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没有帮钟涵说话的人,延平侯朱尚钧就翻了个白眼:“有事说事,要不是宁远侯心中理亏,哪里会急怒攻心?”
    这些人不就是欺负钟涵年纪小官职低吗,能在御书房中站着的,都是官场中的老前辈。钟小子要是真的一个个怼过去,有礼也得变成无礼了。朱尚钧也是知道这点才会帮着钟涵说话,他素来看不过宁远侯那个假老实,这回竟然和满朝的清流站到了一边,也是一个新奇的体验。
    这般你来我往,御书房又开始吵闹起来。
    钟涵一直抿着唇不说话。钟晏在武勋之中耕耘许久,他素来又是一幅忠厚老实的面容,许多人都对他抱有好感。这就是他执着科举的原因,文武之间,他总要靠着一边。这些武官真是好笑,平时一个个最不屑清流嘴边上的礼法规矩,到了有事时却又拿着圣人的尊卑长幼攻击他。
    钟涵摇了摇头,想着温含章前日随口跟他说的,礼法不过是幌子,谁要是真的照着干就是傻瓜蛋,心中一乐。
    但这份轻松随着时间一点点过去,也逐渐消失了。明康帝高坐在御案后,手指摩挲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完全没有控场的意思。钟涵看着他那副淡漠的面孔,心上突然蹿起一阵冷意。
    这份冷意在调档案的兵部官员回来时升到了顶点。奉旨过去查找档案的人说十六年前汶县的军事换防记录年久潮湿,字迹已然模糊不清。这也就是说钟涵一直想要的证据,丢了。
    御书房中那些攻讦钟涵的官员立刻就像吃了兴奋药一般,使足了劲要给他按上一个恶逆的罪名。
    钟涵一时间遍地荆棘,先前帮着钟涵的人也不说话了。钟涵不过是一个小官,先前帮他是因着都是文官,总不能让武官欺负上来,现在这件事没有了切实证据,钟涵眼看着进退两难,谁还帮他去得罪宁远侯啊。
    钟涵躬身站着,就像个靶子一般承受着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他心中迅速想着其他对策,除了兵部外,这种重要文档,御书房中肯定也会藏着一份。
    钟涵心中思量着要开口提御书房的收藏时,明康帝突然问道:“永平伯,你说那个族人过继了嗣子,他的身后之物中可有与此事相关的物件吗?”
    这件事是永平侯一手操办的,温子贤哪里知道,便是钟涵也是这么想的。温子贤犹豫道:“臣不知。”看着明康帝投过来的眼神,他又补充道:“皇上可以宣那位嗣子进宫一问,许是有也说不定。”
    钟涵说到这里突然停了下来,温含章听得惊心动魄,她问道:“究竟怎么样啊?”哪有故事说成这样的,一波三折,然后就在低潮的地方停了下来,真是太坑人了!
    钟涵顿时回神,笑道:“你看我回来时的精神头怎么样,就知道了。”温与皓的嗣子手中居然保留着一封信件,说是在温与皓的衣物中找到的,里头写着一件陈年旧事,说的就是当年钟晏指使他找机会坑害先宁远侯的事情,温与皓生怕他死后此事会连累族人,才在临死前写下这封信,信中还夹着一张信纸,上头有钟晏当时的私印。
    有了这封信件,这件事才算是柳暗花明了。他出宫之时,远远地看见侯府的马车在宫外等着,那辆华贵至极的三驾马车在夜色中茕茕孑立,钟晏以后许是再没有机会坐上去了。
    温含章呼出一口气:“这件事总算有个明白了。”她看着钟涵道,“你不觉得皓族叔手中的这封信十分蹊跷吗?”不怪温含章多思多想,她总觉得今日这件事没那么简单。
    钟涵道:“再蹊跷,也没有二叔突然中风蹊跷。”钟涵想都没想过钟晏会中风,他笑了笑,今日为钟晏诊治的那个太医可是熟人,当日先一步进府为老太太医治的太医,就是今日的这位陈院判了,太医院那么多人,皇上就把他叫了过来。钟涵心中有些其他的猜测。
    所有事情都是有因才有果的。
    李副将能得以保全,也不是他幸运,是有人存心留下他这个引子。这个人一路引导着今日的事情,不过就是为了分裂京中武勋世家。
    第82章 神助攻
    钟涵终于成功将第一个仇人推倒, 当夜睡觉时嘴角都是翘着的。温含章刚把阿阳从抱厦里挪了出来, 就发现钟涵在拔步床上睡得香甜。
    温含章多少有些小嫉妒, 她怀里的大胖儿子还精神得不行,眼睛黑亮着挥舞着小肉拳, 看这架势一时半会是睡不着了。温含章轻轻拧了拧他的小胖脸,心中有些无奈,不过让奶娘带了一日, 小家伙的生物钟都变了个样。
    方才她和钟涵说完话后,想起几个时辰没见着的儿子了,顿时想得不行。
    黄奶娘是个身材圆胖的妇人, 脸上常年笑呵呵的, 她跟温含章说阿阳只在一开始找不到她时哭了一次, 后来就睡着了,醒了后也好带得很,一个大胖娃娃看着悠车上的占风铎不哭不闹,占风铎就是一个玉片做成的风铃, 这两样婴儿用具都是张氏让人送过来的,说是她小时候用过。
    温含章让木匠做出婴儿床后,就很白眼狼地把张氏送来的悠车送到了抱厦放着。小时候不觉得, 现在看着悠车浅浅的内里, 她就很担心孩子会不会摇着摇着从悠车里掉出来。这种担心随着儿子一日日的圆润逐渐加深, 最后她经过了一番心理斗争, 还是决定以安全为主, 心中深深觉得对不起她娘的一番心意!
