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作司的官兵听到韩风的吩咐,手中已经抽出一半的钢刀,又缓缓的塞了回去,刀身摩擦着刀鞘,那清晰的令人牙酸的声音,在寂静的街道上空回旋。
    韩风淡淡的说道:“一个国家的军队,是用来对付外敌,保家卫国的。绝不是用来对付自己的国民。如果一个朝廷的军队,只知道吓唬老百姓,却不敢和外敌作战。这样的军队,干脆自己去死吧。”
    官兵们知道韩风这番话是说给自己听的,一个个哑口无言。
    “我真的只是路过,不晓得你们和张富贵之间有什么纠葛。我有急事赶往长沙府,只想在张家借宿而已。”韩风悠悠说道:“所以,我不想利用自己官员的身份镇压你们。可你们也要配合一下,不要在这里吵吵闹闹,至少……今天不要!”他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部下:“他们日夜兼程,跋涉千里,没有睡过几次好觉,为的是大宋的江山社稷。让他们好好睡一觉吧,诸位乡亲,拜托了。”
    一阵风呼啸而过,卷起地上的黄纸飘飘摇摇飞上半空,再旋转飞舞着落下。
    “嘿……今儿个真邪门啊,平时哭哭闹闹一天都不停,这会儿没动静了?”大红门被人拉开,几名护院的手提朴刀,护着一位有些瘦小的年轻人走了出来。那个年轻人言语轻佻,脸上还带着懒洋洋的笑容,说道:“是不是哭的没力气了?嗓子哑了?本少爷送你们几壶茶喝吧。哎呀,平日吃晚饭之前都能听见这儿唱大戏似的哭闹。今儿个这么安静,闹得本少爷连饭都没有胃口吃啊!我说段家娘子,你那嗓子不错,哭的时候还是那么的销魂啊……啊哈哈哈哈哈哈哈……”
    那一通放肆的长笑,在几名护院合音似的赔笑下,听起来分外刺耳。韩风皱了皱眉头,穿过人群,走到少年面前。
    正在狂笑的少年,笑声猛然停止,嘴里像被人塞进去一个大鸭蛋,张开极大。目瞪口呆的看着韩风的服色和腰间的鱼袋,口中念念有词,似乎在掐指算计。忽然间,一脸灿烂的笑容出现在少年的脸上,腰仿佛没了骨头,瞬间弯下超过九十度,口中大声说道:“不知道是哪位大老爷光临寒舍,张家蓬荜生辉,深感荣幸!”
    韩风懒得表明身份,淡淡的说道:“枢密院的……要去长沙府公干。路过庚龙镇,想要借宿。”
    “这是小事啊!”少年满脸堆笑,腰像弹簧似的又立了起来,多少还保持着一丝弯曲:“我们张家什么都没有,就是空房间多。大人要借宿还不简单啊,我这就吩咐人去收拾客房!”少年说着踮起脚尖,看着远处的官兵们,喃喃说道:“收拾十来间房没问题……”
    看到韩风和张家少年说话,门口的人们纷纷露出鄙夷之色。韩风心中郁闷无比,索性喝问道:“你们张家跟这哭丧的段家,到底有什么纠葛?小爷这辈子最烦的就是莫名其妙被人给脸色看。给小爷说清楚了!”
    少年连声答应,侧首低声对那几名护院吩咐道:“快去通知老爷出来,叫人准备房间。这位爷比起长沙知府还得高半级……得伺候好了!”
    傻乎乎的护院一听比知府老爷还大,顿时傻了眼,一窝蜂似的朝院子里跑。
    少年恭恭敬敬的解释道:“大人只怕是刚来我们庚龙镇吧,这段公案不知道也不奇怪。这段家纯属咎由自取。杀人偿命是天经地义的事儿。被官府判了问斩之后,段家人就成天抬着棺材在我家门口闹事。我张家是庚龙镇大户,怎么能跟他们一般见识?就任由他们闹去。”
    “是你们勾结贪官,杀人灭口吧!”段家娘子厉声喝道。两边人顿时吵闹了起来……
    韩风的部下们担心会形成群殴,飞快跑了过来,尽力弹压场面。吵闹了许久韩风才算闹个明白。段家并非什么富贵之家,只是个还算殷实的家庭。几代下来,就这一代出了个段庚读书很是不错,上京考试却也名落孙山。回乡之后,就在庚龙镇开个私塾,一边教人读书,一边摩拳擦掌,准备再去赴考。
    张富贵是庚龙镇最大的富户,在镇上时常欺压百姓。寻常人想着贫不与富斗,忍气吞声罢了。偏偏这个段庚不服气,成天写些文章臭骂张富贵,张富贵想要玩弄把戏占人便宜,段庚就跳出来揭发张富贵的心思。日子久了,两家就势同水火。镇上的人,知道段庚知书识礼,又有功名在身,张富贵也不敢乱来,就渐渐和段庚团结在一起,跟张富贵这个土皇帝闹上一闹,叫他不敢如此放肆。
    时日久了,张家人怀恨在心,经过长时间的挑衅,终于找到个借口,张家长子带着一群护院,冲到段庚家中,暴打段庚。段庚无路可逃,跑进屋里拿起菜刀,想要吓走对方。却没想到招来更狂暴的殴打,混乱之中,段庚错手砍伤张家长子。随后,张家长子因为失血过多而死,有功名在身的段庚,自己去长沙府出首,没想到的是,马上被长沙府以杀人罪革了功名,随即打入大牢,几番严刑拷打之后,长沙府给定了问斩。
    若仅仅是问斩也就罢了。在大宋,乃至历朝历代,问斩这种罪名都是要刑部和皇帝亲自复核的。皇帝当然没有那么多时间,除非是涉及到大臣的命案,余下的都是刑部处理。刑部觉得此案有疑,要驳回重审。长沙府打探到这个消息,抢在刑部公文没到之前,就秘密|处决了段庚。罪名是,在狱中煽动暴乱……
    之后,本地文人学子许多人联名告状,又到处奔走,要还段庚一个公道。可消息都石沉大海,众多人的努力全部白费。
    段家娘子伸手从怀里取出一块破烂的布匹,双手高高举起,布匹血迹斑斑。那上边不知道是段庚咬破手指还是如何,用鲜血写下的几行字:伤人及盗,其时杀之,无罪。窃及无故入户,笞四十,家主登时杀者,勿论。
    无法有些诧异的看着这行字,低声问道:“这是什么?”
