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都习惯在屋顶上开个天窗,方便那些店小二上去挂酒旗,偶尔也可以在屋顶上晒一些干菜。
    要是平房,一般人就可以搬个梯子直接上去了,可这是两层楼,所以,楼里还是留了梯子,上去才方便。
    林珍就这么艰难的顺着梯子,爬上了屋顶,反手把屋顶的天窗扣的死死的。
    夕阳如血,阳光落在林珍的身上,让她的发际、身体,似乎笼罩上了一层金色的光彩。
    那五个暗桩在楼下看着屋顶的林珍,一时间也无计可施,想要从天窗攻上去,林珍手里的修眉刀可不是吃素的。可要是从楼外上去,那么高的梯子,一时半会根本就没法找。
    “驾,驾……让开!”一队官兵紧跟着几匹战马横冲直闯的从街头跑了过来,数以百计的官兵火速将整个酒楼包围,数十名弓箭手蹲在地上,抽出利箭,搭在弦上。瞄准了屋顶上的林珍。
    为首一员将官,身披软甲,倒提一柄薄薄的关刀,双指并拢,指着屋顶上的林珍叫道:“林珍,下来,我饶你不死。”
    林珍眯着眼睛,侧过脑袋避开了正面射来的光线,看着骑在战马上耀武扬威的史山唐,嘴角轻微的、不屑的扬起,却是一句话也没有搭理他。
    “林珍,你是个聪明人,教阅房的人不但杀了我儿子,更是杀了绍兴军统制李玄大人。按照大宋法例,你们统统都要受死。你运气好,遇到我史山唐,我给你一个机会。你下来,带我们去抓韩风,抓到他,我便替你朝监司求情,饶你一条命。”史山唐大声喝道:“我堂堂绍兴兵马指挥使,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下的话,是绝对不会更改的。”
    林珍咳嗽一声,一口鲜血顺着嘴角喷到衣襟上,她脸上古井不波,似乎全不在意,咳嗽,是因为断骨已经刺入了肺中,已经开始喷血,也许,身体里也在出血吧……
    她骄傲的昂起头,看着远方漫天红霞,那变幻莫测的云朵,组成一幅幅美丽的图案。不知道有多久,她都没有抬头看过天了。也许,今天,自己就会死在这里,可是这有什么关系呢?
    至少,在她的生命中,她曾经灿烂过,哪怕只是韩风到来教阅房的短短一段日子,这段日子里,林珍也是可以骄傲的说,她第一次把尊严拿回了自己的手中。
    有些人,把生命看得重于尊严,而另一些人,他们已经知道了什么叫做尊严,再想夺走她们的尊严,就不如叫她们去死。
    史山唐皱了皱眉头,屋顶上这个女人软硬不吃,一句话也不说,自己的嗓子都喊累了,他低头看着跟在马边的尚平,吩咐道:“先.射几箭,不要真的杀了她,我还指望她帮我把韩风引出来呢。”
    尚平马上堆起笑容,大力拍着马屁道:“史大人妙计赛诸葛,把林珍困在这里不杀,要是韩风知道了,以那小子的脾气,马上就会来装英雄好汉。咱们人多势众,将那贼子直接格杀,为小官人报仇。”
    史山唐右脚连着马镫踢在尚平脸上,厉声斥道:“叫你放个箭都这么多废话。真是养不熟的东西。”
    尚平不敢怠慢,叫过几名箭术不错的弓箭手,吩咐了几句,那几人齐刷刷的站起身来,弯弓搭箭,瞄准林珍便是一箭。
    六支利箭就像破浪的快艇,就像白昼的闪电,扑面而来,林珍的脸上反而浮起一丝笑意,如果就这么死了,倒也是一种解脱。
    她是教阅房培养出来的杰出人才,若不是要护着自己的姐妹们,早两年林珍就应该被调去细作司,成为在金国的细作了。史山唐那点鬼心思怎么可能瞒得住她?六箭势如破竹的飞来,林珍不闪不避,连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啪啪啪啪……啪啪,六箭跌落在她身边的瓦片上,击碎了几片不知道有多少年历史的青瓦片,碎裂的瓦片顺着屋顶滑了下去,落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街上已经被绍兴大营的官兵占据,不明真相的老百姓被凶神恶煞的官军赶得远远的,林珍侧目看了看街尾,她知道,若是教阅房的人会来救自己的话,就一定会从那里出现。还好,那里空荡荡的,一个看热闹的人都没有。
    想起自己那一天想要刺杀韩风的事情,林珍露出难得的微笑,那时候,自己信誓旦旦的说,不能把几十姐妹的性命赌在韩风的身上,如今又怎么能把姐妹们和韩风的性命,赌在自己的身上呢?史山唐包围的时间越久,韩风知道的可能性就越大,她很明白,这个小主事的性格,韩风会来救自己……
    那个有些高调,有些张扬,却心思细密,偶尔还有些搞怪的少年,就是这么一个人。林珍淡然的想道,他会带着姐妹们赢回一切的吧?
