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涵不是内宅妇人,未必知道这对玉镯的珍贵,温含章将其中的干系和钟涵低声说清楚,钟涵脸色淡漠:“这本来就是你该得的。”温含章是嫡长房嫡长媳,这本来就是应该传到她手里,由她手中传及后人,绵延不止。
    温含章早就察觉钟涵对老太太存有心结,但,她叹了一口气。
    钟涵既然选择了科举入仕,就不能这样对待老太太。
    和宁远侯不同,老太太是钟涵礼法血缘上的亲祖母,读书人讲究孝大过天,就连张氏人在家中坐,都能说出钟涵对府中长辈一贯冷若冰霜的话来,虽他自己画技出众,才华惊人,挣出了一个真名士自风流的名声,但就是历史上真正怪诞荒唐的魏晋名士,也不敢挑战不孝的罪名。
    竹林七贤中的嵇康够洒脱不羁了吧,最后便是以不孝之名被敌人诬告从而获罪。可见即便是才华盖世,不孝在封建时代也不能被轻易原谅。
    温含章嘴皮子痒痒的,故意道:“我对长辈一向孝顺,我可不为了你破坏我的好名声。”
    钟涵早知道温含章长辈缘极好,就连宫中温贵太妃都对着她千娇万宠,犹豫了一下:“你要如何做,我不管。但是对大堂嫂远着几分便是。”
    旬氏?
    温含章愣了一下,她没想到钟涵没有让她远着侯夫人宁氏,或者是三太太闵氏、四太太高氏,他心中忌惮的人竟然是温厚和善的旬氏!
    瞅着温含章满脸的茫然不解,钟涵不自然地轻咳了两声:“我这么说,你就这么做吧。”他和旬氏之间的事情实在不好开口,说起来也十分难为情,便只能这么带过去了。
    为了怕温含章再问下去,他又急急道:“我看了刚才你和丫鬟整理出来的礼物单子,三叔送的那五千两银票你便拿来家用吧,也不用还礼了,三叔从小送我的礼物都是银票,三婶是个不错的人,时时会给我送些衣裳挂饰,你若是想在府中找几个同盟,三房倒是不错的对象。只是我和三叔之间有一些障碍,这么多年都过来了,我也习惯如此了。”
    钟涵话中很有些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温含章怀疑的目光在他身上溜了一圈又一圈,一圈又一圈。
    但他就是硬顶着温含章的眼神,神色自若,只耳朵略略烧红。
    温含章突然道:“荀姐姐略长我几岁,从前我们在他人府中也曾经见过,只是当时年纪尚小,又没有能牵线搭桥的亲朋好友,才没说得上话。我娘家大嫂的弟弟万奎正在旬大儒门下就读,几日后归宁我问问大嫂,荀姐姐是不是有些什么人品不堪之处,叫相公你如此担心。”温含章眨巴着大眼睛,连大堂嫂都不叫了,直接叫上了荀姐姐。
    钟涵头大如斗,这真是一个比问他和家中亲戚关系更麻烦的疑问,他苦思着要怎么回答,温含章却突然悠悠道:“不若我先猜一下荀姐姐究竟做了何事。”
    不等钟涵回答,她便道:“荀姐姐未嫁时便有才女之名,当时许多姑娘都羡慕她出身名门,家世清贵,又有旬大儒名声在外,不乏世家贵子上门求娶。但荀姐姐却突然被圣旨赐婚配给了世子,听闻当时旬大儒接着圣旨便气病在床,大家都觉着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荀姐姐却毫无怨怼,三月后便嫁入宁远侯府中。当时我在家中守孝听娘家大嫂说过,旬大儒这一病,许多弟子想要上前服伺,但旬大儒都拒绝了,还因心灰意冷将膝下弟子全部遣散,直到去年才重新开馆,今年旬氏门下出了一探花五进士,想来都是荀姐姐的功劳。”
    温含章随意地讲了一件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钟涵心中却波涛滚滚,十分头疼,头一次觉得娶了个聪明的媳妇也有不好的地方。
    温含章只是灵光一闪,突然想到了这件事,实在是钟涵的表情做派都告诉她此事不可对人言,她才略略将脑洞放开了一些。
    没想到真的一击即中!
