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师大人在上,不肖弟子张守仁顿首拜……”
    张守仁的书信质朴无文,他的水准虽然经过恶补,毕竟不是这时代能把四书五经中每一句话截出来发挥的士大夫们可比,私信多叫人代笔,不过一旦是自己写,那就是朴实无华,皆是大实话。
    在几个月前,刘景曜刚上任时,师徒二人就曾经对凤阳总督这个位置的风光和凶险处都加以考量和评点。
    风光当然不必提了,巡抚在国朝一般是四品,而总督有加侍郎,或加本兵尚书一职,一晃就成为正二品的高官。
    在大明为官,要么开始就是词林官,入翰林为储相,几年后开坊为詹事东宫官,再转侍郎,尚书,直到内阁大学士。
    这是终南捷径,也得是进士及第时的前二三十名才有的待遇,进士名次不高,在地方上为官就艰险的多,一辈子只干到知府,甚至进士及第后只干过几任知县就黯然回家的也不在少数。这条道,向来就不是那么好走的。
    虽然是武官学生使的力气花的银子,但对刘景曜来说也是没有办法拒绝登顶的诱惑,加兵部尚书衔,一跃成正二品总督,便是死后也可见祖宗了。
    但上任之后,才知道风险不小。
    凤阳总督要管凤阳巡抚和安庆巡抚两处防区,原本是打算驻在淮安府,后来张守仁建议刘景曜先到凤阳,将来再相机到庐州或安庆,虽然没说详细原因,不过鉴于这个学生的眼光向来不错,刘景曜便是带着自己的幕客随从,摆开全副仪仗,到达中都。
    到此之后才知道这个总督还是光杆司令,饷械粮食是有一些,但叫刘景曜自己练兵也太无厘头了一些,这要练到猴年马月去?而且没有得力的将领,练兵根本是水中捞月的事,若是别的地方的总督巡抚,上手就有督标抚标的底子在,还容易上手,这凤阳总督是新设,一切从零开始,身边除了一些从凤阳留守司要过来的亲兵外,刘总督手里根本没有猴子可牵,竟是一个光杆司令的格局。
    这凤阳总督可是专精于军务的,年前还好些,年后消息传来,得意弟子张守仁杀了张献忠,现在罗汝才等人和革左五营会合,逃在英霍大山里头,藏身之所,离凤阳不过数百里,沿途也没有重要军镇阻挡,万一流贼开个玩笑往凤阳来,他这个总督也只好投环上吊这一条路可走了。
    这样每天急的跳脚,好在张守仁这个好弟子没有忘记自己这个老师,现在信中已经写明,替他找了一个不错的副将,实力强,跋扈是肯定跋扈的,但只要抓住粮饷在手中,此人远离陕西关中的老家,底气侵削,恐怕也就没有那么不听使唤。
    对这些话刘景曜倒没有什么太多担心,跋扈这词,用在张守仁自己的身上也是蛮合适的,甚至尤有过之,既然这贺人龙能带兵,有实力,那么奏调过来便是。有这么一支心腹部队在,他这个总督腰杆就硬了,至于以兵部尚书兼总督的身份提此人一个总镇的职务,岂在话下?
    “很好,很好!”
    看完信后,刘景曜十分开心,匆忙写就一封回书,对登州镇来的旗牌官道:“告诉你家大人,老夫这就派人送专折至京师,投递通政,就是为他信中的事。”
    “是,老大人的话,小人一定带到。”
    “唔,也没有旁的话了,若是有合适的人选,叫他再荐过来便是。”
    “是!”
    那旗牌官再次应下来,见刘景曜没有别的吩咐,便双手接过信来,倒退着离去了。见这样的情形,刘景曜的一个心腹幕僚是自登州带过来的,笑着道:“不论荣成伯至何等位份,看来对东翁还是恭谨不改当年呐。”
    “老夫心中欣慰的,也就是这一点了。”
    兵将肯定是看上司的,如果张守仁不把自己这个老师当一回事,这些下头的将士也肯定不会这么恭敬,从这里来看,幕僚的恭维也恰如其分。
    “对了,国华劝我多奏要粮饷,自现在起,于各要道关卡河塘多设塘讯兵,此事易办,反正这些守兵用凤阳留守司的便是,但你们几个管钱粮兵谷的老夫子就不要懈怠了,不要叫人弄了太多银子到自己手里去,塘讯河防兵也要练,不能拿着银子不干正经事……我的银子是朝廷给的,叫他们知道也不是好拿的!”
    “是,东翁放心!”
