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索菲怀着孕,马修陪在她身边,还没有开始做船医。当时菲泽塔也还没有遇到奥尼恩,“人鱼号”最初的时候,还是只能由她继续“厨子兼船医兼杂工”兼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最后才是“兼船长”的生涯。船上就算缺医少药,也不会缺朗姆酒,可除了凯撒以外,“人鱼号”上并没有嗜酒如命的人毕竟对曾经的多塞特侯爵、罗宾?格雷勋爵和纳赛尔王子而言,朗姆酒的味道实在是不太适合他们高贵的舌头。而在临时船医兼船长看来,朗姆酒只有两种用处当麻醉药,或者当消毒水。
    烈酒倒到伤口上,火烧针刺一样的痛楚终于让范也挂不住扑克脸。
    “现在才知道痛?”菲泽塔小心翼翼地帮他清洁伤口,一面用酒擦,一面往上面吹气,以减轻他的痛楚。洗干净血污,泛白的伤口更加骇人,不知切断了多少筋脉,伤口深处的几点白色好像是骨头。菲泽塔不敢再看,拿来干净的纱布帮他包扎:“伤口太深了,我只能大概给你包扎一下,最好还是找个专业的外科医生,叔叔没空的话,就找白大哥”
    找那个异教徒巫医?范的手往里面缩了缩。
    “这样就可以了。”
    “你知道伤口有多深吗?如果就这么放任不管,谁知道你这只手还能不能用。”包扎完以后,菲泽塔把脸埋进他受伤的手掌,用脸颊轻轻摩擦他手上的纱布,“值得吗?”
    “我一只手换你一命,当然值得。”
    菲泽塔心头一颤,一颗晶莹的泪珠顺着脸颊滑下,悄悄地消失在绷带中。她却没想到自己也曾对真介说过类似的话,才赢得他一辈子的忠心耿耿。
    “范你还要和我解除婚约吗?”
    范只是静静地注视眼前的少女。他还记得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小女孩可怜巴巴地看着他,只要他伸手抱一抱,就特别满足。他还记得那时她叫他“爸爸”如今小女孩已经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可范至今还记得那时菲泽塔说话的口吻,婴儿般稚嫩的发音像是在提醒他别忘了自己有多大年纪,又像是在嘲笑他一个一无所有的老男人还痴心妄想独占一个如此年轻如此美好的姑娘。
    “别哭了。”范擦去菲泽塔的眼泪,“你是船长,船长可不能哭鼻子。”
    菲泽塔躲过他的手,却趁机把眼泪都擦在他的绷带上:“以后我就是你的剑,你的盾。以前是你保护我,现在轮到我保护你了。”
    “这才是我们的船长。”
    等到菲泽塔走后,范听到凯撒抱怨:“船上又少了一个能用的人。”
    菲泽塔朝海里吹了声口哨:“‘尼可’,亲他。”
    “尼可”探出头,准确无误地推倒凯撒,强吻。
    在菲泽塔面前,范总是会不由自主地逞强,想保护她、照顾她、安慰她,等她走后,内心的失落和惊慌立刻如鬼魅一般浮现。再也不能握剑,甚至可能连生活都不能自理,他现在完完全全成了个废人、累赘。菲泽塔听到范的房间里传出一声极压抑的,痛苦的声音仿佛林中猛兽临死前的哀鸣。
    “海尔辛,该付出代价的是你!”菲泽塔握成拳头的手微微颤抖,“北斗,喜欢他的灵魂吗?”
