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大营奏报杨春案的奏章递上去之后,通政司搞不清楚状况:西大营的事不应该西官厅管么,还有奏章上说的谋反案什么时候轮到军队来上折子了?通政使方敏中和几个官员商量之后,他便决定:“按规矩誊录一份,把原件送内阁了事。”
    张问现在还没正式登基,仍旧在内阁办事,内阁的工作他也兼着,章照的奏章最终到了他的手里。
    一看到章照办的这件事,张问顿时就乐了,心道:章照这人办事,真让我省了不少心。
    西大营插手管起谋逆的案子,如果得到朝廷的认同,锦衣卫的职权归属到西大营名下也就等于是生米煮成了熟饭。正巧上午要在内阁衙门“枚卜”爵位,众大臣都要来,张问决定趁这个机会办成此事。
    红通通的太阳早早就升起,又是一个晴天。果然如罗娉儿所说,晴几天气温就会自然回升,张问在内阁住了一晚上,一大早起来没穿袄子,就穿了一件葛袍也不觉得冷。俗话说春捂秋冻对身体好,不过他仍然把棉袄丢在一边,身上顿时轻松了不少。
    在胥役的侍候下洗刷完毕,吃了点早饭,张问也顾不得练剑便直奔办公楼。顾秉镰黄仁直等大臣,还有那些前来抓阄的人都已到达,只等张问来主持枚卜大事。
    他一走进大堂,众人便跪拜高呼万岁。
    “起来吧,别拜了。”张问挥了挥手,走上公座正位,又说道,“现在不用那么多繁文缛节,都坐下议事。”
    众人遂按高低品级分坐两边,顾秉镰起身说道:“封爵事关重大,请皇上御笔亲题。参加枚卜的人拿到什么字就是什么爵位,再无二话。”
    一个绿袍吏员立刻走到公座一旁,躬身磨好墨,张问见状便提起毛笔道:“也好,写好了让元辅主持枚卜,今天就把这桩事敲定了。”
    待张问写好纸条,顾秉镰郑重其事地传视众臣,然后小心翼翼地折好,放到一个木盘子里,让大伙来抓阄。张问看到顾秉镰那样子,突然觉得有些好笑,说到底今天不就是场赌博么?
    捣腾了半天,结果总算出来,张问比较关心章照和沈光祚二人:他们的运气一般,都抓到个侯爵;倒是一向低调的宋应星运气大发,竟然抓了个公爵,让大伙都目瞪口呆。
    宋应星平时不怎么参合朝政,一心管理他的工商事务,这时稀里糊涂地弄了个公爵,笑得他嘴都合不拢。而黄仁直等人见这家伙竟然和自己一样的爵位,也是哭笑不得,但事前顾秉镰就说了“拿到什么就是什么,再无二话”,人们也只好认命。
    抓阄之后,张问便叫人记录在案,只待登基那天公示。办完这事儿,张问又摸出了一份奏章,说道:“昨晚收到的,亮工(章照)抓了个意图谋反的给事中……以后这种事还会有,没办法,只有严办!”
    众臣心里明白:这事儿该御林军管?
    章照站起来说道:“有皇上的一句话,微臣责无旁贷,定然严厉处理那些心怀叵测妖言惑众的人。”
    这时终于有个文官冷冷地说道:“御林军是护卫皇上的军队,什么时候管起审案来了?”这句话真是说道了在场所有文官的心坎上。章照抓了个当官的,而且擅自严刑逼供,让大伙心里都觉得十分不妙,可顾秉镰黄仁直这些老家伙谁也不愿意出头说话,因为事关谋反,拿这事来说岂不是忠心有问题?
    自从张问执掌朝廷大权之后,明室衰微,东厂锦衣卫上边失去了靠山,没法子动张问一党的官员,他们已经消退了好几年。这时候西大营站出来敢抓官员了,而且西大营是张问一手建立起来的,靠山很硬,西大营是不是要替代东厂锦衣卫的职权?
    谁都不愿意头上平白悬上一把利剑不是,又一个文官站出来说道:“散布谋逆之言,理应严办,可也不该御林军管这事。”
    就在这时,只听得章照说道:“西大营不管谁来管?锦衣卫么,锦衣卫是谁的锦衣卫?”
    锦衣卫是谁的锦衣卫……这话说的,张问听罢几乎想拍案叫绝,他忍住没有表现出来,回顾左右时,只见众人都变成了闷葫芦,说不出一句话来了。
    过了一会,张问才和气地说道:“亮工说得也很在理,东厂锦衣卫臭名昭著,咱们大乾总不能把什么东西都留下来。大乾立国,先把东厂锦衣卫解散了,也是大快人心的事。至于查办逆党,亮工愿意办,就交给他去办。周礼曰‘令群吏宪禁’,就在御林军(西大营)设一个宪禁司,把东厂锦衣卫的事儿都兼了。诸位以为如何?”
