯娘添一座太原那边的庄子。也不要多大,最好是有一座高大山林。这样能在里头建筑避暑宅子——若是有现成带着避暑山庄的就更好了。这件事也不抓瞎,就与周家那边联络,让帮着相看,总不会有错的。”
    叮嘱过后与祯娘道:“山西那边地薄,那边买地意思不大。若真给力置庄子,哪怕不是你要的桑田、茶园这些,就是普通的田地也不好——稍微像样的都被当地豪族圈了。不过若是避暑山庄,那就只能就近了。”
    这一次祯娘倒是难得没有个反驳的——她自知自家事儿,她是个极怕热的,夏日里准备个避暑去处确实应该,算不得什么浪费。
    说过这个顾周氏就不再说嫁妆的事儿了,她也知最近说的太多,女儿似乎有些见不得这样过于奢靡的样子——就当她是暴发户一回了,这是女儿一辈子的事儿,她再不肯推让的。女儿将来能不能真的长久幸福,她不能保证,最多的傍身钱是她最能做到的了。
    转而说起了到乡下有什么可玩的:“你上一回去的时候是初冬,那时候有什么可看的。这时候是夏日里头就不同了——只可惜你是一个怕虫子的,不然我还能带着你捉蛐蛐儿。我记得我小时候清明节总是要捉虫验流年,从虫子看一年年景,我还因此得过赏,是再不怕这儿蛾子虫儿的。”
    说到这里顾周氏又戳了戳祯娘的额头,纳闷道:“也不晓得是哪里来的缘故,我是不怕这些的。你父亲也不怕,她还爱着玩儿这些呢,当初他养过一只蝈蝈王,斗了十一场,未见败过。反正是爱这些东西不行,我记得家里还收着他的蝈蝈罐子。”
    说到这里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或许是过去一些吉光片羽——祯娘不知道,她只能猜测这是过去的,父亲的、母亲的、父亲与母亲的,然而与自己无关的,一些很久很久以前或长或短的故事。
    顾周氏忽然叹息道:“这么久了,原来辰光过得这么快。”
    祯娘忽然想起这一两年的岁月,这正是自己发生巨大变化的岁月。似乎所有的大事都挤着在这时候发生,但是却没有把这段岁月拉长,以至于祯娘觉得一切都是倏忽而过。
    祯娘想着这其中的快速,也是道:“是呀,辰光就是这样快的。”
    第70章
    说着时光就这样快, 也并不是虚言。时光从来都是来去匆匆,顾家上下忙碌着夏日如何使祯娘安然度过还是方才的事情, 转眼之间已经是夏去冬来——万物凋零就在眼前, 竟一时想不起来夏日是是什么样子了。
    祯娘穿着一件里外双烧的灰鼠大褂子, 自自己的宝瓶轩往安乐堂去。旁边有两三个丫鬟跟随照料, 祯娘走的快了,似乎是有着急的事儿。也确实是这般,这一回可不同往常——孟本来了。
    按说孟本来了又是什么大事, 掌柜的往东家走动也不稀奇。就是孟本来的少,也是来过的, 之前也不见说什么不同往常。只是这回真的不同,他是为了明年初春的珍珠生意而来。
    不说明年初春的珍珠比前两年都要多了许多, 就说如今形势也不同了。之前人都不知道顾家有了养珍珠的事儿,少些晓得顾家脱手太湖刘家大批珍珠的也只是知道顾家有货,而不知道顾家是养珍珠。
    至于顾家遮掩自己的货源, 也没得人觉得奇怪。毕竟珍珠是俏货, 只要有拿货的路子, 就没有不赚的, 人家做什么要把这个平白让别人知道。因此大家都拼命打听顾家与什么人交往, 只想跟着喝汤,倒是一时没有发现海中洲上的事儿。
    知道今年秋天,到底还是有精明的人发现了。只是一开始传扬出去都是哗然一片, 再没有想到能有这样的事儿的。天底下自然有养珠的,但也没有顾家这样的。人家都是佛头珠之类, 不是不养普通珠子,是普通珠子划不来。
    佛头珠这样的异种珠自然能昂贵许多——哪怕这样的珠子比天然珠子品质要差了许多,到底珠核用的是铅锡之类,本就不是同源,自然坏的快了。
    要知道养珠花费巨大,多少人力才能‘巧合’成一颗来。大家心里有本帐,若是换成普通珠子,实在是赚不到银子的。只是顾家偏生养的就是圆珠,这能说明什么,已经是昭然若揭了。
    顾家必然有着新的养珠术,凭借这个能够养出与市面上一般的珍珠来——那样多的数量本就说明了这一点了。