    温含章看着钟涵哑然的表情,嗯……皮囊确实挺好看的,就连这样应答不得脸上生晕之时都如此赏心悦目,让人难生恶感。难怪连温柔醇厚的旬氏都中招了。
    才新婚就被妻子扒了底细,钟涵很有一些气虚之感。温含章扒在他身上,贴近他的耳朵,热乎乎的鼻息让钟涵有些骚动,但她口中的话却让他如浇冷水,温含章轻轻道:“这次便算了,以后要瞒着我点什么可要小心点。”最后还往他耳朵里吹了一口气,吹得钟涵更是心潮颤动,可身体却僵硬至极。
    钟涵看着从他身上下来的温含章,泰然自若地拿起茶碗,噙了一口水,刚才他才尝过的,温润可口的唇瓣便印上了一点水润,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温含章还朝他笑了一笑,笑得他三魂七魄都颇受刺激,却又有一种奇异的心痒难耐。
    第24章 上缴私房
    被温含章这么一刺激, 钟涵一整个上午的表情都十分复杂。手上握着本古籍,略看一会儿就要转头看一下温含章, 表情从怪异到叹息到认命,很有种一波三折的调调,到后头干脆将书扔到案上,凑了过来和温含章一起研究正义堂的奴仆名册。
    温含章对着他展颜一笑, 拿着根紫毫毛笔在册子上增删着些什么。一笔簪花小楷娟秀端正,隐隐有些名家之风。
    钟涵心中赞了一下字如其人,问:“你将这些人打乱了是要将你的人布置进去么?”自从温含章在钟涵面前展露了非同一般的聪明后,钟涵总觉得自己像在寻宝一般, 每发现一处她的闪光点, 心中总觉得十分新奇。
    温含章摇摇头:“我不过先认认人罢了。”说起来, 钟泽这个大房嫡子干的还不如她这个继室嫡女出息呢, 正义堂中的仆役不过三两页便能写满, 但这一次她出嫁, 张氏怕她到了陌生的地方手上无人能使唤, 不仅让她将芳华院的人带了大半过来, 还另外给她陪嫁了十数房家生子,都赶得上正义堂人数的两、三倍了。就算要抡起拳头打架, 她也不怕自己这边吃亏。
    温含章今日一早就感受到了正义堂原先的下人们非同一般的热情, 仗着新人还不识道, 几个管事和嬷嬷都争着出来献殷勤, 早上的膳桌摆得丰盛无比, 热菜热饭, 大鱼大肉,标准的宴会膳食,温含章握着双筷子却无从下手,待问了一遍,春暖才无奈道这些都是大家的心意,希望二少奶奶能吃得满意。
    温含章微笑着让春暖将他们全赏了一遍,然后就下决心一定要赶紧把家务账目给理清了。这些人无非是怕她新官上任三把火砸了他们的饭碗,但温含章才不会这么拉仇恨呢,除非大老板有指示。
    大老板钟涵实在好奇,便指着素笺上的一行人名,问:“那你写这些是为了什么?”
    温含章:“我打算给他们建一个帮扶小组。”嗯,人数比例就按三比一,她这边出三个人头、正义堂中挑一个人头组成小组,赶紧把侯府中的这一摊事熟悉起来,仗着人数优势,想来也没有人敢使坏。
    温含章解释了一遍,钟涵听明白了,心中一乐,摆手道:“你不用这么小心,这些人都是我从外面带进府的,在府中没有根基,身契都在我手里,你要将他们戳圆捏扁我都没意见,不能用的你就卖了吧。”在她未进门之前,他就敲打过院子里的下人,想来应该不会有问题。
    说着,想到了些什么,钟涵从书案下拿出来一个檀木盒,将钥匙递给了温含章。
    温含章有些疑惑,打开之后却发现都是钟涵的私房钱。
    钟涵交出盒子后就端着个茶杯目视前方,心跳如雷,耳朵一直竖着听温含章的动静。恍惚间一股热气在他耳朵旁喷起,钟涵心弦荡漾,脸上浮起一阵羞红,谁知道温含章小小声说了句谢谢,然后就坐回原位继续工作了。
    就这样?钟涵有些回不过神。
    温含章对着他一笑:“我得赶紧把事情安排下去。”温含章明日早晨可不想再吃玉盘珍馐了,天知道早上那一顿油腻的肉食用得她之后连饮三杯浓茶都压不下去。
    钟涵有些怅然若失。他愣愣地看着温含章清点他的私房。从田庄账目到房屋地契到能动用的金银数量,都做成了一个详细的婚前财产表格,对比了一下前些时候看到的温含章那一张长长的嫁妆单子,钟涵自尊心有些受挫了。
    他不自然地轻咳了两声,道:“我每个月在翰林院中另有俸银禄米可领,若家用不足,书房画缸中的画在市面上还值一些钱,你可以让我的小厮清明拿去外头寄卖,”
    犹豫了一下,道:“我外头还有一些产业,待时候到了我和你说一声。”那些产业是他三个月前拿了大半的流动资金置办的,目前为止还在赔钱中,钟涵每个月还要贴补一些进去,这就不说了吧。
    温含章笑着应了一声,今日钟涵能将私房如数相交,她已经很满足了,说起来,温含章还是有些狐疑,钟涵对她的热情就像突然得到了一个惊喜大礼包的小孩一般,感情如井喷般徒然爆发开来,炸得她一开始都不知道如何应对。但现下,温含章反而觉得钟涵的这股爱重是一种甜蜜的烦恼——新婚第二日就能得他如此信任,应该算是开了一个好头。
    嗯,不管如何,都是她得了好处!