    黄奶娘很喜欢阿阳, 她说阿阳很乖巧,喜欢听声音,偶尔有风吹过玉片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他就手脚乱动,欢乐个不停。
    温含章拍了拍他的小屁股,想着准是今日太兴奋了,把不乖的部分都攒到她这里来发作了。
    儿子不听话,温含章只得花费了比平时多两倍的时间哄小家伙睡觉,今夜正好轮到了苏嬷嬷值夜,她在外间犹豫了一下,隔着帘子小声问道:“夫人,要不我进来帮把手?”苏嬷嬷这一年来手上大权都被老前辈张嬷嬷给抢走了,随着小少爷出生,张嬷嬷还没有挪步的动静,她心中就有些着急,这几日一直琢磨着要怎么和温含章加深感情。
    温含章也小小声道:“不用了,我能搞定。”
    两人这一问一答,就把钟涵给吵醒了。屋里头烛光泛着暖意,他睁开双眼,听着温含章打着拍子哄着儿子,嘴里缓缓地哼着听不出调子的小曲,突然感觉到一种久违的平静,他慨叹了一声。
    温含章没想到把孩子哄睡了,却把钟涵给吵醒了,就有些不好意思。她吹熄蜡烛上床,钟涵笑着伸出手把她搂到怀里,这一觉睡得十分踏实。
    隔日醒来后,钟涵难得地有些不想起床,刚换上的床帐有一角掀开着,想是温含章下床有些不注意。他嗅着枕头上的香气,心中一片安宁,外间却突然有些吵闹,钟涵侧耳听了一听,突然就皱住了眉头。
    温含章是早半刻钟被丫鬟叫起来的。春暖很着急地说,宁远侯府世子拉着一车大粪把他们的府门都泼了个遍。现下外头的人都对着他们指指点点的。世子还在他们的府门口摆起了灵堂白烛,嘴里不干不净的,说是钟涵在老太太孝期把宁远侯都逼得中风了,作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情,他心中还有尊卑长幼吗?
    钟涵穿戴好出来,对着站在外面刚好探头进来的清明沉声道:“你拿我的名帖,由后门去京兆衙门,就说宁远侯世子要打杀朝廷官员,让他们赶紧派人过来,要出命案了。”
    清明唉了一声,赶紧跑去办事了。温含章面色发黑,气得不行:“世子这办的是什么事!”皇上还没判呢,他就将这件事嚷嚷得人人皆知,是嫌宁远侯死得不够快吗?不得不说,谁家有了个钟泽这么个糟心的儿子,都是三辈子尽干坏事去了。
    钟涵眉目中出现一抹厌烦:“他素来如此!”钟涵简直烦透了钟泽,即便钟泽作出的这桩事给了他无数个能将他一家子都打入谷底的理由,但钟涵还是不愿意家门口出现这种事情。
    温含章想了想,又叫了府中几个口齿伶俐的小厮赶紧去找钟氏的族老族人。钟氏的族老们绝不愿意看到这种情况发生——无论钟晏干不干这个宁远侯,钟氏都是皇上的母族。只要钟氏手中还有爵位军权,家族就能恢复战斗力,谁干这个宁远侯对钟氏都是没有损失的。但若是钟泽在众目睽睽下将钟氏的内斗示于人前就不一样了,京中民众亲眼目睹了这桩笑话,钟氏后头十年都会是旁人茶余饭后的谈资,这代价实在太重了。
    钟泽简直快要疯了。昨夜几个冷冰冰的太监将他爹送回府中,面色不耐道皇上已经让人为宁远侯诊治过了,但是情况不太好,希望他们府中做好心理准备。
    瞧瞧他们这话说的,做好什么心理准备?简直是在咒他爹活不长了,钟泽当时鼻子都快气歪了。还是旬氏会做事,赶紧让人塞银两过去,财能通神,这些人拿了钱后才缓了面色,给他们说了些有用的信息。但这些人品阶低,知道的也不多,无非就是钟涵从宫中全身而退,而宁远侯却在御前中风了这些人人都知晓的事情。
    这几句透露的已经够多了,钟涵告御状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府里头无人不知。太监走后,侯府顷刻陷入愁云惨雾之中,钟泽看着伺候的下人们都是一幅如丧考妣的模样,老娘妻子也是心力交瘁,他心中对钟涵的怨气就越积越深。
    当年大伯死时他已经记事。钟泽绝对不信他爹害死了大伯。他从小就知道钟涵那小子对爵位一直耿耿于怀。是,当年大伯死后爵位论理是该他继承的,但下了封爵圣旨的可是皇上,他爹难道能事先预料到皇上的心意吗?
