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更前后,议事的诸多大将先后离开,李双喜和罗虎几个小将都是兴奋的满脸通红,说笑着离开了。
    闯军前程看好,之前还担心一斗谷会不服闯王的领导,现在看来,完全不必有此担心了。
    而闯军自己练成十万精兵后,半年之内,人马最少也能到三十万人甚至到五十万人。
    到那时,就算是与朝廷进剿的官兵展开一场正面对决,也不是完全没有机会了。
    在几年之前,这是想也不敢想的事!
    众将在兴奋之中,十分高兴的离开,而众人始终没有注意到,李自成的神色从十分开心高兴,却是渐渐转为沉郁。
    在众人大多离开后,只有老营总管吴汝义和李过两人互相使了个眼色,留了下来。
    “补之,你怎么还不走?”
    一盏孤灯之下,李自成准备展书再读,却是感觉读不进去,转头一看,见李过和吴汝义都在,不觉奇道:“你们还有什么要紧事情?”
    “闯王心中有心事吧?”
    “是有……”李自成喟然一叹,道:“也不瞒你们,我在发愁兵器甲仗之事。没有足够的兵器甲仗,人虽多,今年之前,恐怕我们只能潜伏在豫南,不能轻易动弹。”
    “嘿嘿,闯王,你怎么把一件事给忘了?”
    “什么?”
    “莱芜那边早就有话,我们但凡需要,他们把我们提前花的银子买的铁都储藏起来,一句话过去,铁便能运过来。”
    “什么?”
    李自成浑身一震,霍然起身。
    莱芜那边,前后他给过几万银子,开初不过是想着不无小补,后来道路断绝,也没怎么把这事放在心上。
    到了此时,他才感觉到,这件事情,居然是一直在对方的算计之中……按吴汝义和李过的说法,莱芜那边在几个靠近河南的点藏着精铁,数量在五十万斤左右,这个数字如果是生铁倒也罢了,真正的精铁,几万银子,差的老远!
    这么多的精铁,能打制出多少兵器,打出多少长枪长刀和宝剑腰刀?按李自成的练兵经验,先练步法军令队列,再练枪法,挑精壮者为刀牌手,挑机灵精明者为侦骑,挑武艺高强者为骑兵,三月之后,靠着内乡这里的大量流民和储藏的精铁,雄兵十万,不再是不可能之事。
    “他究竟要干什么……”
    向来沉稳自信,在部下眼中有霸主雄姿的李自成,头一次感觉茫然失措,甚至是进退失距了……
    ……
    ……
    八月初李自成抵达商南,先与白旺等将领会合,众达六千余人。
    数日之后,全军抵南阳府地,遍及内乡各处。至八月底时,众达十万!
    领十万之师,李自成开始在豫西南一带攻打大乡绅的寨子,满足军粮需求的同时,开仓放赈,旬月之间,民声遍及整个河南。
    九月时,河南举人牛金星,术士宋献策先后抵李自成军中,献计献策。放赈之时,编著口号,比如著名的“迎闯王,不纳粮。”等诸语,皆是出于牛、宋二人的谋划。
    至于“十八子,主神器”,这样的蛊惑人心的妙招,则出于宋献策的精妙谋划。
    至十月,李自成已经粗步将部曲编练完成,同时打造大量兵器,充实于军伍之中,同时一斗谷等河南本地的流民队伍开始融入闯营之中,闯军众达近二十万人,声威大振,已经远在当年之上。
    与此同时,杨嗣昌在英霍山中的剿贼之事陷入泥潭之中,官兵左良玉等部骄矜不法,初胜之后,左良玉顿兵不前,意欲养贼自重,而在四川交界的西营击败了老将张令所部,近万大军进入四川界内,再一次击败四川巡抚邵捷春所部兵马,兵锋直指四川盆地,全师往成都方向而去。
    两路不顺,杨嗣昌已经是焦头烂额,河南这边根本顾不上。再说,河南也没有兵。
    开封有一个总兵官是陈永福,有四五千兵,堪称精锐,不过人数太少,拱卫府城安全尚嫌吃力,调派出去征剿动辄十万人一股的流贼实在是太吃力了。
    洛阳也有一个总兵官王绍禹,贪鄙无能,克扣虐待下属,兵马也只有几千之众,守洛阳都嫌吃力,更不要说出击了。
    到九月间时,李自成已经攻破数县,张起大旗,但没有攻破府城,丁启睿等地方剿贼大吏向上奏报时一则拖延,二则轻描淡写,故意隐瞒李自成的实力和豫南的乱况,就算这样,朝廷上下也是陷入混乱之中,湖广乱未平,尚在苦战之中,河南又乱,叫人不知天下将走向何方?
    ……
    “皇爷,已经快四更了,还是脱了衣服,到床上歇息一会吧?”
