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蘩祁不愿理会心高气盛的郭女郎,也不喜欢攀比附庸,神色淡淡的,“牡丹,又如何?”
    郭媛正喜欢到处招摇炫耀,一见霍蘩祁这个低贱的无根草似的野女郎毫无歆羡,便讥笑道:“看啊,是,也不过就是朵牡丹,要是阿祁你来了,你猜你能抽到什么?”
    那种游园会霍蘩祁从未去过,她没有丝衣华服,更无攀比之心,只想着赚钱养活自己和母亲。
    霍蘩祁道:“我不在乎。”
    郭媛轻笑,用团扇遮住嫣粉的唇,微微折腰,俯瞰似的盯着霍蘩祁的脸颊,“不是夜来香么!”
    说罢,跟着身后的几个丫头都一齐笑了起来。
    在明亮的笑声底下,霍蘩祁咬了咬唇,倔强地昂起头颅,“阿媛,我可曾招惹于你?”
    郭媛得意地露出一口白牙,“霍家阿祁,不是我有心同你过不去,你实在……忒也寒酸了些!手里拿着什么?让我看看是不是!”
    见霍蘩祁始终捂着手心的荷包,便上前要抢,霍蘩祁不让,郭媛便作势要撕。
    “阿媛!”
    郭媛唤她的丫头们来:“抢来看看,说不定是宝贝!”
    霍蘩祁眼见得那两个小丫鬟要上来争抢,以一敌三是不行的,便使出了素日推粪车的力气,一把挣开了郭媛。
    郭媛养尊处优,哪里是她的敌手,被甩开了不说,正要发火,“啪”地一个耳光落下来。
    仿佛世界都静止了一般,郭媛又惊又怒,“你敢打我?”
    霍蘩祁敛唇,“是你辱我在先。”
    郭媛回头看那两个不争气的,俱都傻愣愣戳在那儿,郭媛更是大怒,“还不上来抢!”
    两个丫头听话地上来撕霍蘩祁的荷包,霍蘩祁哪儿是任人宰割的,这两个丫头身量还不足她高,便上来一个将她撞翻在地,另一个也要来抢,霍蘩祁又扬起了手掌,丫头也跟着要与她厮打,但霍蘩祁的巴掌快,没扇到她的脸颊,只将人推开了事。
    一转眼败了三个,郭媛咬牙切齿,又不敢再上前了。
    霍蘩祁从荷包里取出五枚铜板,摊在掌心,淡淡地说道:“这就是你要看的。没错,我推了半天的粪车,只换来五个铜板。但是阿媛,我不比你低贱。”
    霍蘩祁说罢,冷着脸收了手掌心的铜钱放回包里,扬长而去。
    郭媛见她竟就这么走了,羞怒交加,捂住了自己的脸颊,火辣辣的疼。
    正当此时,也卖完茶叶的霍茵背着竹筐从她身畔经过,因谨记母亲杨氏教诲,霍茵对郭媛之流一向逢迎,便迎了上去,只见两个丫头灰头土脸,郭媛亦是狼狈,便大惊道:“阿媛,谁欺负你了?”
    郭媛一扭头,只见霍茵来了,心想道霍蘩祁是霍茵的堂妹,立即迁怒到了她身上,郭媛正愁没个撒气的人儿,霍茵素日里巴结自己,正是她的出气包。
    郭媛扯着嘴唇道:“霍家的小姑一个个粗俗无礼,霍茵你也不是什么好人!”
    霍茵一愣,摁着竹筐背带的手指微微一顿。
    她也不喜欢郭媛,但全是凭着杨氏的那些话,要她多结交镇上的有钱人,全是为了能嫁入桑家为妾。若非如此,她也早不忍郭媛了。
    霍茵还是轻轻地上前了几步,“我怎么了?”