    难不成钟涵还要说大伯是他爹和皇上一块害死的?
    真是滑天下之大稽!
    当年二房承爵时,没人敢说大伯死得不清不楚,现下钟涵这么一告状,皇上就想卸磨杀驴,他爹难道就白干了这么些年吗?
    钟泽越想越抑制不住心中愤怒。这件事中,最错的那个人却无人敢指责,不就是因为他是皇上吗?钟涵柿子拿软的捏,钟泽偏偏不愿这件事这么糊涂着过去,要死,大家就一起死!
    京兆衙门的衙役和钟氏的族老们是一块过来的,钟府大门前烟气四处乱散,臭味熏天。
    钟泽已经陷入一派疯魔之中,他敞开着衣裳,露出赤果的胸膛,一边烧着纸钱一边大喊:“钟涵,你这个缩头乌龟,你怎么不敢出来!”
    “钟涵,你在孝期编造罪状污蔑叔父,你对得起老太太在天之灵吗?”
    “人在做天在看!你爹死了,你就要拉我爹下水,你这种心肠恶毒之辈,还敢说是孔圣人的门徒?”
    “……”
    钟府大门恰在此时打开,钟涵穿着麻衣素服而出,面上一片凛然之色。钟泽见终于把人喊了出来,就将手中的纸钱洋洋洒洒撒了一地,顿时漫天雪白,他大笑道:“你这无耻小人,终于敢出来见人了!”
    钟涵看着外头围着的一圈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民众,对钟泽道:“事情如何,昨日在宫中已有圣裁。你要是觉得皇上不公,大可学我一样告御状。不过我怕你找不出二叔半点清白无辜的证据。你们一家子踏着大房的血泪享受了这么多年的荣华富贵,也是时候该还了!”
    钟泽气得胸膛起伏,站在一旁的大族老见他还要回嘴,立刻让人上去捂住他的嘴,不料钟泽是喝了酒才过来的,酒能壮胆,他酗酒后力气更是奇大,钟泽咬了那人一口,挣脱了出来,大笑道:“圣裁,你跟我说圣裁?当年我爹承爵也是圣裁,你——”
    大族老见下人办事不力,干脆自己上了,他将钟泽禁锢在怀中,一手拦着钟泽的手臂,一手捂着他的嘴,后背冒出一阵冷汗,幸好他勇武还在,否则钟泽这话一说出口就没得挽回了。
    钟涵见大族老先有动作,立刻跟上,他抽出事先准备好的麻绳将钟泽绑住,用手帕塞住他的嘴巴,看着他的眼睛道:“二叔还在病榻上,你就敢孝期饮酒,要说不孝不悌,你才是第一人。”
    大族老立刻跟上道:“对,你要是不到祠堂反省反省,咱们钟氏真是没有面目去见先人了。”
    钟泽见这两人一唱一和,眼睛更是发红。他手脚乱动想要挣开,可是最终被大族老一个手刀劈下去劈晕了。
    钟泽带来的那些侍卫无一人敢上前阻止。昨夜宁远侯中风之事府里头的人都知道了,这些人都知晓宁远侯面临的困境,还有府中爵位的不干不净,这会儿都不敢上来帮忙。钟泽轻易就被大族老和钟涵给制住了。
    解决了钟泽后,钟涵又安抚了一番京兆衙门来人。这些人今日看了一场大戏,都是瞠目结舌。他们也知道钟氏是京中大族,不敢不给面子。
