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也算是大宋开国以来第一件趣事了。陈潮平上书刑部,要求刑部派遣专案人员来广南东路查明案件,同时,还要求把自己的儿子充军在下辖广东水师之中。这样的要求,真是从来都没有听说过。
    “大人,是不是还在担心呢?刑部不是已经给您回了文书了吗?”亲兵队长站在陈潮平的身边,有些忧心忡忡。从早上看到刑部回信之后,陈潮平连一口饭都没吃,现在已经快天黑了。有道是,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只怕这位水师统制会坚持不住啊……
    陈潮平意兴阑珊的看着窗外的落日,语气平淡的就像天边的浮云:“刑部这是在刁难我呢。回信就说了三件事。第一,可以派遣专案人员来查,但是要仔细挑选人手。加上快要过年了,来年二月二龙抬头之前是不会派人来广州查案的。叫我等!”
    “第二,准家方留在广东水师充军,但必须接受皇城司的监督。如果有任何徇私的情况发生,罪加一等,判处斩刑。”陈潮平苦笑道:“我陈家三代单传,现在居然跟我说斩刑!”
    “那第三呢?”亲兵队长叹了口气,算下来,现在快到腊月了。加上查案的时间,少爷至少要充军四五个月,万一皇城司不服,又驳回到大理寺,来来回回打罗圈架。少爷只怕要在军中吃一两年的苦也不一定。他那副身子骨,到了军中,哪里还能坚持得住?
    陈潮平冷哼一声:“第三要严格按照充军管制来办,如果家方不立军功的话,以后便是奴籍……若是立了大功的话,可以将功赎罪的……”
    “不是吧?刑部居然这么狠?”亲兵队长勃然大怒,厉声喝道:“这世道还到底叫不叫人活了?统制大人,没说的,小人今天晚上就带人把少爷劫出来,送个人烟稀少的地方躲个三年五载,过了这阵风头再回来也行啊。”
    陈潮平惆怅的摇了摇头:“不行。一劫狱,刑部就绝对不会给家方翻案,他一辈子就见不得人,要改名换姓到处躲藏。前途尽毁,人生无趣。我这个当爹的一定要想办法给他救出来。就算是把天挖个窟窿,我也不能让儿子耽误一生。”
    两人沉默无语,天色一点点暗淡下来,硕大的明月浮上半空,皎洁的月光洒落在庭院里,透过窗户,照耀在这两个郁闷男人的身上,带着些许寒意。房间里依然没有点灯,世道已经黑了,点灯就有用吗?
    “大人,卑职倒是想到一个办法。”亲兵队长忽然失声叫道:“刑部不是说,有军功就能将功赎罪吗?咱们就想办法给少爷弄些军功吧。”
    “笑话!”陈潮平冷哼一声:“你以为我没想过吗?广南东路地处南疆,够不着金人西夏。跟谁打仗去?再说了,就算地方出现匪徒,也是驻屯军和地方武装去剿灭,我们水师连上阵的借口都没有。偏偏现在江河平静的很,连个水匪都找不到。军功是真刀真枪打出来的,不打仗肯定没有。若是我们谎报有军情,一旦被查出来,阖府上下都是砍头抄家的命运。”
    亲兵队长一点没有被批评的气馁样,反而放大了声音,喜形于色的说道:“卑职最近在军中时常听见那些小兵说,羡慕人家琉球三虎可以去南洋发财,而自己就只能缩在广州,每个月领那么点儿干巴巴的军饷。”
    “虽说军队出动有开拔费。可是刚才大人也说了,什么时候才轮到我们广东水师开拔?开拔费虽然多,可咱们是一文钱都拿不到啊。与其如此,不如顺应官兵的意思,咱们主动上书朝廷,不要开拔费,南下去教训那些南洋蛮子……那时候,带上少爷,想给少爷弄几份军功,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吗?”