    郭媛冷笑道:“我阿娘说了,你母亲杨氏在嫁给霍老大前跟一个伙夫纠缠不休,还闹出了失身丑闻,这事儿整个芙蓉镇没人不知!你娘水性杨花,你又是什么好东西!”
    霍茵大惊,一惊之后便是腾腾怒火,“你胡说什么!”
    捂着脸的郭媛瞬时挺胸,放下手来,“呵呵,杨氏她没告诉你?当然,她为什么要告诉你,说不准你自己都不是你爹的女儿。对了,你爹还和霍蘩祁她那个狐狸精娘不清不楚的,说不准她才是你爹的女儿呢,哈哈哈,你们霍家就没个干净的!”
    “我们走!”
    郭媛撂下一番话便要走。
    霍茵背着竹筐赶上来,拦在郭媛身前,“你说什么?你方才见了霍蘩祁?”
    郭媛停顿了几瞬,高傲地笑:“对,她什么都说了,说你霍茵说不准才是合该被赶出家门的那个!”
    霍茵气得险些咬碎了一口银牙。
    霍蘩祁!霍蘩祁!
    她敢这么编排她和母亲!
    见霍茵气得脸孔扭曲,郭媛这才满意,搓了搓细嫩素净的手,让两个丫头簇拥着离开。
    霍茵背着竹筐回霍家,霍老大照例在白氏住过的小院里假惺惺地睹物思人,杨氏一面气,一面只得在厢房绣花,见到霍茵气冲冲回家,便愣住了,慈爱地拉住霍茵的手,“怎么了?”
    霍茵满脸不可置信,看着母亲,一番欲言又止之后,还是把话烂在了肚子里。
    “娘,我要替你办一件事。”
    杨氏疑惑,笑问:“办什么?”
    霍茵暗咬银牙:“一件,一劳永逸的事儿。”
    ……
    霍蘩祁辛苦挣来的铜板,虽然不多,但混顿饭还是够的,午间布庄的徐伯伯给她结了工钱,霍蘩祁托着那点儿可怜巴巴的碎银子到了步微行的小院。
    她扬手要敲门,门突然开了,出来的是言诤。
    言诤伤好了大半,闲不住,又想着出去溜达溜达,送完雪芝灵药,买两只蛐蛐儿回来逗弄,一见霍蘩祁,眼前一亮,“霍小姑,你怎么来了?”
    霍蘩祁不大好意思,从手心里捧出来几粒碎银子,“这点钱,权且当做定金。”
    见言诤看着那银子脸色复杂,霍蘩祁立马解释:“我知道这些肯定不够,但我还会再赚的!我每天都会来还一点点,麻烦你们记账,我会,我肯定会还清!”
    言诤五味杂陈地接过了碎银,然后悄声道:“霍小姑,你知道一株雪芝在银陵的报价是多少么?”
    霍蘩祁摇头。
    言诤长叹,然后竖起了一根食指。
    “一两?”
    言诤又叹了一声,很不忍地告诉她,“一百两,而且基本上有价无市,给钱也不一定能买到。”
    这——一株雪芝一百两,她就算是当牛做马一辈子,都还不起啊!
    言诤从袖中抽出一支锦盒,笑吟吟塞给她,“霍小姑,这是第一支。快马加鞭从银陵弄来的,只费了不到两日,足够三日之用,第二支公子会在三日之后再给。”
    其实言诤七窍玲珑心肝,私底下早在想:殿下其实是为了让霍小姑每隔几日便上门来见他一趟?
