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震天锣鼓声中,张守仁重新跨骑上马,威风凛凛的向着城中的总兵府邸衙门行进而去。
    在他身后,是一千五百人的精锐部属,跟随的过百将领,最高者是张世福这个已经授给登莱镇总兵的左都督右柱国加太子少保的副手,林文远也是加了登莱团练总兵,而孙良栋也是左都督加淮安副总兵官,张世禄和钱文路等人皆为左右都督,全部是武臣一品。
    因为不是战时,所有的武官要么穿着御赐的麒麟服,要么是蟒服,腰缠玉带,冠带辉煌,所有的将领除了张世福一人外,全部是二十到三十之间的年纪,相貌堂堂,年轻英武,整个大明也没有能与浮山军官团相比的军镇,光是这一点,便是令人一看就起仰慕之心。
    在城中大姑娘小媳妇眼睛直冒星星的光景,也是有不少人冷眼打量着,而其中眼神最为冰冷,甚至是有疯狂的仇视之意的,自然就是在浮山手中吃了大亏的刘泽清。
    他就快走了,行粮已经替他预备好,马匹和骡马也补给到位了,留在济南城中的曹州兵已经归乡之心大起,不少将领都催促刘泽清赶紧带着大家上路,不要在这个伤心地多耽搁了。
    一场春梦了无痕,伤心的不止是刘家兄弟,曹州镇的将领们心中滋味也不好过。
    大家跟随出来不仅仅是为了发财,也都是别有怀抱。
    有人瞄的是临清副总兵或参将,有人想在刘泽清走后镇守兖州,有人喜欢莱芜参将这个位子,反正山东镇下好地方不少,募兵练兵扩大实力,这一块宝地给了善于理财和扩充实力的曹州镇,绝对会发展的比当年丘磊和倪宠都强过百倍十倍。
    可惜,一切都成了人家嘴里的笑话了……
    众将的心思刘泽清都明白,可是他就是想多耽这几天,无非就是想亲眼看着张守仁进城!他要亲眼看着粉碎他梦想的大敌进城,他要亲眼用敌人的风光来提醒自己,来抽打自己!
    他刘泽清不是孬货,这一场迟早要找回来!
    在城头上,他隔着城守营的拉起来的一道防线,亲眼看到张守仁这般风光入城,不知不觉间,两手拇指的指甲刺进掌心的肉里,鲜血一滴一滴的从掌心滴落下来。
    “大帅……”
    马花豹看似粗豪实则细心,看到刘泽清的异样,不觉上前,喃喃而语,却不知道怎么劝出口来。
    “看他起高楼,看他楼坍了……”刘源清恨恨劝道:“不必理他,这样的跋扈嚣张,得罪的人岂在少数?朝廷这一次明显压其功劳,看吧,他好日子长不了。”
    这话说的有点入港,刘泽清面色渐缓,两手掌心的力道也渐渐放松下来。
    “还有呢……”刘源清毕竟是负责军镇财赋粮饷诸事,以前在兖州时就和济南的大商行有些接触,看着浮山军入城,他阴沉沉一笑,咬着牙道:“前一阵子有不少大商家和大士绅密议,登州镇兵进城来好说,不过凡事也不能全叫大将军说了算,他们也要拿出章程来……”
    “屁!”马花豹不以为然,斜着眼道:“没有兵说什么屁话?他们能拿浮山兵怎么着?”
    “人家有兵,商团不是兵?”
    不等马花豹反驳,刘源清又接着道:“况且人家有粮,有银子,有名望……你瞧吧,这些大商人不是那么好降伏的……济南城里有热闹瞧咧!”
    “他们也算是张征虏一手扶起来的……”刘泽清倒没有他兄弟那么幸灾乐祸,只是向着城门里一群穿着华贵的大商人狠狠吐了一口唾沫,骂道:“一个个都是驴子操的,没有一个好东西!”
    看到兄长这般模样,刘源清也是突然醒悟过来……这些商人大士绅想着操控张守仁,好歹张守仁不是那么好摆弄的,他们却是损兵折将,这一回兖州,以前那种似乎能凌驾于商人和世家之上的力量已经消失了,底下还不是要被人揉捏?
    兖州一带的大世家不是那么好弄的,看似没有实力,一声吆喝,要财有财要粮有粮,瞬间就能啸聚起几千兵马来,刘泽清这么损失惨重的回去,怕是要被这些大世家玩弄于股掌之上了。
    “不看了,我们从西门走!”
    “看着也是气闷,走吧。”
    “俺们慢慢养伤,这世道,变的快咧。”
    一群将领簇拥着刘泽清自城墙一侧下去,躲开热闹的人群,兵马是早就在西门一带集结好了,等刘泽清赶到时,似乎就是一群饿狼在等着受伤的头狼。
    待会合之后,数千残兵败卒开始垂头丧气的行军,但在场的城守营也好,过路的百姓也罢,都是感觉到了这支军队有着浓烈的仇恨与不甘之意,那种冲天怨气,每个看他们经过的人,都是感受至深!
