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迷迷蒙蒙才有了睡意,便感觉到有牙齿拽着自己的衣衫往外拉扯,霍蘩祁微微一惊,立刻从梦中惊醒,只见狼崽子望着自己,可怜巴巴的模样。
    霍蘩祁怒道:“没有吃的了!明日再给你弄!”
    狼崽子没法与她交流,只能轻轻嗷呜两声,继续拽她的衣裳。
    霍蘩祁更恼,大半夜该死的团团不让自己睡觉,劈手要打它,这时只听到灌木林子里传来低微的人声。
    是男人的声音!
    吓得霍蘩祁赶紧捂住了团团嗷呜不止的大嘴巴。
    原来是团团在提醒她。
    霍蘩祁愧疚了一下,飞快地抱起了狼崽子警惕起来。
    风吹疏林,窸窸窣窣地,似有人拿镰刀在收割草叶,一步步往这里靠近来。
    两个莽汉在那不知商量着什么,一个哈哈大笑,“大哥前年抢回去的压寨夫人,现今得了宠,性子拗了,不把咱哥儿俩放在眼里了,不给大哥找门小妾去,他不得被个女人骑在头顶上受一辈子窝囊气!”
    另一个连声附和。
    霍蘩祁一愣,心中叫苦不迭。
    好容易死里逃生,又撞见了正要强抢民女的山贼!
    她吓得一哆嗦,手里没控制住,狼崽子嗷呜一声叫唤起来。
    霍蘩祁脸色发白,颤抖着抱住团团要跑。
    方才像应声虫的独眼莽汉惊恐道:“怎么、怎么有狼?”
    另一个拿刀拍他屁股,一脚将人踹了出去,“怕什么狼,老子当年提着哨棒过岗的时候,还打过虎哩!”
    说罢,这个孔武有力的粗糙山贼眯了眯眼,“不对,狼吃生肉,这附近有股熟肉的味道。”
    另一个人只得连连称是。
    两人佝偻着腰从灌木丛里不动声色地走出来,然后便见一道雪白的人影奔着西边直冲而去。
    独眼汗一惊,面色一喜,大声嚷道:“小娘子!”
    拎着哨棒的糙汉看了眼,也笑眯眯道:“拿下她!回去给大哥做小妾!”
    “好嘞!”
    两人面露狼笑,哈哈两声,便撒开手脚狂奔上去。
    霍蘩祁一人跑不动了,抱着小狼崽子更是负重不堪,只能将还跑不快的雪狼放到地上来,“团团,快跑!往林子跑!”
    耳朵里身后的狞笑越来越近,霍蘩祁见狼崽子不听话一直跟着自己,便着急地将它往林子那边踹,踹一脚它不听话,她便继续踹,边跑边踹,狼崽子有灵性,大概听懂了姐姐的话,就撒丫子钻进了灌木林。
    霍蘩祁将不剩什么东西的包袱一扔,轻快地往河边跑过去。
    山贼紧追不舍,到了河边,只看到地上一只包袱,什么都不剩了。
    拎哨棒的糙汉将棒子一扔,骂道:“大晚上见鬼了不成!”
    那独眼汉子眼力却好,傻不颠颠地往月光底下河里那道白花一指,“小、小娘子!”
    糙汉一看,艹,跳河了!
    他扭头望向不成器的同伙儿,“会不会狗刨?”
    独眼汉子傻笑,“瞧你这话说的,咱们山里的贼不都是旱鸭子嘛!”
    糙汉又骂了句“狗娘养的”,拎着哨棒往回走,“赶紧走!这个没了找下个!”