    况且当数量多了起来,反而是圆珠更能赚钱——佛头珠本就是卖个物以稀为贵,多了自然不值钱,但是圆珠却是有多少要多少。顾家新出那些珠子看着多,丢到天底下那又是一个水花都没有了。
    晓得这些了,是个人都知道顾家这养珠术值钱了,这时候就该想着如何学到。那些普通商贾自然是只能空想,毕竟顾家也不是没得准备。真正晓得技术的都是家里签了死契的奴仆,外头的劳工也就是打杂,至于伙计们就更不要说了,除了孟本一个,都是只管经营,而不能偷窥技术的。
    但是一些豪族就不同了,人家权势大的多,自然有法子可以想。倒不是权势压人,尽管人家想这样。只是顾家不是软柿子,珍珠生意的利润为什么要分润盛国公府,不就是这时候用上的么。
    盛国公府和刘家能抵挡许多明面上的直接探听了,再还有武宗皇帝以后朝廷对商贾自家秘方的保护——虽然不能算真正的□□,至少能让一干人等不至于过于明目张胆。
    明的不行自然就有暗的,人家想着暗暗混到养珠的小岛上。只是十分艰难,这可是海上小岛,四面是海就是天然屏障,有谁能悄无声息地来到,总归是要坐船的吧。
    只有几家倒是买通了几个劳工——就算不知道技术,也多少晓得一些什么。按着他们所说,已经有些人准备起来了。孟本和顾周氏还有祯娘都知道这件事,是不过是冷笑罢了:真当是那样容易的,自家也不会在有明确思绪的情形下依旧做了几年才成。
    但这确实给顾家敲醒了一个警钟——没错,他们不能阻挡住这些,总有一日天下人都该知道了养珠是怎么回事。但是他们也该尽量拖延这个时间,多拖延一年就是多赚一年的银子。
    同时也是为了自家扩大体量多争取了一年时间,这就是先发了。要知道天底下多少生意没得秘方也有人做到了龙头老大,这大多是有人先进了这门。再等别人去的时候,已经十分壮大了自然不是一般人能竞争。时间越久,优势越大。
    祯娘到来的时候孟本正在说话:“如今各家觊觎东家养珠术的倒是还好应付,毕竟这个靠不着速成。别说他们不知是个什么工序工艺,就是知道了也没有那么简单,哪里知道中间靠着许多工人的技术和经验。况且养珠还要几年呢,再快也不是立刻见效的。”
    说到这里他还是有些得意之色,只是很快收敛起来了,肃声道:“但是有一些人却是不得不立刻特别防备起来——那些养珠大户采珠大户如今是打算联合起来了。他们清楚的很,如今家里的珠子量其实不大,至少不能操纵珠子价格涨落。但是这个格局是会变化的。”
    说到此处孟本已经是意味深长了,大家都清楚养珠是赚钱的,自家当然也清楚。特别等到前头赚钱后,自然是要立刻使养珠更多,如此才能规模越大,赚钱越多。
    这养珠全凭人工,不比天生天养,只要舍得投入,那自然就能一年比一年多,直到多到一个限度。到时候珠市就该全然不同了,珠子价儿自然是会渐渐下来。顾家不怕,反而赚的多些,这也是‘薄利多销’了。但是这些养珠户采珠户怕,能够安安稳稳赚大利,为什么要去赚小利,甚至不赚?
    夺人钱财如杀人父母,哪怕如祯娘说过的,有些赚做顶级宝珠的依旧能安然度日,毕竟顾家这样养珠可出不了顶级宝珠。甚至因为显出物以稀为贵来,还能顺势涨一波也说不定。但是顾家养珠只要任其发展,将来对普通养珠户和采珠户来说是催命符也是一定的了。
    所以他们必然不会任由顾家将这门生意做大,出头的桩子自然是要趁早打进去才是。或者说真等到顾家成势了,也就没他们这些人什么事了。毕竟那时候顾家光耀万千,他们则是灰败无比,哪里还能较量呢。
    祯娘站在门口,顾周氏和孟本这才发现祯娘来了。顾周氏立刻拉过祯娘,自给她暖手,又让旁边丫头给祯娘换一双烤暖了的棉鞋。
    祯娘摆摆手,道:“娘亲和孟掌柜只管说你们的,我顾我自己——我只是听着,娘亲就当让我涨涨见识。”
    孟本听了就笑道:“ 小姐竟然还要长见识?若是不知情的便罢了,遇到个知情的只怕要笑死!小姐本来就足够有见识了,这几年一桩桩一件件的哪里是个一般人能做的,把个天下九成九的人都压下去了,今日说长见识,小姐是在羞我呢!”