    众人面面相觑,章照率先高呼道:“微臣遵旨!”
    过了片刻,人们都意识到一开始就和皇帝对着干并非明智之举,这才陆续附议。今日张问和章照一唱一和,非常顺利就把东厂锦衣卫的这处大权揽到皇权之下,章照的表现让张问十分得满意。
    内阁的议事散了之后,章照下来立马就着手建立“宪禁司”,下面的机构和人马不就是锦衣卫么,把里面的大头目换成御林军的人,什么都是现成的……只不过换了个名字,锦衣卫变成了宪禁司,锦衣卫校尉变成了“宪兵”,实际上换汤不换药。
    新的机构中,编制内可以世袭的校尉统称宪兵,编制外跟着办差的胥役一类的人物称为军余,这种机关还有眼线、卧底、流氓地痞等组成,形成一个庞大的管制网络,对巩固皇权作用巨大。明朝皇帝想出的一些东西,经验证明效果不错,张问也就设法延用,不过都得换个名字,不然怎么称作新朝呢。
    ……
    利益分配基本上协调好了,登基大典也越来越近,张府上的人也分批搬进了紫禁城。张府“借景园”和老宅两处房产,张问留给了曹安,并留下一干奴仆和城外的庄园给他,让曹安也当起了老爷。
    一人称帝,鸡犬升天,旧的勋亲权贵被无情地夺取了特权和财富,新的权贵疯狂瓜分了王朝的权利……张问需要这些既得利益者来拥护他的政权。
    他的老婆张盈老早就搬到坤宁宫去了,尊贵的地位奢华的生活都让她十分着迷,这里将是他统率后宫的舞台,玄衣卫衙门也在坤宁宫东南角的一个偏殿里,这个机关渗透内外势力已经不小,张盈这个皇后名副其实,恐怕没有哪个大太监敢欺负到她头上去。
    张盈便对她的妹妹说道:“以前你当皇后,太监都能欺负你,明朝连主仆之分都搞不清楚,是不是早该换咱们大乾朝了?”
    她的妹妹张嫣默然无语,完全不像她姐姐那样开心。张盈见状拉着她的手说道:“过段时间让皇上封你个贵妃,别绷着张脸,你就算做贵妃也比以前做皇后舒坦,还有咱们志贤生来就是太子,你下半辈子注定荣华富贵,还有什么不高兴的?”
    张嫣笑了笑:“姐姐,我没有不高兴,现在我们姐妹又能在一起了,就像以前那样,从未分开。”
    ……登基前夕,张问也来到了乾清宫,这里将是他作为皇帝的住所。乾清,象征着皇帝的所作所为象清澈的天空一样坦荡,没有干任何见不得人的事,但好像总是事与愿违。
    黄琉璃瓦重檐庑殿顶,坐落在单层汉白玉石台基之上,殿前宽敞的月台左右分别有铜龟、铜鹤、日晷、嘉量,前设鎏金香四座,正中出丹陛,接高台甬路与乾清门相连。
    一切都庄严神圣富丽堂皇。张问站在前面的石梯上看着这样场景,感觉犹如身在梦中。
    十余年的时光犹如在昨日,他错觉自己还是一个小地主一样。这时候他心里想:刘邦夺取天下之后,是不是也会产生自己仍然是泗水亭长的错觉?
    “奴婢叩见皇爷。”一个声音把他从遐思中拉了回来,他回头一看,原来是王体乾正跪在地上。
    王体乾一身青色葛袍脚蹬棉鞋,这么一身打扮倒让张问觉得有些不习惯,在他的印象里,每次在宫中见到王体乾他都是穿蟒袍。很快张问就意识道:蟒袍是明朝皇帝赏赐的,如今王体乾不穿蟒袍了,也是一种归顺的体现啊。
    张问便笑道:“你还是第一次向我跪拜吧?”
    王体乾忙道:“奴婢想天天都向皇爷跪拜,只等皇爷给奴婢这样的机会。”
    张问听罢哈哈大笑,亲自扶起王体乾,说道:“我是个念旧的人,你愿意,我当然会给你机会。司礼监的印,你还是掌着吧。”
    王体乾听罢顿时一喜,高声道:“皇爷万岁万万岁。”
    张问想了想又道:“以后乾清宫以南你可以随便走动,后边你就别去了,她们对你没什么好感。”
    “谢皇爷体恤奴婢,从今往后,奴婢维皇爷马首是瞻,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张问点了点头,又仰望了一眼白玉台上的宫阙,叹道:“看来以后这地儿就是我的家了,这个家真是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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