    “当然,小主,没有人不喜欢美味佳肴,尤其是我这样的美食家。”北斗非常高兴。
    “我劝你还是打消念头。”纳赛尔拿着海尔辛留下的断剑出现在菲泽塔面前,“你自己看吧。”
    “怎么了?”菲泽塔接过两截断剑,稍微定神看了看,立刻松手把剑扔在地上,好像那不是剑,而是通红的烙铁。海尔辛用的是不开口的钝剑,他上门来向她挑战,仅仅是想找个借口估计估计她的实力,一点恶意都没有。而菲泽塔就像无知的小猫,把毛线球当成了真正的敌人。海尔辛的剑上面唯一的锋利开口是被“北斗”削出来的,也就是说害得范受伤的是她自己。
    “不”菲泽塔跪倒在地,用力地揪自己的头发,敲打自己的头,恨不得就用双手把自己活活砸死,“不怎么会这不是真的怎么会”
    “小主,我的大餐是不是没了?”北斗叹了口气。
    “茜茜鲁尼,你冷静点。”纳赛尔抓住菲泽塔的手,阻止她自残。最爱的人因为自己的任性和过失而受伤,甚至落下残疾,纳赛尔自己也经历过相同的事,能体会她的心情。
    “我怎么冷静?范”
    纳赛尔见到的菲泽塔永远是嘻嘻哈哈,好像世上根本没有难得倒她的事一样,他还是第一次看到她惊慌失措,第一次看到她落泪。纳赛尔想了想,直接把菲泽塔拖进范的房里。
    “先生,我要和你谈谈。”纳赛尔连门都不敲,直接拖着菲泽塔进去,大大咧咧地坐到范面前,一手还抓着菲泽塔,不让她逃走。
    范不知所措地看了看他们:“有什么事?”他正想找个没有人的地方安安静静地宣泄一下心中的苦闷,但要他当着菲泽塔的面自暴自弃,他无论如何也做不到。
    “你的未婚妻确实和我结过婚,但是我从来没有碰过她,除了把她当作救了我的国家的英雄来敬爱以外,我对她只有兄弟之情,甚至从来没有把她当女孩。我对你宣称我是她的丈夫,纯粹是因为看出你或者你那个所谓的‘表弟’和我一样,是被剥夺了继承权的王室成员,出于对兄弟的爱护,才要阻止她和你结婚,别否认。全世界的王室都是一样,我自己也是抛弃了王位继承权,才侥幸活下来的幸存者,一眼就能看出你们其实是什么身份,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们慕兰的‘仙女王妃’被你们连累得送命。另外,请原谅我的一点恶趣味,你似乎确实很喜欢我的‘弟弟’。看到一个像你一样一本正经的人会因为她而失态,让我觉得很有趣,有时才会故意惹你。别因为这点小伤就担心会遭到你的未婚妻抛弃。当年她救了我的国家以后,我的哥哥想让她当王后,都被她断然拒绝了,因为在她的家乡还有个‘洗衣做饭带孩子什么都会的未婚夫’在等她。我那时就好奇是什么样的男人能让她连王后的宝座都不要,一开始看到你的时候,我真的是有些失望,不过现在看来,你确实值得。我退出,继续做我的‘前夫之三’,不然的话,恐怕我亲爱的王妃就要让我做‘先夫’了。我想说的就这些,剩下的你们慢慢聊吧。”
    纳赛尔长篇大论的时候,菲泽塔几次想逃,但纳赛尔的手像铁钳一样,她越是挣扎,他就抓得越紧,甚至纳赛尔放手时,菲泽塔的胳膊上留下了四道指痕。好不容易等到他放手,菲泽塔刚想跑,纳赛尔抢先一步出去,把他们两个关在房里。
    房间里一下子静下来,只能听到蜡烛的烛芯偶尔发出一声爆裂声,安静得有些尴尬。
    “感觉像回到了小时候一样”菲泽塔看了看周围,没话找话,想打破尴尬的气氛,“还记得吗?小时候,你带着我去牛津玩,那时我们住的旅店还真的有点像这间房间。”
    “你还记得那次我们是去干什么吗?”
    菲泽塔摇头:“我只记得那时我第一次在陆地上旅行,是你带着我。”不过菲泽塔也记得小时候在姑姑家做女仆时苦不堪言的生活,那时她能到的最远的地方就是当时罗宾?格雷勋爵住的哈特菲尔德宫,为什么会有牛津之旅,她实在是想不起来。
    当时是罗宾为了帮凯瑟琳?格雷结婚,要范带着菲泽塔去杀了罗伯特?达德利的妻子艾米?罗布萨特。范清楚地记得当时的一切。菲泽塔为了帮他甩掉监视者,不惜放火烧教堂,顺利杀了艾米?罗布萨特,只因为感念他给她买了一个苹果馅饼。这孩子的童年究竟悲惨到什么程度,一个小馅饼就能让她感动如此。她的以后又会怎么样?女王有多嫉恨幸福美满的婚姻,被罗宾疯的凯瑟琳?格雷已经做出榜样了,菲泽塔要想在女王面前盛宠不衰,就唯有一辈子不结婚,和女王一样做老。可是女王身边有罗伯特?达德利,还有男宠无数,菲泽塔怎么办?难道孑然一身过一辈子?还是找个人做一辈子有份无名而且不能有孩子的夫妻?罗宾敢大大咧咧地结婚,范可不敢,更不敢要孩子,生怕自己的政治犯身份会连累妻儿。如果他这样的人也能给她孤寂的心一点安慰。
    “维基,他说的是真的?”