    现代多少男人婚后几十年还要藏着私房不让老婆知道呢!
    由于钟涵上缴私房及时,温含章现下看着他,怎么看怎么觉得顺眼。不得不说,女人的安全感就是来源于掌握家中经济大权。
    见四下无人,温含章凑了过去,钟涵对她这个动作就跟狗狗条件反射一般,眼睛蹭一下就亮起来了!一把扣紧了她的腰,唇舌火热地让她无法招架,待两人分开时,温含章觉得自己的舌头都麻了,嗔怒地看了他一眼。
    钟涵却还犹不知足,只是见着日头已经到了时辰,才叹了一口气,慢吞吞地收拾了一下,往万寿堂去了。温含章好笑地看着他,钟涵这一点就跟温子明差不多,对不乐意做的事情,总是不自觉地想要拖慢时辰。
    说是如此,等着他出了正义堂的大门,就又是一幅翩翩才子的俊美模样,对着她自然一伸手,温含章将手递过去,这一次在众人面前,温含章心中竟然有些羞意。
    这一顿饭吃得异常顺利,老太太一开始就挥手免了三个媳妇的服侍布菜,众人讲究食不言寝不语,钟泽和钟楚陌许是被各自的父母都教训过了,世子只在一开始对着他们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但却没有再作出什么难看的事来,钟楚陌则是眼眶红肿,温含章瞧着她那小鸡夹菜的模样,怕是回去还要再用一顿。
    反正她是新媳妇,只要装着腼腆就够了。温含章什么都不管,默默地低头用饭。
    用罢了饭,老太太在丫鬟的服侍下漱了口,突然道:“下午开宗祠添家谱,族老们都要过来,你们两个好好准备一下。”
    满堂的人都被老太太这句话给惊住了,老太太对着钟涵一直就是恨铁不成钢,从没有好脸色,今日竟然叮嘱了一句。
    依照钟涵往日的脾性,必定是给脸不要脸,表情刁钻应一声表示知道了,让人直想抄起板子给他来一顿。今日有了媳妇,却有了一番新气象,温含章笑意盈盈地起身,行了个万福礼,口称谢意,钟涵想着温含章上午的话,竟然也犹豫着跟着行了个揖礼,真是破天荒的头一遭!
    老太太也是有些意外,脸色当时就舒缓了,脸上的沟壑都平顺了一些,继续温声问道:“明日归宁的礼物准备好了吗?”
