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苒出了门,将那发簪戴在髻上,转头便回到了席间。
    群臣命妇早就各自散开,男一席、女一席,或三三两两,或几人成群,觥筹交错、声光俱繁。
    沈桐映与几个肖家女儿待在一块,满面傲意,唇角高扬。那几个肖家女儿知道沈桐映日后要做太子妃,正马不停蹄地奉承她,一句更比一句夸张,哄得沈桐映心花怒放。
    “桐姐姐国色天香,太子殿下真是有福气了。”
    “那沈兰池算什么?连桐姐姐的一根手指头都及不上呢!”
    “同是姓沈的,就属桐姐姐最是风姿非凡。”
    沈桐映正高兴着,冷不防便瞧见沈苒低垂着头回来了。沈苒还是那副怯怯缩缩模样,一整片厚厚的刘海儿低垂着,叫人看不清她的脸。但与去时不同,她不仅换了一身衣衫,髻上还多了一支巧夺天工的发簪。
    沈桐映望着那发簪,忽觉得有几分眼熟——前几日,她似乎在爹爹书房中见过这支簪子,那时她还以为这簪子是送给娘的。可如今,这发簪却到了沈苒头上。
    沈苒一介庶女,哪配的上这样的簪子?定是偷来的!
    沈桐映冷笑一声,丢下肖家那三个姑娘,扯着沈苒便到了无人的走廊处,甩手就是一个巴掌。
    “沈苒,就算你是个爬床丫鬟的女儿,那也是安国公府的小姐;你竟然做出这种偷鸡摸狗的事情,偷我娘的发簪!可真是丢安国公府的人!”沈桐映横眉冷眼,揉着手掌,怒道,“你自己丢人现眼,就不要怪我这个当姐姐的教训你了!”
    说罢,她抽掉了沈苒头上的发簪,掂了掂,放入袖中。
    沈苒挨了一巴掌后,面颊迅速红肿了起来。她似是委屈极了,泪珠子在眼眶里打着转。
    沈苒脸颊高肿,必然会留下痕迹;沈桐映见了,心底微慌,顿时后悔——她一时冲动掌掴沈苒,要是让旁人知道了,岂不是丢人?都怪这沈苒自个儿手脚不干净,这才惹得她大怒。
    “现在我暂且留个脸面,不告诉娘。”沈桐映定了定神,道,“你要想我替你守着这个秘密,你就老老实实告诉别人,你这脸蛋是在地上摔着了,这才肿了起来,明白么?这簪子你不曾见过,我也没有拿走。”
    沈苒捧着高肿脸颊,含着眼泪点头,含糊道:“苒儿知道了。”
    沈桐映满意点头,这才转身离去,身影傲然依旧。
    廊上夜风微拂,吹得人衣衫猎猎鼓满。许久后,沈苒抬起了头,秀美的脸上再无平日的唯唯诺诺,只留下一个嘲讽笑容;黑白分明的眼里透出一分怨毒,几要滴出毒汁来。
    ***
    沈兰池回到席间时,恰好是般伽罗国使团上来献艺的时候。
    几个男子相继上殿,各个身披黑色斗篷,从头到尾都遮的严严实实。三个脚束镣铐的健壮奴隶,背着一口巨大囚笼,吃力地将其挪入殿内。那笼上也罩着黑布,落地时发出轰然阵响,扬起一片尘埃。
    一看到这几个黑袍人,沈兰池的身子便紧绷了起来。
    这几人之所以身披黑袍,便是因为他们并非是般伽罗人,而是中原人,长相与楚国人并无二致,在前刻方才混入使团队伍中。他们背后笼中所装着的,便是一只谎称作“麒麟”的野兽。前世,那初看乖巧的麒麟,却在后来突然发狂,当殿咬伤陆子响,以至陆子响重伤昏迷,又在病中遇刺身亡。
    前世,陛下震怒之下,将这群胆大包天的刺客皆凌迟处死。据说他们本是北方匪寇,被二殿下剿灭了本家,因而怀恨在心;为求东山再起,这才意图除掉二殿下。
    然由沈兰池看来,事实却并非如此。这伙匪寇有能耐混入宫中,在开宴前一刻伪装成般伽罗人,背后必定有着某位高人指点。保不准,便是太子陆兆业乃至安国公府的手笔。
    陛下未必不知悉这背后真相,只是,刺杀二皇子一事乃是兄弟阋墙、同室操戈,事关天家脸面,陛下不便明说。后来陆子响身亡,只留下陆兆业这个太子;便是有万般不愿,陛下也得将社稷留给这个唯一的子嗣,更不会来追责前事了。
    “启禀陛下,据说这笼中乃是般伽罗国特有的‘圣兽’,似鹿非鹿,似狻非狻,虎头龙眼,身披白毛;不仅通人语,还善解人性。”礼官道,“般伽罗国愿为陛下献上这圣兽,以期两国之好。”
    “噢?圣兽?”楚帝正与几个臣子站在一道,闻言,露出好奇神色,道,“似鹿似狻,虎头龙眼,那不就是麒麟吗?长得什么模样?”
