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她已经老了,青春与美貌早已离她而去,死神带走了她所有的孩子,谢尔顿夫人指望靠经商的手段掌握家里的经济大权来留住丈夫的心,才开了“王后的玫瑰”裁缝铺,可丈夫带着她曾经对爱情的所有幻想一起抛弃她,和她铺子里的一个年轻漂亮的女裁缝一起跑了。如今除了钱,除了这间铺子,她还剩什么?丈夫带着女裁缝私奔后,谢尔顿夫人发现了一件很悲哀的事比起少了一个好吃懒做的丈夫,她好像更惋惜被他带走了一个手艺不错的裁缝,害得她的铺子少了一批熟客,严重影响了她的收入。她已经没有心了,只剩钱。谢尔顿夫人对着富丽堂皇却已经能看到油漆开始剥落的描金天花板苦笑。什么都没了,命运已经彻底抛弃了她,如今她甚至连钱都剩不下多少了。
    门外清脆的马蹄声和车轴的轱辘声把谢尔顿夫人从深渊般的回忆中拉回现实。有人来了,马车还停在门口,接着挂在门口的铃铛就发出了仿佛金币碰撞的悦耳叮当声。
    有客人来了!谢尔顿夫人小鹿般敏捷地一跃而起,要去迎接贵客,却发现来的一男一女不像是有钱人。
    来的两个人看起来年龄都在十五到二十岁之间,还不过是大孩子。女的一身家庭女教师打扮,长相和衣着一样不起眼;男的则是水手打扮,长得倒是非常漂亮,简直就像教堂壁画上的天使活生生地站在面前,但是寒酸的衣着和肩上扛的一卷布料立刻了他低下的出身。
    “我说了多少次了,送货的走后门!”谢尔顿夫人满心的欢喜在一瞬间被眼前两个年轻人的打扮彻底扑灭,成了一肚子火,于是立刻发泄到被她当成小工的人身上,“还有,我们这里已经不招女工了,去别家找活干吧。我这里可不是收容所。”
    进来的两个人都是先愣了一愣,半天才才反应过来谢尔顿夫人的话是什么意思。
    “你是这儿的老板?”家庭女教师打扮的少女不屑地看了看谢尔顿夫人,“难怪这店档次那么低。罗宾,我们换一家。”
    他们是客人?想也是,送货的小工怎么会和来找工作的人在一起呢?于是谢尔顿夫人理所当然地把他们当成了要结婚的小夫妻,是来订制结婚礼服的。不过看他们的样子,也不像是有钱人。虽然接下这笔生意可以缓解一下目前的经济危机,如果“王后的玫瑰”裁缝铺连穷人家新娘的结婚礼服都做的消息传出去,以后还会有哪个贵妇人肯纡尊降贵地上门,让给一穷二白的平民做过衣服的裁缝给她做豪华的礼服?恐怕到时候别说是有身份的顾客不肯来了,恐怕连谢尔顿夫人费尽心思才挽留住的好裁缝都嫌委屈。谢尔顿夫人想了想,觉得如果接下这笔生意,反而得不偿失,打算把他们唬走。
    谢尔顿夫人抱起胳膊,傲慢地打量眼前的两个年轻人:“你们是来做衣服的?”
    两个年轻人点头。
    “真抱歉,我们这里只做高档女装,订金最低二十先令,不知道你们是不是付得起钱。”
    “二十先令?”家庭女教师嗤笑起来,“我没听错吧?她说的居然是‘先令’。罗宾,尼古拉斯也太过分了吧?居然让我们到这么寒碜的地方来做衣服。回去告诉你们的船长,他不想办婚宴,我可以接受,但如果他连给我做礼服的钱都舍不得,还想娶我过门,就让他做白日梦去吧。”
    “夫人,别担心,船长对我都交代过了。虽然婚事不会办得太张扬,但是绝对不会让您觉得委屈。”
    衣着寒碜但是长得极漂亮的青年走到谢尔顿夫人面前,倾城一笑先把她笑晕了,然后谢尔顿夫人就看到一个金光闪闪的一英镑金币从小伙子白皙的手指间滑落,掉在地上,发出诱人的声音。闪闪发光的金币在柚木地板上蹦跶了几下,谢尔顿夫人的眼睛也随之在她的眼眶里蹦跶,一刻也舍不得离开那个金光闪闪的小东西,甚至连她的瞳仁也成了金黄色。等她回过神来,立刻趴到地上去捡。这时又一个新铸的分量十足的金币落在她的头上,谢尔顿夫人却根本感觉不到疼在她看来,能被金币活活砸死,实在是世界上上最幸福的事。第二个金币滚到地上,一路滚出很远,谢尔顿夫人连忙追过去,刚追到手,第三个金币又落了下来谢尔顿夫人追在金币后面捡得不亦乐呼,一连捡了二十英镑,小伙子手里才不再落下更多的金币。等谢尔顿夫人站直身子,才发现作坊安静得反常,所有的女工都停下了手上的活,盯着罗宾看。罗宾毫不吝啬地给了她们倾城一笑,有几个女工当场晕了过去。
    “看什么看?没见过有钱人吗?去去去,都给我干活去,别想偷懒!”谢尔顿夫人先收好钱,再把看热闹的女工都赶走。
    为了不让女工失态的丑样在尊贵的大金主面前呈现太长时间,给铺子丢人,谢尔顿夫人甚至亲自帮忙去搬被罗宾迷晕的女工。不过因为谢尔顿夫人臃肿的身材对她自己而言,本来就是个大负担,再加上她不是干惯重活的人,搬运的时候难免磕磕碰碰,一个晕倒的女工在被搬走的时候,衣服蹭掉了玻璃窗上的雾气,露出外面的马车。谢尔顿夫人起先只是扫了一眼,接着扔下被罗宾的一笑迷得昏迷不醒的女工,整个人都贴到了玻璃窗上,怀疑是不是自己的眼睛出了毛病她居然看见“王后的玫瑰”裁缝铺门口停了一辆极豪华的四驾马车,拉车的马黑得没有一丝杂毛,皮毛光亮得仿佛是萃取了黑夜的精华铸造而成,俊美非凡像是没有角和翅膀的独角兽,而马车锃亮的黑漆车身上赫然绘着斯第尔顿家族的玫瑰人鱼徽!
