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也是人,心中也有最柔软的部分。赵启与赵妍是同胞一母所生,都说血浓于水,姐弟俩关系之亲厚自不待言。把话说到底,赵妍与杨致的姻缘,还是赵启当年一手设计促成的。
    杨骁的一番说辞,赵启明知最多有个五成的可信度就已经很不错了。但是他老子杨致确实于大夏屡建奇功,明面上也确实无官无爵,这小子又一口一个舅舅的叫得欢实,你能奈他何?若是出于杨致授意,不等于是送儿子来长安做人质么?
    赵启有意让杨骁去军中做个校尉,绝对不是随口一说。真正任由他在长安打着杨氏的旗号坑蒙拐骗,你以为这小子做不出来?想一想都觉得头晕。放他去军中,起码出入不是那么自由,起码有人管。万一闹出了什么出格的事,无论善后擦屁股或是对外的影响,都只是在有限的范围之内。
    如今的太后,便是当年的梅妃。早在武成年间,梅妃在宫中就有温厚贤淑之名。但是老人对于孙辈的隔代溺爱,自古皆然,太后亦未能免俗。杨骁自见到太后的那一刻起,就没正经叫过一声太后,只叫外婆。杨骁的样貌本就生得甚是讨喜,嘴巴又甜又会忽悠,太后久居深宫,仅凭这两样将其拿下,实在太容易了。
    赵启至太后宫**进午膳,太后立时就为杨骁作起了说客:“皇儿,你与妍儿乃是嫡亲姐弟,哀家只有骁儿这么一个宝贝外孙,他既是不想去。你怎地忍心放他去军中吃苦?”
    太后一番埋怨,反倒坚定了赵启的决心。狠狠瞪了一眼杨骁。赔笑着劝道:“母后,俗话都说慈母多败儿。儿臣也是为了他好。谁都知道他是您的外孙,朕的外甥,杨致与皇姐的儿子,到哪儿都没人胆敢亏待他,母后不必太过担心。”
    太后一听,便知赵启的决定不容更改。拉过杨骁的手,无奈的叹道:“哀家就是怕苦了这孩子。”
    这般无耻的卖萌哄骗老太太,其实杨骁自己都觉得有点恶心。可只要把太后哄开心了,不仅是一台大额度的提款机。还是一道强大的护身符。
    嘻嘻笑道:“有了皇上舅舅这话,我就放心了。校尉就校尉吧,可我真的没带什么钱啊……。”
    赵启冷哼道:“臭小子,你给朕闭嘴!军中衣食俱有朝廷供给,每月还有饷银可领,你要钱有何用?”
    “好了,好了!好端端的,别吓坏了孩子!”太后连忙接过话头道:“若是只为讨一口饭吃,骁儿何必千里迢迢的来长安找你这个舅舅?骁儿。舅舅不给,外婆给!给你一万两先用着,好么?不够再来问外婆要便是了。可不许去干坑蒙拐骗的那些个勾当!”
    赵启侍母极孝,一时也无可奈何。心下暗自以为。杨骁四处讨钱反倒是件好事。杨致虽已在野多年,但谁不知道杨家财雄势大?杨骁所言真也好,假也罢。丢的总归他老杨家的面子!
    陪太后用过午膳,回宫稍事休憩。又召来了金子善。
    如今的金子善早已不是皇帝的贴身内侍,而是龙骧提督府的缉事提督。实际上就是赵启把之前的内廷密谍组织公开化,单独成立了类似于明代厂卫的特务机构。
    将杨骁来京的情形简单说了,问道:“老金,你如何看待此事?”
    金子善素有才干,也一贯非常谨慎:“皇上,从这些年信阳传回的密报来看,杨骁之言应该大体属实。杨家父子两代对儿孙多有惯纵,杨致对于儿女的教导,重在鼓励自立、自强,但对读书、习武以及其余各项杂学,听凭个人喜好,从不勉强。这一节在信阳可谓人尽皆知。”
    赵启颇为不耐的道:“人尽皆知的事,朕还需要问你么?”
    赵启的担忧,金子善其实已经给出了答案。皇帝既是不满意,只能明白说道:“奴才以为,杨猛、杨骁、杨玲、杨珑、杨战等杨氏子女的所做作为,并非出自其父杨致授意。”
    “皇上将杨骁发往军中,左骁卫大将军严方任事勤慎,断不至于刻意关照。军中不比地方,平日既有军纪管束,而且众目睽睽,极难作伪。杨骁想要站稳脚跟、不受排挤,尚且不易,想要升迁,那就更是必须拿出真本事来说话。若他意在厮混,皇上不妨听之任之。”
    “杨猛去了金陵海关总督衙门,处境亦然。杨玲乃是女儿之身,不足为虑。杨珑若想日后主政夷州以为磨砺,依杨氏之势,大可不必去那岭南蛮荒之地。”
    “皇上且容奴才说句不该说的话,杨致如若有心让诸子入仕为官,根本没有必要走这许多弯路。然而人心难测、世事难料,奴才必会竭尽所能,密切留意杨氏兄弟的动向。”
    赵启思索片刻,吩咐道:“杨骁就不必了,朕自会命严方慢慢炮制他。信阳那边不可松懈,杨猛、杨珑也要给朕盯紧了!”