    “好、好的。”
    独眼汉子正欢喜,大哥就爱漂亮的年轻的,刚才那道白影闪得太快,没太看得清楚,要是个貌若无盐的,这个糙汉一定扔给自己享用,岂不亏大发了。
    霍蘩祁会凫水这一点,连霍茵和杨氏都不知,但她也就会这点伎俩了,危急时刻管不得团团了,毕竟它一头狼夜里比一个女人要安全得多,霍蘩祁只得奋力往前游过去。
    明月如寒霜。
    船头桅杆在风中摇晃,旗幡猎猎作响,月色满船,犹如沉坠在水影之间的一座巨大蜃楼。
    船上有似断似续的琴声悠扬。
    阿五看了眼又是一口没动的饭菜,饶是顶好的脾气这一日也磨没了,趁着殿下听不见,使气道:“我早说过姓霍的是个祸害!”
    “嘘!嘘!”
    话一出口阿五的嘴巴便被几个兄弟堵住了。
    船舱内没有点火,只有一只装满萤火虫的绿囊,晶莹的绿光悠悠如水,除了头儿言诤在外守夜,哥儿几个正围炉谈话。
    阿大道:“这事其实怪不得霍小姑,喜欢不喜欢这事是强求不来的,那天她来了又走我其实就感觉到她最后不会跟着殿下走了。”
    说罢又被几个人给了几记眼刀:“你他妈既然晓得为什么不早说,害得我们在大雨里等了他妈一整天!是一整天啊!”
    阿大吃了几记手肘刀之后,吃痛地捂住了胃,可怜地叹气,“你们以为我不想说,那会儿殿下情浓着呢,我说了也不顶用,他不甘心啊!”
    说到这儿,阿二道:“是殿下说不等霍小姑的,是他说什么‘当舍则舍’的,还自我麻痹灌了两坛烧刀子,不是两壶,更不是两盏,是整整两坛啊!咱们本来下一站都快到了宣州了,殿下突然下令船只折返,这是什么意思?”
    阿大捂着肚子道:“那我们怎么知道!”
    阿五气愤不过,“我只知道,他放在桌上日日观摩的那张字条是白写了!”
    阿大颔首表示认可,“现在说什么都是屁话,舍不得就是舍不得,就算当舍则舍也舍不了。”
    舱外沉静清冷的古琴声戛然而止。
    几个人面面相觑,惴惴不安。
    不是说好了此处隔音最好,殿下绝对听不见么?
    互相推搡的几个护卫只听见外头传来言诤的怒叱:“什么人!”
    船行水面,带起一波一波闪着银光的花。
    浩淼的水面,氤氲起如纱薄的夜雾,波光粼粼的河水辉映着天尽头宛似冷冰乍凝的明月,银色一泻千里,朦胧神秘。
    水里有人,但是言诤看不清。
    步微行缓缓而起。
    船头的风扬起了他的缁衣。
    霍蘩祁从水里钻出来的那一刻,就宛如在一天银河里,撞见了最清冷高贵的月,皎皎容光,犹如天神般俊美。
    她扑腾在水里,狼狈又怯懦,惊喜又羞愧,用充满复杂的眼神望着他,明知道他可能看不见。
    “喂!言诤!”
    步微行放在船舷上的手缓缓收紧,此时言诤已经很震惊地发觉,水底下那确实是霍小姑,忙回头大喊,让人停船。
    船慢了下来。
    言诤便侧过头,等殿下指示。
    步微行的目光紧盯着水里湿透了的霍蘩祁,鬓发如藻,在闪着银屑和水花的河里上下漂浮,少女露出了胸脯白皙的一大团,隐约轮廓,犹如无边撩人景色,她可怜巴巴地泅在水底,瞬也不瞬地望着自己。
    他忽然冷哼一声,转身就走了。
    言诤正诧异殿下怎么走了,就听到冷冷一句,“捞上来。”
    这会儿言诤才放下心了,虽然别扭,但果然还是要救的。偷偷地,言诤抹了一把汗,让水性好的护卫立马跳进了水里。
    听到扑通几声犹如饺子下水之后,言诤才彻底放下了一颗悬着的心踱回来。
    要不是殿下自幼不会水,他相信,殿下方才已经毫不犹豫跳河捞人了。
    第28章 侍女
    霍蘩祁湿淋淋地被人从河水里捞起来, 打了几个喷嚏,鼻尖儿冻得通红,她走上甲板时张望着船舱, 里头有鲜红的橘灯, 暖融融地亮着,却不见人。她微微黯然地抱紧了衣衫, 又连打几个喷嚏。
    不一会儿,言诤脸色不愉地捧了一碗姜茶过来, 邀她进舱。
    霍蘩祁乖巧地应了, 束手束脚地跟着言诤进门, 里头热雾迷蒙,言诤将手里的姜茶给她,“热水烧好了, 沐浴之后,殿下有话同你说。”
    一听步微行要同她说话,那点儿失落立马不见了,霍蘩祁重重地点头, 然后飞快地将言诤推出了门。
    言诤大惑不解,嘀咕:“不是跟着顾翊均了么,怎么突然到这边来?难道是顾翊均始乱终弃?”