    ……
    ……
    “在下等,代表济南商家,恭迎太保大人!”
    秦东主打头,李老东主在他的右手边,济南城大约身家在十万以上的商家全部聚集在一起了,其中当然有不少是商行的执委东主。
    这种执委制度,当然也是和浮山的执委制度类似,只是加了一个“主席”的位子,用来定期召□□议。
    这其实是因为张守仁长期不在济南,他需要一个靠的住的人替他来掌握商行和商团。
    他的心血不能白费,投入就得有产出。
    但此时当他看向秦东主的眼神时,看到对方轻轻摇了摇头,当下便是什么都明白过来了。
    “太保,这是我等的公呈报效,原本应该十分丰厚才是,但前一阵闹流寇响马,后来又是有商团与曹州对抗之事,商行歇业,实在是为难……”
    上来送呈子的是王东主,他的商行是经营南货,原本只是济南城中的一家普通中等商行,这两年因为浮山运送来大量的辽东货物,还有大量的海运南货,王东主打通了临清商界和德州的关系,把货物源源不绝的送到北京,三年不到功夫,身家翻了十倍不止,有钱加上年轻,敢于任事,所以也是济南商界的后起之秀。
    “嗯,列位有心。”
    张守仁很冷淡的点了点头,对秦东主笑了一笑,却是向他身后的一个老者笑道:“老货,你也跑出来挤?不怕人家把你这一把老骨头给拆了?”
    “哈哈,大将军拿老头子说笑了。”
    “吃饭可香,平时有没有照我说的,没事多走动走动,莫老是坐着不动?”
    “有,有。吃饭不比小伙子差,每天都走动,确实如大将军所说,多走动走动,精神就真的健旺很多。”
    “如此就好!你不要在那里呆着,这边牵一匹马,和我一起骑着走吧。”
    能与张守仁这样说话,得到如此关切的,连秦东主等几个大东主都不够资格,倒是从胶州退休到济南来的李老掌柜,有这种天大的面子。
    老头子高兴的满脸放光,他也知道张守仁的脾气,干脆就不推辞,待人牵了马来,便只落后张守仁小半个马身,一个小小的退休掌柜,却是与国朝的大将军几乎并肩而骑,一路向着城中而去。
    “列位看?咱们巴巴的赶来,大将军却是这般对咱们。”
    待人群散去差不多之后,王东主对着一群面色同样不愉的大东主们摊手道:“巴巴赶来,送上粮食和肉食,少是少了点,但现在是什么情形?咱们可是已经尽力了。”
    “大将军是变了!”
    “以前是很和气的,现在看起来是盛气凌人啊。”
    “咱们不论怎样,凭本心办事就是了。”
    “要说这阵子兵慌马乱,咱们有现在这份贽敬,讲的就是一腔热诚和心意,若不然,谁该谁欠谁的?”
    “正是这个话了。”王东主干巴巴的一笑,对众人道:“大伙儿该拿出新章程来了,固有的规矩是大将军定的,现在大将军坐镇济南,正好要趁着这机会把新规矩立起来,不然的话,时间久了,想改也难!”
    商人们最不满的还是浮山控制着盈利的大头,不论是南货还是盐利,大头都是浮山总行拿去了,大家只能喝点汤水。
    在这汤水之中,还得拿几成出来做公益,养商团,每个商人都是觉得负担很沉重。
    当然,这沉重肯定是来自于心理,不是实际,就算去掉这些,每个商行的盈利仍然十足可观,这是因为张守仁建立起了一个良性的市场,没有官府敢随便和买和敲诈,没有地痞无赖成日的骚扰,也没有王府官的公然勒索和一个接一个的税卡。
    这些东西在免除之初令每个商人都感激涕零,但时间久了,商人逐利的本性却是压倒了这一份感激,现在每个人所想的就是改变现在的分配模式,趁着张守仁新来,立足不稳需要大家鼎力支持的良机,将军逼宫,非得把老规矩改一改不可。
    就算不能叫浮山商行让利,那些格外的加派和支出,也是非得免除了不可。
    “如果规矩还是那样,倒真的不如恢复牙行。牙行收费远不及商会,至于这钱给官儿们私分还是公用,谁去管它?”
    济南的牙行原本也势力庞大,收取的商税七成由王府和官员私分,朝廷和地方官府落不着一文,成立商会后,牙行无人理会,自动消亡,阖城官员提起这事来,自然都是咬牙切齿。
    这一次鼓动商人出头,背后当然是有不少济南官员和王府官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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