    这次没等温含章答话,宁氏就争着抢话道:“侯爷都让我备好了,待会就送到侄媳妇那边,我备的都是好物件,绝不会给侯府丢脸。”一边说还一边看着宁远侯的眼色,钟晏点了点头,她才高兴地笑了起来,头上的金钗似乎随着主人的心情都熠熠发光了。
    温含章觉得十分有趣,她早上还觉得宁氏富贵近俗,没有心机,现下却觉得她只是将心眼都使在丈夫身上,对着旁事旁物才疏忽了些。她笑着对宁氏道了声谢,调皮道:“托赖二婶了,明日我回来一定记得给您带礼物呢。”
    宁氏摆着手:“不用,都是我应该做的,你和大侄子好好的就行了。”话中真心假意温含章还是看得明白,她有些惊奇,若不是宁氏有了些年纪,温含章真有些怀疑她和钟泽是不是血脉相连的亲生母子。
    闵氏和钟昌脸上都是欣慰的笑容,尤其是钟昌,对着温含章的眼神微带着暖意,突然出声道:“听闻侄媳妇家中有一幼弟正在刻苦攻读?三叔这边有一整套《历代四书味根录》,若是侄媳妇看得上,只管叫人来瓜蒂堂取走。”
    钟昌人生得清俊文雅,一出手便十分不凡,温含章颇为惊喜,先前她为了帮温子明找这套书费了好大力气,但一直都找不到全乎的。没想到宁远侯府居然藏着一套,她立刻道:“这套书备受历代文人推崇,如何敢让三叔割爱!只要三叔愿意借我回去誉抄一遍,含章就心满意足了。”
    钟昌见温含章识货,心中的不舍减少了一些,但话既出口就没有收回的:“这是三叔送给你们两口子的新婚礼物,侄媳妇就不要推辞了。”
    温含章见钟昌是真心实意要拿这套珍稀藏书来笼络她,叹了一口气,也不再推辞了,她心里明白钟昌是为了什么,听闻当年宁远侯府封爵圣旨下来之后,钟氏举族都支持现任宁远侯上任,竟然没有任何人发出异议,想来钟昌便是为此才如此愧疚。
    钟晏看着他们这一番好来好去,突然笑着道:“今日是个好日子,我也有些礼物要送给侄媳妇。”竟然让人搬来了一个画缸,接着望着钟涵便叹了一口气:“上个月你托二叔找的这十二幅美人图,二叔终于不负所托。只是大哥的这些画作时长日久,有些泛黄褪色了,我便找人重新修了一遍。”
    钟涵并不如何激动,只是淡淡道:“多谢二叔。”虽然只短短相处了一日多,温含章对钟涵的心绪波动却相当敏感,此时她便觉得钟涵心里头并不如面上那样平静无波。
    钟晏望着画缸中的画卷,当年大哥的遗物大多数在他那里,可惜他研究了那么多年,都没研究出来这些东西里面究竟有些什么来由,让大哥忘了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的古训,只身一人跑到汶县去。
    汶县是个好地方,他亲自去看过,绿水青山,钟灵毓秀,是众星捧月的“怀珠”格局,由真龙真水交织而成,纳吉纳贵,极为旺人,可惜也是大哥最后的埋骨之地。
    钟晏突然拿出一幅打了开来,钟涵的眼睛突然沉了沉,由钟晏手下缓缓走出一个温柔入骨的如花佳人,姿态窈窕婀娜,流淌出一派幽深清丽之意。钟晏笑着道:“你许是不知道这位是谁,娘和三弟应该知道一些,大哥当年为了这位红颜知己可是闹腾了不少时日,没想到这么多年,她还能在侯府中重见人前。”说完便紧紧盯着钟涵。
    老太太突然一驻拐杖:“你大哥都去了那么多年,你们要说这些陈年往事,别在今日,也别在我万寿堂里!”
    钟晏的眼睛渐渐眯拢,笑道:“听娘的,不说了。”
    从万寿堂中出来后,温含章能感觉到,钟涵一直有些心不在焉,下午开宗祠和族老应酬时也是如此,旁人都习惯了他的冷淡都没有察觉,但温含章却有些觉得不太妥当。
    钟涵此时的情绪就像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现下的忍耐只是为着迷惑别人,等到他爆发时,便是铺天盖地。可惜的是钟涵一点都没有想和她分享的意思,等着应酬完了族人,便对着她愧意道:“我独自去书房待一会儿,你今晚自己用饭,我晚上再回来陪你。”
    温含章语气柔和:“你有事情便去办吧,我还有许多家事要理。”
    钟涵突然捏了一下她的手掌:“你等我一个月,一个月之后我们便搬出去,我不会让你再违背心意和人虚与委蛇。”他的语气柔软而坚定,又带着些许难堪,似乎在和温含章、也和自己做着保证。
    第25章 无题
    农历十九的月亮像水洗过一般, 在混沌的黑夜中挣出一轮璀璨的光芒。这样美好的月色,合该一对新婚璧人花前月下柔情蜜意, 但贴着喜字张挂着红绸的正义堂正房中却是女主人只身独坐,旁人看着都有些凄冷了。
    春暖和秋思一致的沉默安静,连大气都不敢出。姑爷下午回来就一直在书房,姑娘也不管, 就这么一人一处独自待着,姑娘过得还特充实,回来后就紧赶慢赶地召集了正义堂一干管事仆役,一顿胡萝卜加大棒将事情安排了下去。
    从内宅的人事中, 她多少窥见了钟涵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绝不是那种视内宅于无物的传统士大夫, 正义堂里的人事几乎是他一手构造起来的, 为了避免麻烦, 他用的多是婆子小厮, 另置两个管事管理家务, 再有一对心腹下人帮忙监督着, 这便是正义堂所有的人员构成。简单扁平, 一目了然。
    春暖和秋思对视了一眼,温含章平时可没这么雷厉风行过。
    两人都有些担心姑娘和姑爷是不是吵嘴了, 才新婚第二日就闹出事情, 这可不是个好意头。
    春暖比秋思还多了一个心事, 她鼓起勇气打破了一室的安宁:“姑娘, 侯夫人刚才差人送过来的归宁礼物有些不妥的地方。”
    温含章正在清数着仆役的身契, 怎么数都觉得有些不大对数。方才她让人把这里所有的下人都叫了过来, 婆子管事丫鬟小厮满满地站满了一整个屋子,数了一下共有十四人,但她这里却只有十二份身契。另外两份去哪了?