    那几个黑袍般伽罗人鞠了一躬,哗然扯开笼上的黑布。但见那笼中睡着一只庞然大物,身覆脏污毛皮,血盆大口,鼾声动天;既不像鹿,也不像狮,犹如山海怪志之中的莽兽。
    楚帝微惊,后退一步,道:“这……这便是圣兽?”
    “陛下有所不知,”那黑袍人开口,口音古怪,“这圣兽乃是‘麒麟’,可通人性,叫它做什么,便能做什么。世上飞禽走兽虽多,可如麒麟般能解人意者却极少。”说罢,便作势要打开那笼子。
    听见锁链哗哗声,群臣皆震动,有人劝道:“陛下!切不可让这野兽出笼,万一伤了哪位,岂不是……”
    黑袍人似早有准备,道:“麒麟圣兽可通人意,自然不会伤人。”他朝那圣兽抬掌,圣兽便张嘴打了个哈欠,将毛发纠结的爪子伸了过来,似一只家猫似的,懒洋洋将兽爪搁在了黑袍人手臂上,不动弹了。黑袍人挠挠圣兽下巴,笑道,“它通晓人意,说是‘麒麟’,也是没错的。”
    眼看着这圣兽乖巧无比,任人摆布,楚帝也渐放下了心。他叫内监在面前放了一排竖栏,将圣兽与自己阻隔开来,负手问道:“这圣兽还会做些什么?”
    “还会写字抽卦,聪慧无比。”黑袍人笑道,招那圣兽出笼,又在圣兽爪间夹了一支笔,叫它写写画画。那圣兽倒也聪慧,竟真的画出了一道不知为何的墨痕。
    “是好运。”黑袍人抖一抖那纸张,给周遭人看了一圈,道,“这在般伽罗国,就是‘大吉大利’的意思。”
    此时,醉醺醺的阿金朵王子忽然惊醒。他倏忽站起来,指着那黑袍人大喝道:“他不是般伽罗人!小心!”
    一句大喝,回音重重,瞬间惊醒满堂宾客。那黑袍人见势不妙,二话不说,便丢出一枚竹箭。竹箭迅如闪电,转瞬撕裂空气,没入了阿金朵王子的肩头。阿金朵王子晃了晃,噗通一声摔倒在地。
    这异变惊动了旁人,转瞬间,大殿内便喧闹了起来,犹如炸开了锅。
    “有刺客!护驾!”
    “来人呐!保护陛下!”
    但见那“圣兽”嘶吼一声,仰天长啸,嚎叫声令人惊栗非常。不待众人反应过来,圣兽便目露浑浊凶光,直直扑向了席间某处,抬爪便狠狠一抓,喉间还发出咕噜噜的轻响,仿佛饥饿已极。
    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传来,原来那处坐着的竟是沈桐映!
    圣兽的爪子抓过她的面颊,留下了数道血痕。乱抓一气后,那圣兽像是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扯裂她的袖管,用嘴叼出一枚发簪,也不管这是什么玩意儿,张嘴便嚼。
    发簪尖锐,刺的圣兽口中血肉模糊;可圣兽不管不顾,竟硬生生和着黄金南珠,将咬断的发簪吞下喉间。
    惊变来得忽然,沈桐映直愣着双眼,如坠云雾。下一刻,她便捂着脸惨叫起来,好不凄厉。
    “我的……我的脸!”
    那圣兽嚼了两口,便像是没吃饱似的,又动了动鼻子,嗅着气味朝别处纵身扑去。虽身体庞大无比,它的动作却迅捷如电;那些卫兵佩了剑,却都不敢靠近,只能远远望着,生怕也做了圣兽的盘中美餐。
    “是二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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