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愈深了,被捆在榻上的孙福霖又开始了新一轮的挣扎。这一回,他死命地打着滚,终于从榻上翻了下来,带着一身的帘绳与口中塞着的袜子,朝陆兆业咕噜噜滚去。
    陆兆业察觉到有人翻滚了过来,登时心底一惊。他摸黑点亮了灯,却见到是个泪眼汪汪的小太监,满面委屈地瞧着他,身子一蹦一弹的,好不滑稽。
    陆兆业微震,立刻替他解绑,摘去他口中袜子,道:“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孙福霖满心委屈,却有苦难言。
    他总不能对太子殿下说,是皇后娘娘动了心思,要把他与那沈家姑娘凑做一对,这才特意设了这个局吧?要是实话实说,只怕这脾气冷傲的太子当场便能将他给剥去一层皮。
    孙福霖心头一转,痛哭道:“太子殿下不知呐!那镇南王世子强闯栖梧阁,将在这儿休息的兰池姑娘给带走了,还把小的捆了塞在床上。这只袜子,就是那心狠手辣的镇南王世子的!”
    陆兆业听得微怔,心底满是惑意。
    他与孙福霖面面相觑好一会儿,问:“陆麒阳将沈兰池带走了?带去了何处?”
    “这……”孙福霖一懵,不知该如何作答。若是说出这栖梧阁里有地道,太子殿下就能安然离开了;仔细一想,也只能张口胡说了,“小的也不清楚!只是挟着兰池姑娘,朝外头走了,也不知去了何处……”
    本以为只有慈恩宫里的皇后心腹知晓这密道,谁又能料到……
    世事多变!
    陆兆业闻言,面色一紧,立刻反身去推门。虽用了劲头,可门外的锁极紧,一时半会儿也推不开。他眉头微皱,干脆退后数步,抬起脚来,狠狠朝那门扇踹去。
    门扇结实,却是如何也踹不开。
    未几脚,陆兆业却听得身后传来一道弱弱声音,道:“太,太子殿下,我二人……就,就在这栖梧阁里头呢。倒是不必特地出去寻我了……”
    陆兆业回头一看,却看到沈兰池探头探脑,从一道藏书架后露出脸来,满面心虚之色;另一头则是陆麒阳,也探头探脑的。
    “你们……”陆兆业心底微怒,有种被戏弄的恼怒。
    “我只是想看看皇后姑姑今夜要做什么,这才将孙福霖捆了起来。我也没想到,太子殿下会来到此处。”沈兰池满面无辜。
    看着她的脸,陆兆业又发不出火来了。
    诚然,她是无辜的。她一点儿都不想嫁给自己,自然也不会参与这场设计。沈兰池与他一样,都是被沈皇后设计的人。
    “罢了。”陆兆业恢复了冷淡眉目,道,“孤不与你计较就是。”说罢,他眸光扫向陆麒阳,道,“反倒是镇南王世子,夜半私留女子闺中,不成规矩。”
    陆麒阳扯了扯嘴角,并不答话。
    ***
    过了大半个时辰,栖梧阁外,行来了几个人。
    沈皇后披帛迤逦,长裙曳地,姗姗而来。见到落了锁的门扇,她面容上流露出了一分笑意。
    “看守栖梧阁的宫人怎的如此粗心大意?今夜兰池来此休息,又岂可如平日一般早早落锁!”沈皇后柳眉轻舒,口中从容道,“兰池应当还不曾睡下吧?本宫有些话要与她说,还不快快开门。”
    宫人应了喏,立即上前开门。
    门扇一开,满室亮堂扑面而来。沈皇后定睛一看,却瞧见敞亮的厅室里摆着一张大桌,孙福霖、陆麒阳、沈兰池与陆兆业在桌边环坐一圈,桌上是一把散乱的叶子牌。
    沈兰池精神奕奕,面前堆着山高的碎银。她抽出一张十万贯,笑道:“哎呀,兆业哥哥,你何必苦着一张脸?不就是输了一晚上钱嘛!高兴点儿!”
    陆兆业坐在凳上,面孔冰冷如霜,眸光直视前方,巍然不动。一双手置于膝上,分毫不曾移过。这副杀气沉沉又冷冰冰的样子,足叫人见了便心寒。
    见陆兆业不答,沈兰池无奈地摇头,道:“罢了,兰池让兆业哥哥一局就是了,拿去拿去。”说罢,长袖一扫,将几块碎银推到了陆兆业面前。
    “我也认输,我也认输。”陆麒阳拱手,将自己面前的碎银也推到了陆兆业面前,道,“太子殿下消消火,是我二人不识相了。”
    孙福霖挤出个委屈神色,满面冤枉之情,遥遥望向沈皇后。
    沈兰池似察觉到了什么,抬头一瞧,见着沈皇后。她起了身,露出甜蜜笑容,道:“姑姑来拉!这栖梧阁的宫人好生不懂事,竟然将走错路的世子与太子一道关了进来,还落了锁。咱四个就干脆凑了一桌叶子牌。姑姑要不要上来玩两局?”
    沈皇后脚步一颤,差点歪到身旁的刘嬷嬷肩上去。
    第47章 和亲解围
    孙福霖从来不是个机灵人。入宫数载, 他靠的是手脚勤快、嘴巴严实,这才成了沈皇后面前的内监。慈恩宫的刘嬷嬷常常要他“脑袋聪明些”,可孙福霖却想不出“聪明”是要怎么个聪明法。
    譬如, 面对安国公府的小姐,他又该怎么“聪明”?
    昨夜皇后交代给孙福霖一桩差事, 要他成了太子殿下与沈小姐的好事。可到了夜里, 镇南王世子却闯了进来, 将满盘计划尽数打乱,也搅黄了此事。
    仅是如此也就罢了, 可偏偏那沈小姐,却是个更难缠的。
    孙福霖记得, 昨夜那沈小姐摆完了一桌的叶子牌,揪着他的辫发, 道:“孙公公,你要是惹本小姐不高兴了, 我就告诉皇后姑姑, 说世子是你放进来的。你孙福霖受那柳贵妃所托,要陷害世子, 再污我清白。你说, 到时候, 皇后姑姑是信你,还是信我?”
    她本就眉目艳丽, 说这话时, 傲意凌人, 眼刀子让孙福霖抖个不停。
    他听完了沈兰池的话,吓得懵了神——沈皇后当然是会相信亲侄女,而不会信他了。要是真的惹了这沈小姐不高兴,只怕他孙公公就要迎来皇后震怒,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孙福霖委委屈屈的,只得答应帮着沈兰池遮掩一番,只说世子是跟着太子爷一道来的。
    只要世子与太子皆这样说,那领路的王贵便是有千张嘴也说不清了。
    哎,还真是对不起那王贵公公了!
    孙福霖应下沈兰池的话后,便陪着三人一道打起了叶子牌。沈皇后到栖梧阁来,便见着了方才那一幕场景——几人打牌打的热火朝天,与皇后想象中的场面,丁点相似都无。
    沈皇后瞧着几人打牌模样,面色古怪,喃喃道:“打,打什么牌?都这么晚了,还是好好歇息吧。”
    “姑姑找兰儿有什么事?”沈兰池笑得愈发畅快,问道。
    “没,没甚么……方才还记得的,一忽儿功夫就忘了。”沈皇后按了按脑门,道,“罢了,本宫先回去了,兰池也好生歇着吧。”
    沈皇后有些浑噩,扶着刘嬷嬷的手,转身出去了。兰池行礼,恭送皇后。再抬头时,她面上却没了那份笑意,手里捏着的一张牌几要折成了两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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