    韩风仔细想了想,淡淡的说道:“伤人及盗,其时杀之,无罪。这是汉朝的法律。说的是,有人想要伤害别人的时候,被对方杀死,应该判为无罪。后半句,窃及无故入户,笞四十,家主登时杀者,勿论。是唐朝的法律,说的是小偷或者别的人私闯民宅,应该被打四十板子,若是他们被宅子的主人杀死,也是活该……”
    无法恍然大悟,抓了抓光溜溜的头皮,低声说道:“那咱们大宋的法律?”
    “一样的!”韩风有些黯然,看着那块在风中摇摆的布匹,上边已经成了黑色的血字仿佛凝聚了无数控诉。收敛心神,韩风说道:“就因为大宋有法律,刑部才把案子驳回。没想到,长沙府已经抢先把人给杀了……”
    “大人,您可不能听他们胡说啊……”张家少爷有些急了。
    韩风并没有答话,只是意兴阑珊的看向自己的部下:“庚龙镇,我不想住了。咱们连夜去长沙府。弟兄们还能撑得住吗?”
    “放心吧总领大人……”到处都是中气十足的回应。
    那一队忽然来到庚龙镇的骑兵,就这么纵马离开,只留下愤怒的人们和张家对峙。
    不知道策马狂奔了多久,天色已经一片黑暗,韩风忽然勒住马头,俊朗的脸上掠过一丝坚毅的神采,厉声喝道:“和尚!”
    无法急忙策马跟上,高声应道:“大人有何吩咐?”
    “辛苦你一趟,持细作司铜牌,要求沿路官府配合。以最快速度赶往临安,找刑部尚书罗弘毅大人。叫他准备好这个案子的卷宗,移交皇城司。然后,你告诉苏夕颜,拿到证据之后,一定要把长沙官府给我翻个底朝天。跟这个案子有关也好,无关也好。哪怕是一个长沙九品官员逛窑子用了公帑,小爷都要他革职、入狱、流放!”
    韩风斩钉截铁的说道。不禁让无法和李飞镖倒抽了一口凉气。
    “然后你去找我爹,上书弹劾刑部……”韩风冷冷的说道。
    “可是罗弘毅大人对总领很不错啊……”无法急忙说道。
    韩风狡黠的笑了笑:“没事,只管弹劾。只要你在弹劾之前找到罗大人就行。他明白我要做什么。我爹也知道!”
    无法答应一声,有些迷糊的抓了抓头皮,退到一边。
    李飞镖按耐不住问道:“大人,本来咱们去长沙府,是要去找朱熹等人。希望这些和我们政见不合的士人也能和细作司团结在一起,支持大宋对南洋的征服!现在半路上插手这件事,大人是不是有些热心过头了。一句话交代给皇城司去办就是了!”
    韩风锐利的目光落在这位跟随自己许久的亲信身上,淡淡的说道:“我不妨告诉你,除了我韩家能掌控的士人之外,别人都很难支持对南洋的出击。哪怕是以海盗的形式。所以,我才要亲自过问这件小事。岳麓书院是南方最大的书院,影响力也是最大。段庚虽然不是岳麓书院出身,却和那里的学子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时常在一起谈论国事、舞文弄墨。”
    “我帮段庚平反,可以拉拢岳麓书院的文士。还有,为段庚奔走的人中,也有朱熹的身影。这个老家伙,虽然有些混蛋事我很不满意,但是这件事还算他做对了。他现在狗屁都不是,官场就是这样,下了台的三品官员还不如个九品芝麻官。他现在说话没人听,我出手平反,朱熹还得欠我的人情!”
    顿了顿,韩风接着说道:“如果这件事做好了,对我们细作司有莫大的好处。我敢打赌,将来你们一定会为我今天的决定骄傲。”
    “如果不是要拉拢士人,大人还会为段庚平反吗?”李飞镖喃喃问道。
    “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吗?”韩风傲然一笑,锐意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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