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好几天,“茜茜鲁尼”泡在水里还是只像一团枯草。菲泽塔听不懂慕兰语,只敢留在纳赛尔的寝宫,还是经常迷路。有别人在的时候,纳赛尔和菲泽塔像甜蜜蜜的小两口,私下里或者只有约登夫人在场的时候,两人依然保持礼貌的距离,每天听王子介绍慕兰的风土人情是菲泽塔唯一的消遣。后宫的女人们每天定时来看菲泽塔,菲泽塔只觉得自己快被她们捏成橡皮泥了。沙漠里白天极热,晚上极冷,即使住在大绿洲里面也一样,晚上如果打地铺,肯定会着凉。纳赛尔把菲泽塔当小宠物,菲泽塔把纳赛尔当大垫子,每天晚上依然睡在一起,于是王子半夜里被王妃踢下床的历史在他们“婚后”的每一天不断重演。
    玻璃瓶里的“茜茜鲁尼”有了一点绿意,充满生命力的绿色慢慢代替原本的枯黄。菲泽塔已经能听懂侍女在说什么,能用手语做出应答,终于知道为什么侍女会觉得“菲泽塔”这个名字很奇怪慕兰语中没有“夫”“兹”“特”三个音,菲泽塔的名字简直是存心不让慕兰人念。纳赛尔发现菲泽塔是个路盲,不管她到什么地方,都要亲自接送。两个人都觉得要时刻留心身边有没有别的人挺累,商量过后,决定平时也腻在一起算了,免得要随时提心吊胆,生怕别人发现他们是假夫妻。苏丹的后妃依然每天来找菲泽塔玩,菲泽塔能认出她们的面孔,只是叫不出名字。经过长时间的摸索,纳赛尔找到睡觉的窍门了每次临睡前,一定要用被子把菲泽塔裹到动弹不得,终于结束每天被踢下床的命运。
    “茜茜鲁尼”越长越大,叶子纷纷冒出水面,还长出可爱的小花苞。纳赛尔不必再对菲泽塔说法语,而凯撒完全被遗忘在王宫的某个角落。菲泽塔已经认识了常来的几个后妃,尽管不喜欢她们,还是能和平相处。沙沙和北斗的感情越来越好,纳赛尔一直都不知道自己每天被踢下床,其实是因为他说北斗是女人用的剑而遭报复,和菲泽塔根本没关系。
    “茜茜鲁尼”开花了。纳赛尔一大早就被菲泽塔吵醒,菲泽塔很兴奋,纳赛尔则是惊讶于她一口流利的慕兰语。
    “拿出来放在大太阳下面晒一天,它还会变回枯草的样子。”“茜茜鲁尼”在慕兰像杂草一样随处可见,纳赛尔提不起一点兴趣。
    菲泽塔根本没在听:“真不愧是沙漠里的玫瑰,确实漂亮。”“茜茜鲁尼”其实和路边的野花差不多,并不是什么特别漂亮的花,但是亲眼看见一蓬枯草长成娇艳的小花,谁都会惊讶于它的生命力。“真是很特别的植物,而且应该很容易保存,要是卖到欧洲去,能卖多少钱呢?”不论以王妃的身份在王宫里住了多久,菲泽塔依然是三句不离本行。
    “只有第一次见到‘茜茜鲁尼’的人才会觉得好玩。”纳赛尔还在打呵欠,“‘茜茜鲁尼’太容易养活,根本不需要费心照顾,没法用来打发时间。有钱有闲的人是不会喜欢的。”
    “我也没指望靠它们赚一辈子的钱,只要‘茜茜鲁尼’能在欧洲风行一时,已经够我赚一大笔了。”菲泽塔看了看纳赛尔,“不过得先有机会离开这里。”
    “你什么时候学会慕兰语的?”
    “很早就学会了,只是不说。”
    “为什么不说?”
    菲泽塔趴在窗口深吸一口气,似乎要下定决心:“好吧,我说了。我一直假装不懂慕兰语,侍女在我面前聊天的时候,就不会有所顾忌,我能知道很多你没告诉我的事。”
    “比如说呢?”
    “你和卡夏尔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我不是告诉过你吗?还有,卡夏尔是苏丹,不可以直接称呼他的名字。”纳赛尔有被自己的亲哥哥杀死的心理准备,但不希望是因为自己的侧妃顶撞苏丹。
    “好吧,叫他‘异国尤物’好了。”
    “你还是直接叫他卡夏尔吧。”不然纳赛尔死得更快。
    “言归正传。约登夫人是你母亲的侍女,也是卡夏尔的母亲的侍女喽?”