    大族老早前已是摆明了车马要站在钟涵这边,他对钟涵客气道:“你们府上不方便,世子就由我带回侯府。”世事无常,大族老没想到他有生之年还能等到侯府大房时来运转,他心中叹了一声,十分后悔当年对钟晏的支持。要是早知道他是这么凉薄的人,他当时拼着得罪皇上也要进宫为钟涵说话。
    官府和钟氏的人走后,还没看够热闹的民众久久不愿散去,纵使没了钟泽这个唱戏的主角,他们也是饶有兴致地对着大门指指点点的。没想到真的被他们等到了又一桩大事。
    府门刚刚收拾干净,远远地就传来了敲锣打鼓之声,一队太监和禁卫打着明黄大伞过来宣旨。
    要说这还得感谢京兆尹梅大人,京兆尹有端正京畿风气的职责。他听闻钟涵门前发生的事情,立刻就进宫了。钟泽现在还是宁远侯世子,就敢在孝期饮酒,还在堂弟家门前闹出这等丑事,如此抹黑朝廷颜面,真是岂有此理!他自个行事不端就算了,偏偏他嘴里还要不干不净地暗示着皇上处事不公。皇上对母族的恩荣举世皆知,梅大人越想越是生气,立刻就进宫上禀了此事。明康帝听闻后,大笔一挥,面无表情地下旨易爵。
    宁远侯世子不是觉得他做事不公吗,他就公道一回。
    第83章 欢喜
    温含章知道自家封爵一事, 简直是懵的。
    这件事他按流程不该这么走啊!钟涵告的这桩御状, 属于纠正陈年冤假错案。当年刑部没有审出温与皓和钟晏之间的纠葛,以致皇上错封了凶手,让苦主十几年来含冤莫白受尽委屈——至少表面上看是这样的。
    这桩案子虽在御前已经审明白了, 但按照程序要先发回刑部,刑部得先进行一轮内部自检,查清当年让凶手逍遥法外的原因,处理了渎职者后再将二次案宗提交内阁,因为牵涉到皇亲国戚,还要大理寺方面提供对钟晏的处理意见。三方交涉无误后再上折子给皇上, 让皇上下旨纠乱反正。
    这一套下来,快的话起码也得一两个月的时间。温含章本来还在心中防备着皇上行事反复,让钟晏又有了可乘之机。但没想到皇上这一次这么利落就把爵位还回来了。
    温含章和钟涵一起送走了宣旨的仪仗队, 目目相觑,夫妻俩都觉得自己像在梦游一般。
    与温含章一样, 钟涵心中也是做好了钟晏反扑自救的准备,更甚者, 他还想过钟晏会再拉温氏下水。毕竟岳父当年身为族长, 不可能放任一个官职在身的族人在外长期不归。旁人只要略想一下,就知晓这其中必有隐情。
    温含章像看情人一般珍惜地抚摸着圣旨, 上头给宁远侯定的是欺君和不睦之罪, 不睦指的是谋杀五服以内的亲眷, 是十恶重罪之一了, 比欺君还要严重。
    就像一个得了五百万大奖的人一般, 温含章有些患得患失:“圣旨明显是没经过内阁的,皇上不会后头想了想,又收回去了吧?”
    钟涵摇头:“不会。”明康帝做了这么多年的皇帝,除了武勋权爵不太服管外,清流绝大部分都是认同他的作为的。内阁要是驳回圣旨,就是当面给明康帝没脸。圣旨既出,那些人只能想着怎么给皇上擦屁股,不会拆他的台。
    那就好。温含章终于安心了,紧接着就眉开眼笑起来。一早起来就经历了钟泽的恶心事,没想到后头否极泰来,老天爷长眼了!