    金子善告退出来之后,不禁失神的摇头一叹。
    皇帝对杨氏如此猜忌,不仅是因为杨氏雄霸一方,也是因为由己推人。赵启的成长历程,与杨致对儿女的教育理念何其相似?二十年前,乃至十五年前,若是谁说他能登上帝位,无疑是个天大的笑话。但当年的笑话,已经缔造了一个高不可攀的神话。
    杨骁乍到长安便搅得皇帝心神不宁,远在金陵的杨猛却又是另外一番光景。
    在赵启心目中,只有杨猛、杨骁兄弟俩才是真正谈得上还有那么一点感情的外甥。杨致其余三个儿女杨玲、杨珑、杨战,甚至是杨家三夫人玲珑,至今都未曾谋面,不知是圆是扁。
    杨骁声称其兄杨猛喜欢打架、喜欢漂洋过海的抢钱、做生意。确然不假。杨猛小时候留给赵启的印象,也显得较为憨直敦厚。长大之后。说得通俗一点,就是个看起来四肢发达、头脑简单的二逼青年。
    阳春三月的金陵。正是草长莺飞、春暖花开的时节。
    得益于优秀而强大的遗传基因,仅比其弟杨骁大了几日而为兄的杨猛,生得比杨骁更显高大俊朗。这位杨家大少爷,正在做一件这个年代堪称前卫的事。
    金陵西郊一处奢华而不失精雅的宅邸,宅邸的主人陈老爷,在内宅花园里啜饮着新茶,惬意的享受着春日明媚的阳光,和煦的微风。
    杨致奉旨创建海关总督衙门的初衷,是以为先帝敛财为交换条件。扩展壮大自身的势力。但也直接促成了当时偷偷摸摸、乱象丛生的海外通商贸易合法化、规范化,组建之初假借“捐纳”为名筹措经费,还在各地兜售了许多爵位。爵位虽说品衔极低,且仅只有象征性意义,但实际上给予了部分实力雄厚的商贾一定的政治地位。当年的一系列举措,因此也催生出了一大批商家大豪。
    陈家便是其中的受惠者之一,是近年来金陵地界上排得上号的富商巨贾。
    家仆来报:“老爷,老爷!有客登门到访。”
    陈老爷不悦的道:“是何人来访?”
    “是一个身着海关总督衙门吏员服色的少年,自称名唤杨猛。”
    “海关总督衙门的少年吏员?”陈老爷嘟囔道:“只有总督衙门与分署的几位上官与老夫折节下交。吏员倒是甚少往来。可我们陈家商号向来规矩得很,厘税从来不曾拖欠,四时八节的打点也从来不曾短少啊!”
    阎王好见、小鬼难缠这点觉悟,陈老爷还是有的。陈家也不差几个小钱:“杨猛这个名字,老夫没有半点印象。莫不是来打秋风的?若是没什么紧要的事,那便打发十两银子让他走人。”
    家仆为难的道:“老爷。那少年不像是来打秋风的油滑人,声言事关重大。定要面见老爷。”
    一说到“事关重大”,陈老爷不敢大意了:“难道此人是受哪位上官差遣而来?且请他到前厅奉茶。老夫稍后就来。”
    好一个英挺俊朗的后生!陈老爷见到杨猛的第一眼,就忍不住心中暗赞。
    只见小伙子不卑不亢的拱手一礼道:“在下杨猛,见过陈老爷。”
    陈老爷自问没必要在一个年轻吏员面前太过谦卑,开门见山的问道:“杨小哥是么?不必多礼。请坐吧!小哥可是在海关总督衙门高就?今日驾临寒舍,不知有何赐教?”
    杨猛笑道:“在下目前在海关总督衙门商务侦缉司忝任书吏,因无意在金陵逗留太久,今日冒昧登门拜访,实有一事厚颜相求,万望陈老爷成全。”
    陈老爷努力消化着杨猛的一番话,满头雾水的道:“请恕老夫直言,陈家与贵署从无往来,与小哥亦是素不相识。相求且不敢当,又何谈成全?听小哥的意思,是不久之后将会调任他处?如若事涉老夫,或可尽力。请小哥不妨先说来听一听。”
    能成为一方富豪者,自是精明之人。陈老爷的说辞可谓有礼有节,对方来意不明,是以并未完全把门封死。
    杨猛憨笑道:“此事不难,只要陈老爷首肯,定可成全。在下上月任职海关稽查衙役之时,有幸得见贵府小姐芳容,后因查验贵府商号货物,与陈小姐打过几次交道。在下觉得陈小姐颇合眼缘,且为人精干性情爽利。据在下所知,陈小姐尚未许配人家,所以斗胆登门拜访,请求陈老爷允许在下日后与陈小姐交往。”
    陈老爷愕然问道:“你是说……你是说今日是来求亲的?!”
    杨猛摇头否认道:“非也!陈老爷无须这般惊讶。有道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家父曾有教诲,不见或一见而定终生,形同赌博,对男女双方都是极不负责的做法。应当先行交往,时常约会,以便相互加深了解。”
    陈老爷顿时又惊又怒,几欲抓狂。竭力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咬牙问道:“婚姻大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父亲难道没有教过你么?如若交往不成,又待如何?如若老夫不允,你能怎样?”
    杨猛面不改色的道:“先见面,再约会,如若两情相悦,尔后托媒求亲。在下以为,家父的教诲并无错处。如若交往不成,自然是双方皆可另觅良缘。如若陈老爷不允,在下只好另想办法。”
    “你?!”陈老爷勃然大怒道:“你……你这个混账东西!你把我家女儿当成什么了?你不过一介小吏,你以为威胁得了老夫么?……滚!滚出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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