    “当然是。”
    “她也是你哥哥的奶妈。”
    纳赛尔彻底被她吓醒。
    “还记得我刚来的时候,有一次迷路吗?”菲泽塔趴在窗台上玩“茜茜鲁尼”的花瓣。
    “怎么会不记得?”茜茜鲁尼王妃入宫第三天就玩失踪,纳赛尔找了她一夜,最后是在花园里找到冻得瑟瑟发抖、因为找不到路而哭得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王妃。从此以后,纳赛尔和她形影不离。
    “其实我一直跟着约登夫人。”
    纳赛尔说约登夫人是他的亲信,菲泽塔一开始也没怀疑她,纯粹是因为偶然看到她半夜里鬼鬼祟祟地出去,像是去赴什么人的约,出于做刺客的本能,才一路尾随。约登夫人一路往花园深处走,菲泽塔越跟越后悔自己为什么放着温暖的房间不待,非要跟踪一个老太太半夜出去散步,还忘了披件外套。无奈她根本不知道怎么回纳赛尔的寝宫,因为语言不通,也没法问路,只能继续跟,祈祷约登夫人还会回去。看样子快到约定的地方了,已经有个人影在等。菲泽塔以为是约登夫人的情人等着她幽会,不停地在心里骂自己多事,走近以后,才看清约登夫人的“情人”是卡夏尔。为了保证能听到他们的谈话内容,菲泽塔找的藏身处能清楚地看到卡夏尔,而约登夫人只能看到一个剪影。
    “苏丹。”
    约登夫人要跪下行礼,卡夏尔连忙扶住她:“约登夫人,我说过,私下里叫我卡夏尔。”
    “怎么行呢?我的小王子已经是慕兰的国君了。”约登夫人看纳赛尔的眼神还有点像老奴看主人家的少爷,看卡夏尔的眼神完全是母亲对儿子。
    “这几天纳赛尔在做什么?”
    “在教茜茜鲁尼王妃说慕兰语。王妃来了以后,好像多了一个小孩一样,纳赛尔王子一直玩得很开心。”
    “茜茜鲁尼王妃真的是女的?”
    “是,我伺候她洗澡的时候亲眼看到的。”
    和王后说的一样。卡夏尔拽过旁边的树枝,抚摩上面的树叶,同时脑子里在飞快地思考:“想不到纳赛尔喜欢没长熟的小姑娘。”
    “王子完全把王妃当小孩,根本没把她当妻子。还和我说娶了王妃以后才,终于体会到小时候我照顾他有多辛苦。”约登夫人有些好笑,“王妃可比王子小时候让人省心多了。”
    “没有?”卡夏尔拽下了一片树叶,“他们是假夫妻?”
    “你确定茜茜鲁尼是小孩?不是侏儒?”卡夏尔手里的叶子很快被他捏烂。
    “是。是刚开始发育的半大女孩,她的身材不会骗人。茜茜鲁尼王妃说她自己只有十四岁,看身材也差不多。不过王妃的身体真是吓到我了胳膊和腿都比普通女人粗也罢,身上还到处都是刀剑留下的疤痕。”
    卡夏尔不说话,似乎在沉思。
    “苏丹,您觉得不妥吗?”
    “确实。十四岁的小女孩就能让纳赛尔拿出所有的本事对付,还仅仅是险胜她到底是什么人?”
    “苏丹,您怕她是纳赛尔王子找来的刺客吗?”
    “刺客”卡夏尔皱着眉头,回想决斗场上的情形,“是刺客,但未必是纳赛尔故意找来的。”
    “她可以跟在猎食的狮子后面不被发现,绝不可能是普通剑客。现在想起来,她说靠打劫沙漠里的强盗攒下大批货物,应该是真的。纳赛尔看样子并不认识她,但是和她交过手以后,就娶她做侧妃反正我是根本没看出来她是个女人。”
    “苏丹,要我帮您留心茜茜鲁尼王妃吗?”
    卡夏尔点头:“但是别急着杀她,她会是个很好的棋子。”
    约登夫人打算走,卡夏尔想了想,又叫住她:“别再来了。”
    “为什么?”约登夫人颇为意外。
    “茜茜鲁尼可以跟在狮子后面不被发现,你有自信发现她跟踪你吗?”
    “可是那样的话,我怎么向您汇报?”
    “另外找机会吧,总之绝对不能让纳赛尔发现你是我的眼线,不然他非哭死不可。”卡夏尔叹出一口气,“如果真的有一天我们手足相残,最痛心的是你吧?”
    “是。恕老奴无礼,我把你们两个都看成是自己的孩子一样。”
    “既然都看成是你自己的孩子,为什么偏袒我?”
