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苏锦还有些话想单独与萧震说。
    饭后, 阿彻牵着妹妹去小花园散步消食, 苏锦给萧震倒了一碗茶, 然后坐在萧震对面,默默地瞧着他。萧震在等她开口,长久没等到, 他疑惑地瞥了过去,却见苏锦正一脸复杂, 小手攥着帕子,似有难言之隐。
    萧震垂眸道:“弟妹有苦衷?”
    苏锦没苦衷, 她就是, 挺心疼萧震的。
    她低下头,轻声问:“侯爷,冯实与你说过我小时候的事吗?譬如我的家世。”
    萧震很意外她会问这个,见苏锦低着头,他鼓足勇气看她,道:“说过一些。”
    苏锦苦笑, 对着地面自嘲道:“我这个人呢,喜欢我的人夸我敢作敢当不畏人言, 憎恶我的人便骂我不守妇道不要脸,反正我就这么过来了,现在再想赢个干干净净的好名声也是做梦, 所以我干脆不委屈自己,该怎么过还是怎么过。”
    萧震不禁自责,那年初遇, 他也曾觉得苏锦厚颜无耻,只是在一起久了,熟悉了苏锦的为人,萧震便知道,苏锦只是活得太真,不欺谁不怕谁,也不会因为闲言碎语就不做生意了。但条件允许的时候,苏锦也很通情达理,知道怎么让日子过得更好,丢掉不必要的骂名。
    苏锦的目光,落到了萧震长袍底下的鞋上,幽幽道:“我对侯爷的心,自从我说出口后就一直没变过,这次侯爷为了维护我们娘仨才想出了假成亲的法子,虽然是假的,但能嫁给侯爷,我心里很高兴。”
    萧震耳根发热,她,她说话总是这么大胆。
    “侯爷把我当弟妹照拂了那么多年,或许在旁人眼里,咱们就是亲大伯子与弟妹,你我结亲的消息一旦传出去,势必会惹来新的非议。这么说吧,我不嫁侯爷,沈复若来纠.缠,我躲在内宅不出门,外人怎么嘲笑我一女侍二夫我都听不见,难受的是必须出门的阿彻,养父死了,他有爹不认,怕会被人诟病不孝。可我嫁了侯爷,你就成了阿彻名正言顺的父亲,如此阿彻不认沈复也情有可原。”
    萧震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的确是这样,义子是认,说断就断,继子却是律法认可的家族一员。
    苏锦慢慢地抬起头,看着萧震的眼睛道:“嫁给侯爷,阿彻身上的负担少了,但你我却将背负最大的非议,他们会说我勾.引人,会嘲笑侯爷道貌岸然当初说了把我当弟妹最后又勾搭成奸。侯爷,我自小活在流言蜚语中,虱子多了不怕痒,你却是身家清白堂堂正正的英雄,你真的不怕被我连累?”
    萧震神色微变,昨日他只想为她排忧解难,没想那么多。
    苏锦也是经过一晚深思熟虑才来找他谈话的,呼口气,苏锦用一种前所未有的正经语气道:“侯爷,人言可畏,侯爷反悔娶我我也不会怪你,我只怕你现在答应了,日后被人指着脊梁骨说三道四时,侯爷身心煎熬。侯爷重情重义,如果因为我让你痛不欲生,那我一定会离开,与其被人骂了再分开,不如咱们一开始就别结这个亲。”
    如果萧震做不到把流言当耳旁风,婚后两人一定会成为怨偶,那又何必?
    苏锦宁可嫁一个她不喜欢的人,也不想害萧震纠结一生。
    小妇人一副为他着想的语气,萧震却不领情,冷声道:“我萧震做事只求无愧天地良心,我曾承诺冯实会照顾你们娘仨,那我眼里你们娘仨便是最重要的,只要护好你们,我萧震就算没白活,他人闲言碎语与我何干?他们背着我说,我管不着,谁敢来我面前多嘴,我一拳打不死他。”
    这话太狠太狂,苏锦又想笑,又迷茫。
    萧震这么在乎她们娘仨,到底有几分是因为冯实的舍身相救,有几分是因为她?