    那的确有可能, 顾公子身边美婢众多,从小到大睡过的女人不计其数,就算看中了霍蘩祁这股倔强劲儿,也不会动真格儿的。难道是霍蘩祁一见顾翊均身边美女如云、自惭形秽, 然后来退而求其次?
    “哼,想得美!”
    言诤记仇啊,为了一个没心没肺的霍蘩祁,他们一帮哥儿们在大雨里等了足足一天!淋了一宿的雨,咳嗽发烧又两日,此仇不报,他不甘心哪!
    于是言诤麻溜儿地找手下几个兄弟商议对策去了。
    如何能在神不知鬼不觉、殿下也不能觉察的境况之下,偷偷摸摸将此仇报了?
    霍蘩祁探头探脑地四下一看,见没有人了,便利索地剥了湿漉漉地贴着肌肤的衣裳,轻快地钻进了浴桶。
    一下水,便犹如饿狼啃着了肉骨头,浑身舒坦,霍蘩祁悄悄阖上了眼睛,温热柔软的水泡得她全身每一个毛孔的不安和紧张都被抚平了,浸了近三刻,水快冷了,霍蘩祁才匆匆从水里头钻出来。
    湿衣裳不能穿了,霍蘩祁扭头,身后一只紫花长凳上叠着一摞玄色衣衫,是有人刻意放在这儿的。
    霍蘩祁只能穿这个了,她也不挑剔,连霍府下人穿得灶火裙她也不是没披过,但是这衣衫还是太大了,大得她两只手藏在大袖里好半天够不出来,下摆飘飘摇摇,犹如跌跌撞撞一梨园乍到的戏子。
    衣衫上有连绵的菖蒲暗纹,绣工精致,婆娑的花叶、滚金的镶边更添幽雅神秘。
    这是……这是步微行的衣裳啊!
    霍蘩祁小脸一红,她是第一次穿这么名贵的衣料在身上,熨帖舒坦,如云一般轻柔,她忍不住拿衣袖掩住鼻偷偷一嗅,便嗅到有恬淡的幽兰芬芳,犹如君子斯人便在眼前。
    霍蘩祁拨开木舱门,只见乌压压一帮老大爷儿们坐在甲板上抵足而歌,见到她,脑袋齐刷刷往上一揪,霍蘩祁愣了下,然后阿大便走了过来,“船上没有女人,只有男人的衣裳,霍小姑你担待一下。”
    她脸颊微粉,摇了摇头,“不妨事的。”
    正要谢谢阿大他们出手相救,远处阿三疑惑地往跟前凑了过来,“咦,殿下上个月说把这件衣衫扔了,怎么还在?”
    霍蘩祁微微一怔。
    她拎着衣袖看了几眼,这衣裳是新的啊,但这么一说,阿大也道:“闭嘴!殿下不要的衣裳给人穿又怎么了!”
    没人敢说半个不是。
    护卫们吹了几声口哨,然后笑眯眯散开,正当霍蘩祁手脚不知道往哪处摆时,身后言诤又过来了,“霍小姑,过来聊一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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