    此时听见春暖的话,就问是什么事情。宁氏下午才在老夫人面前打了包票,总不会这么快就打脸吧。
    春暖道:“其他的绢丝布匹果子茶糖倒是还好,只是其中有一对人参看着不太像样。我让冬藏看过了,她也觉着有些问题。”春暖在温含章身边从来没碰过这种货不对板的事,在伯府中谁敢怠慢温含章,都知道她是老太太的心肝宝贝,捧着巴结着还嫌少的,一时之间碰见这种事,就有些不知所措。
    温含章让春暖把人参拿过来,一看之下就明白了。礼单上写着五十年野人参两支,但盒子里红线拴着的这对人参,说是十年都没有人信,干瘪瘦小的活像只腌萝卜。她道:“先别声张出去,先从我的嫁妆里拿两支出来应急,等明日归家后再说。”
    秋思有些不忿,道:“侯夫人就这么怠慢姑娘,这也太可气了!”
    温含章倒不觉得是宁氏出尔反尔,她帮着张氏管理家务这么多年,深知管家治家不可能像军队那样令行禁止,纪律严明。别的不说,各级人员管事心里头都有自己的弯弯绕绕,若是主持中馈的人威严能耐不够,被底下的人诓骗是常有的事情。
    由小见大,温含章突然想起之前朱仪秀来信说钟涵非要自己操办亲事的事情上,想是钟涵当时就觉着宁氏不可能将事情办得妥帖周全,才会驳了她的面子,硬要自己亲身上阵吧。
    许是女人和男人在肌肤之亲后,情感上都会发生变化,又许是女人天生带有悲情情结,温含章从早上在宗祠那里看着两个冰冷陈旧的牌位,她就有些不是滋味。
    温子贤先前和万氏新婚第二日,当时永平侯已经病得十分重,但还是拖着病体起来受了嫡长子和嫡长媳的敬茶。当时永平侯看着一身猩红意气风发的温子贤,眼角泛着水光,又是高兴,又是伤怀。
    永平侯当时自觉时日无多,已经在为温子贤铺路,不仅隔日就递了让爵帖子到礼部备案,还时时耐心教导他为官做人之道,就连老友上门看望,他都次次将温子贤带在身边,指望着能和他人混个脸熟,在他身后还有人能看在往日茶水情的份上,照料一番年轻稚嫩的嫡长子。
    父母对儿女的关爱之情,就是如此情真意切。
    但钟涵从五岁起就是独自一人,都说孩子如果对这个世界缺乏安全感,和他人发生矛盾冲突的次数就会增多,因为他们潜意识里感知到生存危机,才会耗费巨大的能量去寻找安全感。
    钟涵也是如此,对他而言,生存危机更是进一步的生命威胁。历史上多少太子在没能登基后莫名身亡,钟涵的身份天生就是对现任宁远侯最大的威胁。钟涵想为自己挣一条出路,他就不能安分,他要一直彰显着自己的存在感,叫世人都知道,这府里还有一个嫡长房嫡长子,他才能好好地活下去。
    钟涵这夜回来后,突如其来感受到温含章饱满的热情和关爱。
    他愣了一下,看着膳桌上摆满的各式粥水小点,有绿豆梗米粥,红枣百合粥,青菜鸡丝粥,燕窝粥等等数样可选,面点有奶黄包、芝麻包、香菇包、羊肉包等甜的、素的、咸的、荤的,同样摆了五六碟子上去,另四碟子黄瓜炒鸡蛋、木耳虾仁、清炒菘菜、里脊芹菜,都是好下粥的菜,她特意让人做得清淡一点,好下火。
    温含章还说呢:“我跟你书房的小厮打听过了,说你晚上就没用膳。我让人做了点粥食上来,饿过了头喝点粥,对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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