    苏锦同样离座,问他最后一个问题:“侯爷不怕非议,也不在乎正妻之位被我占了?以后侯爷可能会遇到一位让你倾心的女子,那时你怎么办?你舍得委屈她无名无分地跟着你?”
    萧震喉头一滚,垂眸道:“我不会再喜欢任何人。”
    心里已经有了她,就算再来一个与苏锦一样美艳泼辣独立自强的未婚姑娘,萧震也不会要。
    说完这句,萧震大步离去,没有看苏锦,也没有给苏锦劝他的机会。
    为了向苏锦表明他的决心,第二天,萧震就让徐文请了媒婆,来苏宅提亲。
    想着萧震大义凛然的模样,苏锦心情复杂地应了。
    媒人走后不久,有个自称沈府管事的男人送来一篮紫葡萄,那葡萄颗粒饱满,水灵灵一看就是刚摘不久的。门房将葡萄交给如意,如意已经明白主子的心意了,怕小姐馋葡萄,如意先将一篮葡萄放在前院,只拿了随葡萄一起送来的书信去见苏锦。
    苏锦正在给女儿解释她要与干爹成亲这件事,阿满听说以后可以跟干爹一起住了,高兴地恨不得让娘亲现在就带她嫁过去,娘亲、干爹、哥哥的烦恼她一概不懂。
    “太太。”如意将信封递给苏锦。
    黄褐色的信封上,只用寥寥几笔勾勒了一座凉亭。
    苏锦在心里呸了一口,沈复这家伙,不愧是书生,风花雪月信手拈来。
    仗着女儿不认字,苏锦径自扯开信封,拿出一张薄薄的信纸。
    锦娘爱鉴:
    初七黄昏一别,忽觉度日如年,朝堂禀事时想你,提笔批注时想你,相思刻骨。
    昨夜梦回扬州,见你在孙家园内欲摘葡萄,我出言阻止,你恼羞成怒,三日不曾理我。
    故寻来一篮葡萄,以息锦娘之怒。
    落款,沈云亭。
    看完这封信,苏锦有片刻恍惚。那时候她穷,沈复也没钱,有一次两人去山里玩,半路经过一家葡萄园,绿油油的藤上挂着一串串的紫葡萄,馋得她直流口水。苏锦想偷偷进去摘一串解馋,袖子都撸起来准备钻篱笆了,沈复硬是抱住她不许她去,最后还想把她拖走。
    苏锦气死了,葡萄不摘了,山里也不去了,一把推开沈复,头也不回地回了家,然后整整三天都没搭理沈复,急得沈复不知从哪弄来一串葡萄,才把她哄好。
    陈年往事,被沈复一提醒,居然清晰地浮了上来。
    “娘,上面写什么了?”阿满忽然凑过来,盯着信纸看。
    苏锦回神,笑道:“如意买了葡萄,在前院放着呢,阿满去吃吧。”
    阿满乐了,立即跑到榻前,让如意给她穿鞋。
    如意领着阿满走了,苏锦又看了一遍信,然后找来纸笔,给沈复写回信:
    “元亭,我十四岁时,你问我愿不愿意嫁你为妻,我说愿意。春日桃花树下,你说你会负责,我也信你,可最终,我只等来你十两白银,与一句一别两宽各自欢喜。我很生气,但我更喜欢银子,你走之后,这么多年,我怨你的次数屈指可数,后来我日子越过越好,便彻底忘了你,从未想过你我会重逢。
    现在你贵为首辅,还愿意娶我一个寡妇,我信你对我依然有情,可我已经另有喜欢之人。今日他托媒向我提亲,我已应允,你就忘了我罢,早日另娶贤妻,何乐不为。
    至于阿彻,三岁起阿彻就被街坊言语逗弄,说他是我与外男的野种,逼得他轻易不肯出门,冯实死后阿彻出于愧疚,才渐渐走了出来。阿彻这一路不容易,他说过他只认冯实一位父亲,你们都是读书人,比我更懂气节,如果你真把阿彻当儿子,就请远远地看着他,别逼他认你。”
    写完最后一个字,苏锦叹了口气,真心希望沈复别去纠.缠阿彻。
    将信纸塞进沈复的那个信封,傍晚阿贵回来,苏锦让阿贵亲自去送,别人她不放心。
    阿贵立即去了沈府,首辅的宅子,稍微打听就知道了。
    光看信封,沈复皱眉,差点以为苏锦看都没看直接退回来了,幸好,里面的信纸不一样。
    不过,等沈复看完苏锦信上所说,男人挺拔的眉峰反而比被退信皱得更深。
    短短三段话,沈复心头五味杂陈,先是因为当初抛弃苏锦愧疚,跟着因为苏锦要嫁别人震惊愤怒,可苏锦一提阿彻,他的怒火便再次被悔恨浇灭。野种,他的儿子一直都被街坊骂成野种,还骂得阿彻不敢出门?