    夜漏更深,紫禁城中也是一片寂寂,只有那些被罚的宫女,提着灯笼,摇着响铃,一边发出声响,一边报时,在她们经过的时候,才会发出断断续续的声响,除此之外,占地极广,房舍一万余间的庞大宫城,到处是一片漆黑,整个宫城,都是在一种阴森黑暗的气氛笼罩之中。
    只有在中轴线上的内廷第一殿,规制只下于外朝皇极殿的乾清宫中,仍然有着跳动的烛火。
    外间从乾清门到平台,再到正殿,两边的暖阁内外,都有灯烛照亮。
    不过崇祯皇帝没有在大殿和暖阁中,天气很热,虽交九月,也就是后世十月初的时候,秋风未起,酷暑的威力犹存,皇帝宿在乾清宫殿群后的小院内,这些小院都起着各种好听的名字,有一些是宫女和内监的居所,有几幢则是皇帝在不同节令和时间的宿入。
    在这一天,崇祯又是批了一天的奏折,他实在累坏了,三十岁的人已经当了十几年的皇帝,对万历和天启皇帝来说,当皇帝是休闲和享乐,万历把国事交给内阁,天启把国事交给近侍,反正都是自己不怎么操心,只抓军事大事就可以了。
    但崇祯的性格不能接受这样的安排,他事必躬亲,甚至一个知县催科征比是否合格也在他的考核之内,每天大小事情,不论是衙门的题本,还是私人奏疏,每折必看,而且必定有所处断。
    这样的做法,铁人也受不得,何况他性子优柔寡断,不是朱元璋那种阅历深厚,天资聪敏,而且敢于做决断的开国帝王,在崇祯这里,每日重复的其实就是钱粮兵谷之事,他既没有什么办法解决眼前的困境,又不知道如何兴利除弊,总观崇祯朝的施政措施,无非就是急功近利,简单的说,什么能省钱,就干什么,什么能来钱,就干什么。
    崇祯早年议河工之患,听说要出钱,皇帝就罢休,听说裁撤驿站一年能省几十万,立刻就去做。
    加征辽饷,剿饷,练饷,其实都是火上浇油之事,换了万历天启年间,一定会大加论证和考量,换了崇祯这种皇帝,却是几个大臣建言之后,立刻施行。
    大明这驾马车,在崇祯这个驭手的带领下,往着悬崖的方向,疾驰而去。
    看到皇帝趴在几案上的头动了一下,值更的乾清宫太监急忙上前,小声劝说着。
    灯烛之下,崇祯抬起头来,眼睛中全是血丝。
    这样漏夜不睡,或是趴在几案上打盹的睡法,在他来说也已经是经常有的事情了。
    “不上床了,前方事多且繁,朕哪有心思睡觉。”
    崇祯摇头拒绝,想了一想,又道:“再说今天逢九,是朝会的日子,朕此时睡下已经嫌晚了,不如不睡的好。”
    每逢三六九举行朝会,朝臣有半夜就得起身赶路的,有一些小京官家住在南城,距离宫中十几里远,每次朝会,他们都是苦不堪言。
    便是皇帝自己,朝会之日五更之后天不亮就得起床,穿着通天冠等冗杂的冠服,屏心静气,在外朝被百官瞻仰天颜,无论如何,要保持昂然之态,所以也是一个苦差事。
    此时睡觉,一会精神不足,还真的不如不睡,勉强打起精神的好。
    这屋子之中四角都有太监值宿,墙着挂着衣冠和铜拂尘,一旦有警,可以持铜拂尘与刺客搏斗,这些太监都是崇祯最亲信的近侍,此时皇帝不睡,众内监也不能睡,再听皇帝有此勤政之语,都是感动垂首,红了眼眶。
    崇祯既然不睡,又叫内侍多点了两根巨烛,明晃晃的十分光亮,借着烛光,重又看起几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疏。
    前几天皇帝就曾经下旨,规定了奏本除钱粮兵谷之事外不准超过五百言,所以那些薄薄的奏本他放在一堆,厚实的又放在另外一堆。
    看告急请饷的奏本看完了,就看看薄的,转换一下烦恶的心情。
    今晚几本厚厚的奏本都是河南方向过来的,无非是李自成之事。就算此贼还没有强大到攻克府城的地步,但李自成与张献忠齐名,性格坚韧强悍,无论如何不肯受抚,在流贼中是胸有大志之辈,绝不可小视了他。
    连丢三县,崇祯十分气愤,在题本上对丁启睿等人痛加责骂,命丁启睿等人立刻督师出潼关,往河南一带剿灭李自成。
    他不知道李自成已经拥众二十万,丁启睿只有不到两万人,根本不敢靠近,而李自成现在不肯攻打名城大府,是在潜伏练兵,种种迹象,使得李自成还有实力未复的假像。
    带着这种错误的印象,崇祯开始调兵遣将,希望在年底之前,将李自成剿灭在河南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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