    张守仁的建议是刘景曜拥有野战力量为中军□□后,在各地多设几个参将和游击守备,多建关卡军堡,多造火器,村寨连结,设立法度,一方有警,四方必须在指定时间内援助,便是他的督标也是如此,这样就算有流贼来犯,也可以动员民间到地方官府的力量,而不是只能倚靠他一人。
    这个法子其实是清朝改革了明朝的地方军制,由满洲兵为野战主力,绿营兵分段设守,明确责任,而督抚文官居中协调的驻扎防备制度,这个制度,算是比明朝的军制要进步很多,有清一代,哪怕是最后几十年间也保住了国祚不失,如果不是中央失衡,无人制约住袁宫保,凭炮公那一群人想要成事,还真的是不太可能。
    现在刘景曜志得意满,倒也不觉得自己的得意弟子侵夺了自己的总督权限,毕竟张守仁又不是从公务角度,他也节制不了刘景曜这个二品的总督,以私人关系来建议,这就算是私下帮忙了。
    “东翁有此佳弟子,三四年后,由总督而真除大司马,亦未可知啊!”
    “哈哈,若是如此,吾与国华际遇之奇,将来国史之上,也是一段佳话矣。”
    刘景曜拈须而笑,眼神中的得意色彩,那是无论如何也抹不去了。
    ……
    ……
    刘元斌与卢九德自城上下来之后,两人俱是有大量随员跟随,也有一些亲近的心腹京营将领跟在左右。
    “原本是热焰腾腾的想在湖广这边做一场大戏,结果如何,凭白便宜了别人!”
    “此人在京师时尚算是识作,今他得面子,咱们也该得一些里子才是!”
    下城之后,两个太监密谈,彼此托腹交心,倒也不必隐晦什么,卢九德脸上笑容全敛,只沉声道:“总不能面子里子都叫他一个人得了去,是也不是?”
    “嗯,老兄意下如何?但有说法,咱家无不依从。”
    卢九德不是湖广这边的监军,此次前来是奉圣命过来加强监军力量,事毕就可以回自己的辖区去了。他在数年之后成为南京镇守太监,也是南京城守备的三驾马车之一,清兵兵临城下之时,他自然也是投降派的中坚之一。
    太监无财不贪,张守仁在京时花费不小,除了帮薛国观打通宫中的关节之外,自己给那些太监的贽敬也并不算少,否则的话,前两年他的发展也不会这么顺畅。
    “派人过去好了。”刘元斌阴沉沉一笑:“看他得意,咱家心里就是不滋味,不过如果他知情识趣,也还罢了!”
    ……
    天黑之前,贺人龙在城南的杏花村酒楼边上订了几间院子,安置好自己的亲兵,吩咐这些部下照料好马匹,多喂精料……这春天的时候马匹最容易患病,来回奔波更是掉膘掉的厉害,如果不好好补一补,回程路上准会死上一大批。
    上好的战马便宜的也得几十两一匹,死了战马,可比死几个营兵叫他心疼的多,眼前这些部下只有少数是家丁,多半是挑出来的亲兵,不算是他贺家人。看到兵丁们懒懒不想动的样子,贺人龙挥着自己的马鞭,就想找几个倒霉鬼狠抽一通。
    但临动手之时,他想起张守仁对自己的劝导,心生犹豫,顿了一顿,喝骂道:“你们这些驴日的,拿些散碎银子去城里骡马行雇些伙计来照料马匹,你们就他娘的好好歇歇吧,跟着老子来回奔波,也是劳乏了……去杏花村喝几杯吧,只不准吵架打架,也不准和人家争婊子!”
    “是,大帅放心!”
    “咱们一定不惹事,嘿嘿。”
    贺人龙虽然只是一个副将,他的部下也是早就以大帅相称了,他也不以为意,虚挥了一下马鞭,在自己下巴的大胡子上摸了一把,便是大步流星的出了门。
    张守仁所居地方在城中,距离贺人龙的住处不到三里地,而且多是大道,这杏花村靠近南城门,在熊文灿于襄阳居停的时候是城中武将们聚集的最佳地点,酒楼大,里头坐着的婊子也极多,武将们不象文官们拿捏身份,狂嫖烂饮才是武夫本色,所以这里最受武官的欢迎。
    杨嗣昌持节入住襄阳之后,申明军法,严明军纪,城中酒楼妓馆中武官的身影就少了很多,不过贺人龙带走了自己的偏将们,只留下普通的小军和军兵,他们去酒楼却没有什么犯忌之处。
    路过杏花村的幌子时,贺人龙贪婪的往里头瞥了一眼,看到一群□□中不少熟面孔,登时就咽了一口唾沫。
    再又看到一群明盔亮甲,衣饰华美,佩剑都镶嵌金丝银线的官兵过来,大摇大摆的进杏花村时,贺人龙知道那些都是京营兵马,军纪极坏,杨嗣昌也不好多拘管他们,当下恨恨的吐一口唾沫,打马飞骑,很快便去的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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