    菲泽塔都快不记得上次范叫她“维基”是什么时候了。她已经不是没羞没臊的小孩,听到范问得如此直接,只能移开视线,什么话都不说。
    “‘前夫之一’和‘之二’是谁?”
    “你是以未婚夫的身份问的吗?”
    如果是五年前,菲泽塔肯定会因为他的一声“对”而满心欢喜,把他想知道的一切都和盘托出。可惜,五年来的艰苦生活造就了菲泽塔和伊丽莎白女王一样的性格我要的是情人,不是主子!她是船长,是船上的国王,只有别人服从她的份,没有她服从别人的必要。范的问题无疑让她非常不快,尽管他承认两人之间的婚约,还是让她有些高兴。
    “我问过你以前有过多少女人吗?”
    范的视线移到菲泽塔胸前微微敞开的领口:“你的项坠呢?”菲泽塔以前一直戴着绘有父母肖像的项坠,从不离身,可自从她从中国回来以后,项坠的位置就被一个小巧的十字架挂坠取代了,而且再也没有人看到过那个项坠。
    “留在中国了。”菲泽塔含糊其辞。
    “哦”范听她的口吻,就能猜到肯定不是留给她的某个中国亲戚。
    “不是给我在中国的舅舅和外婆,而是给一个爱我却留不住我的男人。”菲泽塔被他冷淡的语气彻底惹火了,“如果清源愿意改信新教,或许我就留在中国和他过一辈子,再也不回来了。”
    纳赛尔躲在门外,原本指望能听到点八卦消息,结果只听到里面的气氛越来越不对。眼看着一番心血就要付诸东流,纳赛尔没法继续袖手旁观了,直接打开门冲进去,硬把范拖起来摁在墙上,然后强横地、温柔地、缠绵地、多情地强吻。菲泽塔傻了,范也傻了,只有纳赛尔若无其事地把一个大男人摁在墙上,吻得死去活来。纳赛尔的个子没有范高,但是力气比他还大,等范回过神来想挣扎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已经失了先机,根本挣不脱。菲泽塔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个大男人抱在一起,不知该怎么办。
    久到几乎菲泽塔以为他们两个打算保持接吻的姿势一辈子,纳赛尔终于亲够了,范总算得到自由。
    “我只亲过你的未婚妻这几次,全都还给你了。”范一脸的诧异让纳赛尔很有成就感,“也只有你有本事把她惹哭。这一次就算了,要是再敢让我心爱的‘弟弟’为你流一滴眼泪,不管是因为什么原因,我揍的一定是你。”
    直到纳赛尔走后,范还没有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他们慕兰人有养阉人男妾的习俗。”纳赛尔还在慕兰王宫做王子的时候,就看着哥哥妻妾成群,也不肯娶个妃子,唯一的侧室菲泽塔还只是用来摆样子的,难道他。
    菲泽塔不过是实话实说,却也把范吓得灵魂出窍。阉人!男妾!要动手,纳赛尔是“十剑客”之一,而范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手恢复以后,还能不能拿剑。要比身份地位,王子可比侯爵的地位高多了,尽管两个人都是“曾经”的王子与侯爵。要比财富感谢上帝,两个人同为菲泽塔麾下的船员,总算还有一个半斤八两不相上下的地方。要是纳赛尔真的想让范给他做男妾和这种大危机相比,范突然觉得手上的伤实在算不上什么。
    不出所料,虽然后来经过了马修和白夜的全力抢救,贯穿整个右手手掌的伤痕还是让范的右手再也无法握紧,也就是说他没法拿剑了。虽然菲泽塔表面上还是和范维持着不冷不热的关系,纳赛尔的直觉告诉他,如果再不离开“人鱼号”恐怕他很快就会从“前夫”光荣晋升为“先夫”菲泽塔日后的“天使船队”中最先造好的也是最大的“米迦勒船队”属于从菲泽塔十岁开始,就为斯第尔顿家族效劳至今的阿拉贡船长,第二个造好的“拉斐尔船队”完工以前,纳赛尔先是去“米迦勒号”跟着阿拉贡见习,等“拉斐尔号”一造好,就忙不迭自告奋勇地去当船长,有多远逃多远。
    “面具”没想到海尔辛会真的像个愣头青一样直接去向菲泽塔挑战,而且菲泽塔还接受了。胜利不出所料地属于海尔辛,可之后不出三个月,“面具”就接到海尔辛的死讯,而且来信上特别说明是“抑郁而终”听到这个消息,认识菲泽塔的四个人的反应都是“唉”“果然。”“我就知道。”“早就劝过他,偏不听,瞧,被我说中了吧。”好在平时海尔辛为人还不差,“活该”二字总算没有人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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