    “一样是祖玛罗多先王妃的亲骨肉,为什么她就偏袒纳赛尔王子,对您却像后妈一样?我看不下去!”菲泽塔看不到约登夫人的人,但是能听出她的语气开始激动起来。
    “没办法,慕兰人是不会承认一个拿不了刀的苏丹的。”卡夏尔继续玩着树叶,“纳赛尔很有天赋,他成为苏丹的可能性比我大得多。”
    “您的手受伤,就是因为”
    “嘘”卡夏尔示意约登夫人别再说下去,“幸亏我的武艺全都废了,我才能把心思放在别的方面,靠头脑弄死别的兄弟。”
    “卡夏尔”约登夫人的声音有些哽咽。
    卡夏尔却浮起欣慰的笑容:“回去吧,别让纳赛尔发现了。”
    “是。奴婢告退。”约登夫人行过礼以后便离去。
    “孤家寡人啊”卡夏尔仰天长叹,“连自己的亲兄弟都要防,做苏丹真没意思。”
    一阵风吹过,吹落数片花瓣,落在卡夏尔的长发上,寂寞的身影让人心碎。
    “我就是从那时候开始觉得你的哥哥真是异国尤物”小花痴完全沉浸在回忆中。
    “后来呢?”纳赛尔关心的是下文。
    “后来某个煞风景的人就带着侍卫找来了。”菲泽塔很不满地瞟了一眼纳赛尔,“你那时候是对卡夏尔说你的侧妃不见了,对吗?你哥哥居然立刻就朝我藏身的方向看,我也不知道是巧合还是被他发现了。总之不能让你们在附近找到我,我就随便往一个方向一直跑,然后等你们找过来。你也真是,找得那么慢,我等得都快冻僵了。”
    纳赛尔还好奇习武之人怎么会仅仅因为迷路就哭鼻子。幸好她机灵,要是真的在卡夏尔和约登夫人见面的地方找到菲泽塔,纳赛尔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你那时候就能听懂慕兰语?”
    “当然听不懂。我用英语音标记下他们当时发出的声音,一直到最近才知道他们谈论的具体内容。你哥哥的话真是吓了我一大跳,我也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所以一直没敢告诉你,直到最近听侍女说约登夫人也是你哥哥的奶妈,我才觉得是该说了。”菲泽塔看了看纳赛尔,“别说什么‘为什么不相信从小照顾你的奶妈,却要相信一个只和你认识了几个月的陌生人’,在王宫里,只有我和你没有任何利害冲突。”
    纳赛尔何尝不明白,只是不愿意相信。
    “卡夏尔以前应该也很厉害吧?即使现在不能拿刀了,他还保留着刀客的警觉。”要不是做刺客练出的心理素质,菲泽塔可能在他瞟过来的时候就投降,“他的手怎么受伤的?”
    “被狼咬伤的因为我。”纳赛尔痛苦地闭上眼睛,“卡夏尔原本是最有天赋的王子,如果不是手受伤,慕兰刀圣一定是他。小时候每次我被别的哥哥欺负,都是他站出来保护我,他一直都是我的守护神。大概是在我八岁的时候吧。有一次,我们偷偷溜出王宫出去玩,在沙漠里迷了路,还遇到狼群。卡夏尔让我一个人逃走,独自留下对付整群的狼。我实在是吓坏了,真的扔下他一个人,幸好在路上遇到来找我们的侍卫。等我们赶回去的时候,满地都是狼的尸体,卡夏尔浑身是血,幸好捡回一条命,但是手被狼咬伤了。虽然对日常生活不会有什么太大的影响,他却再也拿不动任何武器。分明是我缠着卡夏尔要出去玩,卡夏尔回宫以后,却对父王和母妃说是他自说自话带我出去,害得我也差点没命,结果挨了一顿打。慕兰人看不起不会用刀的男人。从此以后,母妃对我宠爱有加,却对卡夏尔冷眼相待。别的兄弟都来欺负我们,再也没有人保护我了。我开始学刀的年纪比谁都早,比谁都刻苦,一心想变得更强。是我毁了卡夏尔的武艺,就让我做他的刀不用他费力挥动,就会保护他的刀。只是我没想到十年没见面,什么都变了。”
    难怪纳赛尔哪怕是自己的性命受到威胁,也决不允许菲泽塔去行刺。
    “你一大早吵醒我,就为了说这些?”
    “侍女差不多该来了。表现得自然点。”
    “该表现得自然点的应该是你吧?”菲泽塔承认纳赛尔忧郁的样子比整天嘻嘻哈哈的时候迷人,但还是喜欢他没心没肺的笑脸,“来,笑一个。”
    纳赛尔任由她拉扯自己脸上的皮:“趁机报复我是不是?”
    “我刚来的时候,可是每天被你的嫂嫂们‘蹂躏’,好歹让我赚回来一点嘛。”
    “信不信我让你再也笑不出来。”
    侍女进来的时候,就看见王子和王妃闹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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