    “怎么了?”罗宾凑到谢尔顿夫人身边,顺着她的视线看了看,“我们的马车有什么不对吗?”
    有什么不对?马车上绘有英格兰首富家的玫瑰人鱼徽,他还问有什么不对?谢尔顿夫人重新打量刚才进来的两个年轻人,仔细看过以后,恨不得把自己的眼睛抠出来当鱼泡踩了。亏她还敢开裁缝铺!居然眼拙到没有看出家庭女教师打扮的少女身上的衣服仅仅是式样比较朴素,用料可是上好的塔夫绸。除了富可敌国的斯第尔顿家,还有谁会有钱到连家庭女教师的制服用料都和伯爵夫人的礼服是一个档次?扛布料的男青年身上的衣服倒是真的粗布衣服,不过坊间传闻斯第尔顿船长有些不良嗜好,男女通吃,“人鱼号”上的船员都是百里挑一的美男子。这个莫非是罗宾称呼家庭女教师口中的“尼古拉斯”为“船长”再加上外面马车上的玫瑰人鱼徽,还有别的可能吗?大名鼎鼎的英格兰首富斯第尔顿船长要续弦,娶了女儿的家庭女教师,选了“王后的玫瑰”裁缝铺来给新娘做礼服!
    不过全英格兰最有钱的人要娶这么个出身低贱而且其貌不扬的女人?谢尔顿夫人总算还没有被突如其来的好运砸晕,为了确认自己的猜测,悄悄地拉了拉罗宾的衣角:“先生,那位尊贵的夫人是”
    “维多利亚小姐。以前是菲泽塔小姐的家庭女教师,现在也是我们船长的未婚妻。他们马上就要结婚了。”罗宾凑到谢尔顿夫人耳边,“我们船长不希望有太多的人知道他结婚的事。我知道你一定是个嘴紧的人,对吗,夫人?”
    “要我保密?”谢尔顿夫人有些吃惊。既然是明媒正娶,又不是私奔,为什么要保密。
    罗宾很认真地点头:“请你务必保密。你也看到了,新娘不过是个家庭女教师,不是什么名门闺秀,长得也没有任何值得炫耀的地方,不是吗?再说我们船长认识的达官贵人太多了,做人又向来八面玲珑,婚宴请了这个,就不能不请那个,可万一请了一对政敌,客人在婚宴上仇人见面闹起矛盾,多难看。船长的身份也让他很尴尬。宴席办得太朴素了,配不上贵客的身份,要是办得太豪华了,又像是在嘲笑一群贵族还不如一个暴发户有钱,不论怎么做,都会得罪人,可是结婚不办宴席,又说不过去。再说了,我们船长和女王陛下的关系你也知道,女王也是女人,要是她知道我们的船长悄悄地续了弦,恐怕”
    罗宾从很久之前就知道人类行为的一则:要使一个人不论男女老幼极想干某样事情,只需要禁止他们这么做就可以了。所以要想让一个消息尽快被散播出去,最好的方法就是在说完以后要对方务必保密。
    “所以就隐瞒斯第尔顿船长已经结婚的消息?”不出所料,一听到罗宾的话,谢尔顿夫人立刻点头如捣蒜,“明白明白。放心吧,我一直都是个嘴紧的人,街坊邻居都知道”街坊邻居都知道谢尔顿夫人是个根本守不住任何秘密的人,她所谓的“保密”仅仅是在把需要保密的事宣扬得尽人皆知以后,不会忘记再加一句“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可别说出去”然后“秘密”就会在街坊婆以讹传讹之下越传越离谱。她的丈夫就是因为受不了她这张毫无自制能力可言的嘴,才会抛弃她的。
    不过罗宾就是因为知道谢尔顿夫人是个纯天然的扩音喇叭,才会带着“斯第尔顿船长的未婚妻”菲泽塔来“王后的玫瑰”裁缝铺做衣服做衣服只是个借口,借谢尔顿夫人的嘴把“斯第尔顿船长结婚”的消息穿得远远的,才是他们此行的主要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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