    脑海里浮现阿彻隐忍苍白的小脸,沈复不由攥紧了信纸。
    他对不起苏锦,对不起儿子,他都知道,但沈复更清楚,真让苏锦嫁了别人,他这辈子都将得不到苏锦与儿子的原谅。
    “卢俊。”沈复收起揉皱的信纸,朝门外喊道。
    他的长随卢俊立即走了进来。
    沈复低声道:“今日苏府去了媒人,过几日应该还会再走动,你去查查提亲之人是谁。”
    卢俊领命。
    沈复心里其实有个猜测,这几年苏锦身边唯一出挑的男人,只有萧震。
    翌日早朝,沈复暗暗观察萧震,见萧面沉如水,没有半分抱得美人归的得意,沈复又不确定了。
    可除了萧震,苏锦还会看上谁?
    没多久,萧震请的媒人去寺里合完八字,再次来找苏锦商议两家小定之日,即正式约定婚事。
    苏锦想让萧震做主,免得她定早了萧震还以为她太着急嫁过去,媒人亦有准备,笑道:“我来之前问过侯爷,侯爷说他都听您的,我说这种事通常都是女方父母替女儿操持,您哪方便自己定日子啊,侯爷便说,如果您也拿不定主意,那就越早越好。”
    苏锦爱听,佯装矜持道:“我听侯爷的。”
    媒人懂了,笑盈盈告别,再去侯府知会萧震小定日子,提醒萧震尽快准备小定礼。
    一路尾随的卢俊亲眼目睹媒人跨进侯府,赶紧回去禀报主子。
    沈复闻言,美玉一般的脸顿时黑了。
    好个萧震,都说他性情耿直没有城府,可依沈复看,萧震的城府比谁都深!
    气愤过后,沈复食指扣桌,扣了几下,忽地笑了。
    他倒要看看,萧震对苏锦有几分真心。
    沈复并没有出手,但萧震、霍维章深受正德帝倚重的同时,也得罪了一些人,萧震欲娶苏锦的消息刚传开,便有御史言辞犀利地参了萧震一本,告萧震罔顾人.伦欲娶弟妹!