    林珍的手,软弱无力的将衣襟拉好,把裤子上的破洞扯上。这副身体已经被很多男人看过了,可是林珍并不觉得自己很脏,脏的是那些看到她的身体就两眼发直的人。如今,林珍不想再被人看到自己的肌肤,她就像最温柔的母亲,给孩子包上裹被似的,轻轻的把自己身上露出来的每一寸肌肤盖好。
    小巧、精致,却十分锋锐的修眉刀,迎着夕阳的光辉,在漫天红霞的映照下,似乎也变成了血红色,泛着青光的刀锋却已然逼近了林珍的咽喉……
    “韩风,呵呵,我再叫你一声韩大哥,要是你不能把教阅房的姐妹都救出来,我变成鬼了也要天天缠着你不放。”林珍喃喃的说道,寒冷的刀锋刺得雪白的脖颈隐隐起了几个寒栗。
    嗖!一箭狂飙而来,噗的一声将林珍的手臂射穿,本来就已经无力到极点的林珍,再也无法把修眉刀拿在自己的手中,几乎就要刺穿自己咽喉的修眉刀,叮当一声,跌在屋顶上。滑落到街上,在地上高高弹起,又沉沉的落下。
    林珍看了看流满鲜血的手臂,无奈的摇了摇头,她身上只带着两把修眉刀,一柄在城外被李中打落,一柄已经跌在街上。如今的林珍,是真正手无寸铁的人了。
    “好险,这婆娘真狠,居然想自杀,让史大人的妙计不能实施。”尚平笑呵呵的说道:“还好我的部下反应快,不然的话,误了大人的事,小的怎么担当得起。”
    尚平一副得意洋洋的模样,仿佛自己是带兵有方的良将一般。
    史山唐懒懒的看了他一眼,随口敷衍道:“记你一功。”
    随即,史山唐提高了嗓门朝林珍喊道:“林珍,你不要那么傻,自杀是没用的。你还年纪轻轻,又如花似玉,将来还有大好年华等着你,若是你今日就死了,岂不是冤枉?说出韩风的下落吧,我保你不死。”
    尚平跟着喝道:“林珍,别不识抬举,史大人这么跟你说话,那是给你天大的面子。冤有头债有主,杀了小官人的是韩风,跟你林珍无关。你要是识相,就马上交出韩风来。史大人说一不二,不会讹你一个小小弱女子。要是你执迷不悟,就算是你死了,绍兴大营全体官兵也要把你挫骨扬灰。”
    史山唐和尚平一个扮白脸,一个扮黑脸,两人一唱一和在楼下高声嘶喊。
    林珍懒懒的看着这些丑态百出的官员,实在懒得去和他们再废话,只是胸口的疼痛已经渐渐开始麻木,而咳嗽却在不断的加剧,一口口鲜血,顺着咽喉不断涌入口腔,右臂被一箭射穿,比起断裂的肋骨,那一点痛,根本就算不了什么。
    忽然,林珍的眼睛绝望的闭了起来,那一刹那,她居高临下,远远的看到一群人正在朝这边飞也似的赶来,在这个时候,还敢到这里来的,除了她那些教阅房的姐妹,除了那个热血沸腾的韩风,还会有谁?
    “别来……”林珍一行眼泪顺着脸庞流了下来,她挣扎着朝屋顶最高处爬去,粉嫩的胳膊,隔着一层薄薄的衣服,在青瓦片上摩擦,已经虚弱无力的身体,艰难的,一寸寸的朝屋顶移动。
    鲜血,顺着她爬过的地方,留下一条殷红的印记,那刺眼的猩红,似乎也无力将这个心意已决的女子留住,只能无奈的在她身后蜿蜒。红,是那么触目惊心,是那么彷徨无力!
    “我不想害了你们。”林珍偷眼看了看街尾的方向,那里离这里或许还有一里多路吧,这儿的官兵根本就没有注意到有人已经朝这边冲了过来,林珍忍着鲜血将要涌出口的疼痛,艰难的爬上了屋檐的最高处。
    “我不会死在史山唐的面前。”林珍的脸上露出一丝决然而又骄傲的笑容,顺着屋顶,从那背对着绍兴大营官兵的方向,直挺挺的滚落下去,她的身体把瓦片压得格格作响,她的衣袂,却在火云中飞扬……
    史山唐惊呆了看着林珍从屋顶上滚落下去,他怎么也没有想到,会有人真的为了别人,而不要自己的性命!
    他张大了口,瞠目结舌的看着屋顶,直到,那一声微弱而又沉闷的撞击之声传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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