    陈潮平面色凛然的看着亲兵队长,半晌才吐出一句话:“下南洋这件事,岳麓杂谈和西湖议事已经吵得天翻地覆了。我个人是不赞成下南洋的,堂堂天朝上国,应该以德报怨,用仁爱感化那些番邦小国。怎么能擅自动用刀兵呢……”
    亲兵队长急了,连声说道:“大人,除了这个办法之外,少爷起码要在军中吃两三年的苦啊。况且,将功补过之后,少爷还可以恢复功名,再考科举。如果不这么做,少爷这辈子的前途……”
    “别说了!”陈潮平疲惫的挥了挥手:“你也饿了,先回家去吃饭吧。这件事,让我想想。”
    亲兵队长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但是看到陈潮平浓眉紧紧锁在一起,眼角的鱼尾纹仿佛深了不少,月光下,他的头发显得有些花白。他知道统制大人已经是心力交瘁了,便不再多说,抱拳施礼后,退出书房。
    沿着院墙,亲兵队长从陈府侧门走了出去,街上十分寂静,沿着小路一直朝家走去。转过一条胡同,忽然看到前方有几个人,为首男子抱着膀子,懒洋洋的靠在一棵大树上,冲自己招了招手。
    “韩大人,你吩咐的事,我已经照办了。”亲兵队长走上前去,恭恭敬敬的施礼道:“那你答应我的……”
    “放心。你欠下的赌债,明天就全清了。”韩风从怀里取出几张票据,塞在他手中,轻声说道:“我已经派人去临安将罗御医请来广州给你父亲治病了。罗御医妙手回春,尤其对于心疼病很是拿手。”
    “想要请名医,不够钱可以想别的办法,借不到也别指望赌能赚钱。这世上,十赌九骗,从来都没有赢家的。这些钱,你随便找个钱庄就能兑换,好好给你父亲治病吧。”
    亲兵队长神情复杂的看着韩风,低声问道:“真的对统制大人没有坏处?”
    “有坏处的话,陈家方会那么坦率的认罪吗?”韩风满不在意的挥了挥手:“无非就是担惊受怕几天罢了。”
    寂静的夜里,银色月光下,那个孤独的身影带着千愁万绪缓缓消失在夜幕之中。韩风等人目送他离开。
    天色刚刚大亮,早起的仆人走进陈潮平的书房里,想要打扫一番。却看到书桌上的蜡烛早已燃尽,长长的红红的烛泪顺着烛台滴落下来,流了一桌子。陈潮平困顿的趴在桌子上睡着了,发出轻微的鼾声。
    他的面前放着两封已经写完的公文,满地扔的都是纸团。仆人不敢打扰,想要退出去,却惊醒了陈潮平。
    水师统制揉了揉眼睛,坐直了身体,把面前的公文递了过去:“用火漆给我封好,然后吩咐下去,加急送往临安兵部和枢密院各一份。”
    做贼心虚的亲兵队长一大清早就来到陈府候命,此刻就站在书房外,听见陈潮平的声音,心中一动,急忙快步抢入书房,失声叫道:“大人……”
    “出去!”陈潮平对那个仆人挥了挥手:“把门带上。”
    看着房门关上,脚步声顺着廊台渐渐消散,陈潮平轻声说道:“或许,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了。我不是圣人,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儿子受罪。”
    “少爷一定会没事的。”亲兵队长连声安慰道。
    广州水师的公文一大清早就送了出去,转到驿站之后,驿臣们火速带着公文一路朝东北方狂奔而去。陈潮平心中一块大石头仿佛落了地,又觉得有些空虚,骑着战马,悠悠荡荡的朝广州郊外走去。或许只有空旷无际的野外,才能让他的心情轻松一点吧。
    身后随行着的亲兵,一个个沉默无言,一行人充满了寂寥的气氛。阵阵微风吹来,卷起地上的细沙,轻轻拂过人面,冬天为何总是这么落寞?陈潮平悠悠的叹了口气,随手把玩着手中的马鞭。
    忽然间,水师统制按住了马头,脸色一片铁青。紧随其后的亲兵不明就里,顺着大人的目光望去。
    远远的,一男一女正说笑着从花圃里摘花,那个男子卷起袖子,小心翼翼的用剪刀,将美丽的花朵剪落下来,随手将一朵娇艳的花儿带在他身边女子的发梢,那女子娇羞无限,低下头去。两人正嬉笑间,似乎感觉到有人在看自己,转过脸来,正好和陈潮平对视在一起。
    那个年轻男子站起身来,老老实实的叫道:“爹!”
    “你不是应该在广州大牢里吗?”陈潮平跳下战马,马鞭紧紧攥在手中,怒目看着儿子,一字一句的问道:“你不是已经认罪了,等着充军吗?怎么会在这里?”
    “这个问题,我可以替他回答。”一个清远的声音从侧方传来。
    陈潮平扭头一看,几个便装男女坐在山坡后,手中似乎拿着烤鸡之类的东西,地上还放着几个酒壶。
    其中有几个人看起来很是面善,那是在过堂时候见过的无法和李飞镖,还有带人到自己家抓人的简怀诛。
    陈潮平怒发冲冠,指着陈家方喝道:“说,不然老子今天打死你,还有你身边的女人。”
    “哦,本来你打儿子,我就管不着。但是你要打这个女孩子就不行,怎么说,再过几天,她就是我的干妹妹了。算起来,她干爹刚好管着你,她干姐姐的丈夫还掌管整个天下呢。”韩风把鸡腿三口两口吃完,笑嘻嘻的看着陈潮平:“所以,你还是打儿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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