    说到这里孟本指了指手上的册子道:“别的不说,就如今天底下人都恨不得拿眼看到的养珠术不就是小姐提出来的。不只提出这个事儿,难得是有思绪。后头得的养珠术正是按着小姐思绪才能得出的。”
    顾周氏在一旁只是笑眯眯,祯娘却是抿抿嘴唇,无奈道:“孟掌柜可是算了,这些事儿我常有灵光一闪不假,只是这和生意上的见识可不同。譬如以后家里就要和一些养珠户采珠户有一场硬仗,若是我就不知道如何设计,这又不是灵光一闪的事儿,就该好好学一学,涨了见识才成。”
    孟本也是啧啧笑道:“大小姐如今越大是越上心了,东家家业再不用愁的。只是这也让咱们这些下头人担忧——大小姐本就是天纵奇材了,只不过在经历上少些,还要咱们跑跑腿打打杂。若是这个也要学着,以后咱们这些人只能贴墙根儿了。”
    这当然是戏谑之言,说过后孟本就端正了神色:“大小姐不用着急,这些事情都是经验罢了。如今大小姐就是十多岁跟着掌柜下水经历大生意的意思,比起一干小伙计不知强到哪里去。再有大小姐天资聪颖,再没有担忧的,等到经历多了,时候长了,这些事情水到渠成自然会了。”
    本来在这里还是正经长辈的谆谆教诲,后头却又变成了他惯常的戏谑口吻:“我记得大小姐小时候还说过‘一人什么成就并不由弱点所决,而是由长处所决’,真是大道啊!真该让那些所谓商海巨子听一听,人家小姑娘十来岁的时候就看透了你们一辈子摸不着的道理,羞也不羞!”
    祯娘也是无话,能说什么呢,只得赶紧生硬转回原本的话:“这些事儿可别再提了,不过是小时候的营生。看了几本史书列传,就敢对天下英雄品评,如今看来也是没意思。何况这句话还有个下文‘然而一人如何败落,这却是由短处所决的’——咱们还是说回原来,我也听着一些。”
    孟本眼前一亮,却是不管原来的话,只是抓住话头:“原来小姐还有个下文?‘然而一人如何败落,这却是由短处所决的’,有道理有道理,我可记住了——大小姐再不必说什么小时候的营生,这也忒谦虚了,别人可怎么活。”
    祯娘晓得这是这位叔叔老毛病犯了,止是止不住的——说来也怪,同样都是掌柜,譬如大掌柜武天明,二掌柜苗延龄,都是对祯娘这个小姑娘有些犯怵的。倒是资历更浅年纪更小的孟本能对着祯娘玩笑,或者这就是性子不同了罢。
    不过也就是到此为止了,孟本知道事情分寸,晓得如今是正事,说过后就自己主动道:“之前说过东家生意是会变化的,其实明年珠子就不同了,明年珠子可比这两年多,后年又比明年多。人家紧着动手呢!”
    顾周氏点点头:“明年采珠种珠是头等大事,到时候各样打探的坏事的必定不少。我这里能做的有限,不过是多与公府里走动,或者往海中洲那边认得的人那里去信帮忙。真个要担起重任来的还是你,到时候你既要对外强硬厉害,又要对内柔和缜密,总之好与不好,都是全看你了。”
    听到这里孟本脸色终于不再轻松,而是有了无可奈何。正以为他是为难的时候,他就拼命用手揉了揉自己脸,直到脸上全泛红了,这才露出坚定的神色来:“太太不必担忧,只管交代我孟本了!”
    孟本一直是有些崇敬古侠士之风的,他年少起就受顾周氏看中,这才跟着当时掌柜做事学本事。后来也是顾周氏提拔他,做了顾家最年轻的掌柜。如今这样大的生意,全权信任自己——要知道真个孟本反水,不说竹篮打水一场空,至少是伤筋动骨。如今又是这样的嘱咐,于是顿生一股士为知己者死的豪情。有什么不能的,只管去做就是了!