    不过很可惜,他今日不在。
    第18章 债主
    言诤瞅瞅天色,“霍小姑,时辰不早了,你还是早些回去罢。”
    霍蘩祁点点头,将揉得皱巴巴的空空如也的荷包捏了捏,转头要走。
    夕阳火红绯艳,满路橙红,翠柳飞絮,杨花犹如蘸了二分春.色,温柔而明媚地招摇着。
    篱笆墙里有四名侍女,吹笙、鼓瑟、抚琴、弄箫,华美空灵的乐声,似落在人心上,铮铮然的,顾翊均雍容悠然的笑容里多了分凌厉味道。
    “一千两。”
    步微行淡漠地勾唇,“你卖给她的,是五百两。”
    顾翊均微笑,抱着双手,身子微微后仰,“阿祁是阿祁,你是你,就算原价卖给你,也跌了你的身份不是。”
    他抬眸望向轩窗外,红樱绿柳,满墙春意,嫩绿梢头软红荡漾。
    今日可真是个好天气,大名鼎鼎的太子殿下登门造访。
    顾翊均本来不明其来意,直至对方说要将暂时卖给霍蘩祁的旧宅转卖给他。
    然后顾翊均便笑了,“阁下想自己做阿祁的债主?”
    步微行觉得他话中二字有些刺耳。
    “秀宛顾家会短了区区五百两?”
    顾翊均将细瓷杯安放一隅,青瓷铿然一声,他扬起眼睑,浅笑如琼花,内敛却惊艳,“阁下连夜能从银陵调上十株雪芝,秀宛顾家可是万万不及。区区五百两,更是一毛之于九牛?”
    那一瞬,两人便心知肚明,对方已经猜出了自己的身份。
    对于对方的行迹、动作,都有私兵暗访。
    而且,顾翊均知道步微行眼下稍显尴尬的现状,作为一个被皇帝陛下亲自将月俸减半,并收缴文牒、撤回虎符的太子,目前来说衣食应是拮据的。
    然而步微行几乎可以说是高调了。
    从银陵取草,不知他怎么想的。
    顾翊均轻笑,折扇在髹漆紫木案上轻敲,“在下在秀宛还有一批药草生意,譬如从东海千金购得的麒麟草——只是不知阁下要雪芝,是否出于在下所想的目的,为了阿祁?”
    步微行道:“与你无关。”
    顾翊均抚了抚下巴,“那也可以,我给阿祁说的五百两其实少了,那宅子花了我不少钱,不如我抬高一点儿——”
    步微行淡淡一哂。
    此人是秀宛顾家未来的家主,顾家家大业大,历代家主都谦和温润,是世所瞻仰的商道君子。想不到顾翊均会轻浮至此,欺负一个女郎。
    顾翊均抚掌,“玩笑而已,凭我和阿祁的交情,我怎么会为难她。但是对阁下,一千两已不能再少了,在下是个做生意的,怎么说要收回点本钱。你知道,无商不奸嘛。”
    见步微行不答,似有踌躇,顾翊均道:“一千两,这个卖的不止是院子,还有一桩顺水人情,你真的不要?”
    “好。”
    “爽快!”
    步微行起身,袖袍一拂,“顾公子,你家中的脂粉味太浓。”
    顾翊均微微一动,望向院里抚琴弄弦的四名美婢,唇瓣勾了起来,“那是,阁下不入软红,不涉温香,怎知其中滋味?”
    说罢又是一阵低笑,“美人温柔,可惜阿祁没有。哈哈哈哈。”
    步微行攒眉,这个顾翊均如此放浪形骸,轻浮佻达,与银陵城的贵族行止无异,只是步微行偏偏不喜,蹙了蹙眉,也懒得多言,让阿大留下交代,踱步出了顾翊均的小院。
    步微行尚未回到自己暂住的宅邸,便远远瞅见与言诤道别的霍蘩祁,她揉着皱巴巴的荷包,髻鬟微乱,低着头悠悠地走回来,似乎没看到他。
    迎面撞上来,她才抬起头,然后便傻了,“你回来了?”
    身后那几个护卫便心领神会地一同退了十步。
    步微行道:“你来取雪芝?”
    “嗯。”
    步微行敛唇,见霍蘩祁累了一天,眼底浮着淡淡的青,整张脸颊爬满倦意,便不悦地沉了脸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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