    他们一家子终于能扬眉吐气了。
    温含章高兴得牙豁子都快露出来了,她让春暖去库房找一个贵重些的盒子,她要把这份圣旨供起来,这可是他们全家的福祉,圣旨上写的是敕封钟涵为宁远侯,本来按着父子降等袭爵的规矩,他应该是宁远伯才是,没想着皇上把当时给予钟晏的殊荣也一并给了他们,等到阿阳长成,小家伙还能让人叫上一句伯爷。
    温含章已经畅想到十几年后宝贝儿子袭爵的场景,笑得十分灿烂,快乐是最能感染人的,钟涵看着她这样子,也很是高兴。
    春暖一口气拿来了五六个盒子,各种珍贵木质都有。温含章挑来挑去,选中了一个上头描绘着华贵錾云龙纹的紫檀扁长锦盒,将圣旨毕恭毕敬地放进去,又将盒子供奉在先宁远侯夫妇的灵位之前,烧香祭拜。
    钟涵已从钟氏分宗出来,可以另立族谱、自立祠堂,目前府中祠堂里就只有三块牌位,老太太的,以及钟涵爹娘的,比起侯府中一层又一层垒得密密麻麻的牌位,寒酸得可怜。
    温含章在大夏这么多年,已经很习惯将家中荣耀与先人一同分享的事了。看钟涵的模样,对她这些安排也是欣喜的。她心中满足地想,果然多在细节上下功夫,对维护夫妻感情还是很有作用的。
    待得钟涵上完香站起来,温含章突发奇想,问他:“大族老就没提起让你归宗的事情?”大族老不会是把钟涵当日在老太太灵前说的话都忘了吧?
    淡淡青烟在祠堂中袅袅升起,许是见着了先人牌位,钟涵脸上的兴奋收了一些,他面上笼着一层肃穆,道:“覆水难收,我说出去的话,不会轻易收回。”他说的那些话,不只是为了安二叔的心。当日他说要分宗时,除了大族老外没有任何人表示反对。这些人因着钟晏势大,不敢违逆他的心意。当他能翻身之时,对这些势力之人为何要客气?
    温含章严肃地点点头,她知道钟涵的意思了。这样一来,京城中那些钟氏族人该要炸了。分宗和分支,宗族和家族,可不是同一个意思。树大分枝人大分家,侯府之前分过一次家,钟涵这一房已经是单立的一个支系了,但仍归属在钟氏之下。分宗的话,就是把树枝砍出一段重新栽种,虽然同是姓钟,却是不同的家族了。
    圣旨上写的爵位也是宁远侯而不是承恩侯。宁远侯是因先人军功而封,独属于他们这一脉,承恩侯是因外戚而赐,是封给先钟太后的母族的,这两个爵位本来是由钟晏一起继承的,但皇上只把宁远侯给了钟涵,说明他已是知道钟涵分宗而出之事。
    承恩侯的爵位,看来是要在钟氏中再挑一个人继承了,这个幸运儿,温含章想了想,该是落到钟家三房的头上了。只是承恩侯是虚爵,手中没有实权,钟氏要是不能劝钟涵归宗,那些在宁远军中呆着的族人绝对不会安心。
    温含章想想还是挺痛快的,钟涵小时候过的是什么日子,新婚认亲时钟泽已经说了出来,现下他终于咸鱼翻身,先前欺负他的人也要尝尝滋味了。可惜他们新家族人还少,否则就能把好处从那些人手中抢回来了。
    钟涵和温含章给父母上过香,一块出来了。张嬷嬷本来很高兴,但现下简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温含章半点没注意就跟着进了祠堂,老爷居然也不提醒她。这两口子规矩松散的,温含章以前在家中也不这样啊。张嬷嬷忧心地想,还是家中没长辈,老爷把她给宠坏了。
    现在府中用的都是知根知底的人,要是换了府邸,势必要再进人的,到时候人多嘴杂,温含章还这样,肯定会被人说嘴的。她可是要当侯夫人的人,张嬷嬷打算等过了这一阵再提醒一下温含章谨慎守礼的必要。
    经过了给先人上香这一颇具仪式感的动作,温含章心中的兴奋有些沉淀下来,但还是春色满面。张氏和温子明在家中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送信过来。张氏是知道钟涵要为其父翻案的,但她也没想过会这么顺利。这件事刚过了御前,钟晏就中风了,紧接着易爵圣旨就下来了。
    这一桩桩一件件的,就跟唱戏一样。坏人得到了应有的报应,好人福气绵绵,顺畅得她都觉着不可思议。女儿能从七品官太太晋升为侯夫人,她当然欢喜,可高兴之余总是免不了担忧,毕竟这其中牵涉到了温氏与永平侯啊。
    那些看不得他们好的人,一定会再三在姑爷面前提起这件事,姑爷心中对温与皓得到圣上庇佑的内幕,也是清楚的,难保他一朝得势不会多想。
    张氏心中惴惴,想了又想,才决定在这当口给温含章泼泼冷水。多少男人都是卑微之时信誓旦旦,翻身之后就变了个样,她衷心希望姑爷不是这种人。
    温含章从没想过自己会被人当成糟糠之妻抛弃这种事,看见张氏的信件时还是有些惊讶的。
    圣旨下来后,钟涵每日反而比先前更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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