    得了这样坚定的回答,顾周氏也是嘴角带笑——有时候这股子心气没什么用,毕竟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一切用功都是徒劳,反正最后都会化作灰灰。
    但有时候又是最有用不过的了,能否先声夺人,靠的是一股子气血。能否相持到最后关头,靠的是一点韧性。说到底,这都是心气所致——真有这个三千越甲尚可吞吴呢!
    当然,也不能就说只靠着这一点子心气了。这不就是两军对垒只管着擂战鼓提高士气,至于粮草如何、武器如何、战阵如何、天时地利如何都不管了么,这样就是蠢了。
    顾周氏自然不会让孟本这样,她还要与他商议如何布置种种——这就是祯娘原本说的要听的长见识的的事儿了。
    其实这件事说难是真难的,毕竟敌方是在这行当打滚多少年的了,好些还是百年世家呢。不说资产的事儿,关键是人家有多少人脉,又有多了解这行当。与之相比,顾家在这上头可是薄弱。
    然而说是简单也很简单,毕竟这世上有力能破巧,恰恰好顾家就有一样力大无比的大杀器——话说要不是这般,那些天底下的养珠户采珠户也不会一起如临大敌,也不会如今结成同盟战战兢兢。
    这一样大杀器也不是收着的,而是明摆着的养珠术——靠着这个顾家就立于了不败之地。大不了顾家放弃长远大利,把这养珠术卖给天下巨商,这些养珠户采珠户能对付一个顾家,难不成能对付那许多巨商?
    况且就是这般做了,顾家也不是就此没了珍珠生意。要知道顾家依旧是是第一个做出了真正养珠术,走在大家前头,以后不过是大家公平买卖竞争,骑驴看唱本罢了。说到底依旧能赚钱,只是一个行当里讨食的同行多了而已。
    若是不把这养珠术传扬出去,顾家其实也是占着便宜的——我家就是有量多价好的珠子,你们能拦着天下珠商想采买我家的不成。他们常年同珠商打交道,已经有了自己一套渠道,而且熟人可多。
    只是生意就是生意,一百两银子的事儿他们这样的人还能一笑而过,当上万两以后就只有真正人情深厚的能无动于衷了。但是当每年十万以上的不同出来后,别说这些珠商了,就是朝廷大员见有这样好处,该下死力气的还是要下死力气,该跪的还是得跪!
    最该防着的其实是一些阴损的招数,如今正是敌暗我明——人说‘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可不是难对付!
    顾周氏只道:“这个倒要从两处防起,一个是要同官面上、行会里打好招呼。官面上不只是我在国公府里走动,还要你在海中洲多多用心。县官不如现管,你把海中洲的父母官都笼络地死死的,这就是地头蛇了,还怕什么。”
    孟本一个劲儿点头,顾周氏又道:“再有一个就是咱们自己了,打铁还需自身硬呢,何况这个!不要怕多花银子,比起咱们这门生意,什么银子竟都成了小钱了。你只管多给那些签了死契的奴仆许诺——赏钱、老婆之类的。还有劳工也要注意照看,一个是多多防备,一个就是多给些银钱。最后就是要请来一些打手看护,总归是守着咱们那边,谨防人家的坏主意。处处提防到了,也就不怕了,他们还是要从一处想主意,而不能凭空来不是。”
    两人又是商量良久,到最后孟本忍不住道:“其实也是这门生意好,财帛动人心啊!别看如今百工俱兴,只要有心做什么都是赚的,其实哪有那么容易,不然天底下就没得穷苦人了。”
    孟本也算是做老了生意的,这才有了这样的感叹——做生意哪有那么容易,要么是要有本钱,这个就把天底下一半的人去了。世上多的是将将能活下去的,每日要吃饱饭尚且难呢,何况积攒出本钱做生意。
    要么是有大本钱,小本钱只能做小生意,大本钱才能做大生意。从小本钱积累,年复一年最终成大本钱也不是不可,只是这时光可就用的多了,中间还不能出错,不然本钱赔完了,也就是要重新开始。
    当然也有从小伙计当起,白身一个没得本钱的,最终大成的。只是这样的人太少——天底下伙计万万千千,这样出头能有几个?有自己的产业就算出头了,若是还要富甲一方,那真是非得有大机缘不可,十年也出不了一个这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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