    ☆、第51章
    正德帝倒没想过萧震会娶苏锦, 因为萧震与苏锦同住五年都没有任何举动, 他起事前据说苏锦还搬出萧府准备改嫁, 显然那时两人之间并没有私情。来金陵路上收获了沈复这个谋士,自那起,正德帝便认为苏锦早晚会与沈复破镜重圆。
    结果出人意料, 萧震向苏锦提亲,苏锦也答应了。
    目光扫过揭发萧震的御史李济中, 正德帝看向萧震。
    萧震面无表情,垂着眼帘站在霍维章身后, 倒是霍维章, 阴狠狠地瞪着李济中,好像人家李济中参的是他。正德帝再看沈复,沈复同样眼帘低垂,不知在想什么。可,就算沈复反对,正德帝也没有责罚萧震的理由。
    “武英侯, 此事你怎么说?”正德帝淡淡地问道,仿佛并不是很上心。
    萧震出列, 身高近九尺的威武男人,昂首挺胸,拱手对帝王道:“回皇上, 倘若苏氏是我萧家本宗兄弟的妻子,臣若娶弟妹,那便是不顾人伦畜生不如, 但臣与冯实非本宗兄弟,臣喊苏氏弟妹只是尊称。冯实死后,苏氏恪守本分为冯实守孝三年,后又一心抚养两个孩子,她对臣无别意,臣对苏氏也无他心,有人登门提亲,臣还曾为苏氏撮合。后苏氏搬出臣府中,开始正式相看改嫁人选,臣忽然茅塞顿开,冯实活着时,苏氏殷勤照顾实乃贤妻,冯实死后,苏氏独自抚养一双子女,堪称良母,如此贤妻良母,臣为何不娶?故苏氏抵达金陵后,臣才即刻托媒登门提亲。”
    他刚说完,御史李济中马上质问道:“武英侯也知苏氏是冯实的贤妻,冯实为救你而死,临终托孤,当初你信誓旦旦地承诺于他,现在却欲夺娶生死之交的妻子,你就不怕将来死后,阴曹地府相见,冯实与你算账?”
    文人一张嘴能说会道,刻薄起来比市井泼妇更甚,霍维章再也听不下去,瞪着眼睛反问道:“苏氏年纪轻轻,改嫁是必然,既然嫁谁都是嫁,为何不嫁早已熟悉的武英侯?武英侯早把苏氏的儿女当做亲生骨肉,试问世间还有谁对苏氏娘仨会比武英侯更好?武英侯能让苏氏做风风光光的侯夫人,能让苏氏的一双子女安享荣华富贵,冯实在天有灵,见妻儿这般只会欣慰,难道非要苏氏嫁给一个不知根不知底的人,将来在婆家备受苛待,一双子女也遭人排斥,冯实才高兴?”
    李济中敢站出来得罪萧震,便是不畏权势的,脊梁骨硬的很,面对霍维章的咄咄逼人,李济中冷笑道:“若武英侯有心,自会为苏氏寻一敬她重她的贤德夫婿,可惜武英侯早就垂涎苏氏美貌觊觎兄弟之妻,碍于名声苦忍多年,现在以为没人记得冯实了,便不顾脸皮,公然提亲。”
    如果说李济中前面的话还算客气,此时他直接骂萧震不顾脸皮,萧震能忍,霍维章不能忍,冲上来就把瘦弱矮小的李济中拎起来了。
    李济中梗着脖子,眼睛瞪着霍维章,一副“你打死我我也要骂萧震”的架势。
    霍维章还真想打死他,但朝堂之上文武百官都在呢,纷纷冲上来拉架,硬是将二人分开了。
    “胡闹!”底下鸡飞狗跳,正德帝终于发怒,厉声喝道。
    大臣们立即齐齐跪地,高呼有罪,请皇上息怒。
    只有萧震还站着。
    正德帝沉声问:“武英侯,你还有何话说?”
    萧震傲然挺立,直视帝王道:“他人要污我,臣只有一张嘴,说不过他们也不屑去理会,但臣与苏氏清清白白,天地可鉴,任旁人如何诽谤,臣无愧于心。”
    “好个无愧于心!”正德帝朗声大赞,然后话锋一转,质问李济中道:“若你有位至交好友,夫妻均比你年少,你去他府上做客,将如何称呼他的妻子?”
    李济中皱皱眉,道:“贤弟妹。”
    正德帝继续问:“此贤弟妹岂能与同宗弟妻相提并论?”
    李济中明白正德帝的意思,仰头道:“不可相提并论,然武英侯曾经承诺冯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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