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凌靖要抓一枝梅,梅清源把所有衙役都交由他指挥,便算是尽了地方官员协助办案的义务,自己依然当他的甩手掌柜。皇甫凌靖因为得不到知县的协助,才会去找司傲寒帮忙。菲泽塔为了保护一枝梅,看在“一表三千里”的份上,又不忍心阳奉阴违,在皇甫凌靖背后放暗箭,所以当面拒绝,这才让司傲寒和皇甫凌靖结下梁子,给司家庄带来一场不小的劫难。总之,梅清源是引起一切事端的罪魁祸首,应该负起责任。好在只要偷一个玉扳指,就能让他将功折罪,扳指的体积小、分量轻、携带方便、特征明显,应该不难找,这点小事对一枝梅而言,不过是小菜一碟菲泽塔的汉语还不能和土生土长的汉人比,说话一多,就开始语无伦次。梅清源听她罗嗦了一通,云里雾里,只听懂一句话去偷齐天福的玉扳指。要是偷不回来,他也不用回来了。
    一枝梅坐在齐府的屋顶上,下面的小院灯火通明,是齐天福来陪萍萍过生辰。齐天福的爱妾、萍萍的生母余氏也在一旁作陪。
    余氏掂了掂酒壶,发现里面已经空了:“老爷,我再去温壶酒来。”
    齐天福挥挥手,示意同意余氏暂时离席。
    “娘,慢慢走,不用急。”齐萍萍朝门外喊了一声,看不到她的背影以后,立刻坐到齐天福身边,拉过他的袖子,“爹,今天我可满十六岁了,是大人了。”
    “想嫁人了?”齐天福已经有些微醺,坐在椅子里享受飘飘欲仙的感觉,“一转眼,我的小萍萍也到了嫁人的年纪了,爹实在是舍不得你。”
    齐萍萍干脆跑到齐天福身后,双手环着他的脖子撒娇:“爹,舍不得我出嫁就招赘嘛,生了孩子叫您爷爷,跟您姓。”
    “看你的猴急样。”齐天福刮了刮齐萍萍的塌鼻子,“已经有意中人了?”
    齐萍萍垂下头,脸上泛起红晕。
    “哪家的混小子?那么好运气,能让我的萍萍看上。说吧,爹就是绑,也要把他绑来。”
    “爹,”齐萍萍欲言又止,“叔叔好像很久没来了。”
    “哪个叔叔?”齐天福是个孤儿,亲兄弟一个没有,不过把兄弟两手两脚都算不过来。
    “还能有哪个叔叔?”齐萍萍不好意思起来,“爹,您见过叔叔拿掉面具以后的样子吗?”
    “司傲寒!”短暂的震惊以后,齐天福马上恢复镇定,“见过。”
    “真的!”齐萍萍两眼放光,“是不是像外面说的那样,俊得像天仙?”
    “是丑得让人不想看第二眼。”
    “爹,你骗人!”齐萍萍甩开手,气呼呼地坐到一边,“别人都说叔叔长得比凤仪阁的花魁还好看。”
    “他又不是娘们。”如果是娘们,齐天福倒可以谢天谢地了,不用担心萍萍被骗,他还能再多个能干的小妾,“外面的人都是道听途说,爹可是亲眼见过他摘下面具。”
    “连你的亲爹都不信,你还能信谁?”
    两个人正争执不下,余氏已经拿了热酒回来:“萍儿,怎么和你爹吵起来了?”
    齐萍萍嘟着嘴不答话。
    齐天福给余氏的酒杯里斟上酒:“萍萍,十六年前你娘生你的时候,可是痛得死去活来,折腾了整整一天,你该敬她一杯。”
    齐萍萍也不想让余氏知道之前的话,顺着齐天福的意思,给余氏敬酒。
    “老爷,这”余氏接过酒杯,有些不知所措。
    “玲珑,你为我生了萍萍,对齐家劳苦功高,这杯酒该敬你。”
    “那妾身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余氏用袖子掩口,举杯饮尽。
    一场家宴尽欢而散,齐天福留在余氏的房里过夜。余氏服侍他梳洗更衣就寝,两个人躺上床,吹熄了灯,齐天福摸索着粘上来,要和她亲热。
    “老爷,”余氏轻轻推开齐天福,“都老夫老妻了。”
    齐天福不管,一手给她宽衣解带,一手去摸床旁衣服里的小刀,冷不防拔刀对身下的人刺下去。就听见黑暗中传出一声吃痛的闷哼。齐天福甩了被子蒙过去,点亮灯,余氏被扯开的衣服下果然是男人的身材,左肩头的伤还在往外冒血。
    “好汉,哪条道上的?”余氏从来不喝酒,也从来不会对萍萍叫“萍儿”要不是怕他抓萍萍当人质,齐天福也不会隐忍到现在才动手。
    “余氏”也不多话,蹿下床弯腰拱手,露出男人的嗓音:“一枝梅拜会齐爷。”
    齐天福一愣的空挡,一枝梅从他身边蹿出去,跃出窗户,三两下就不见踪影。齐天福看了看自己的手,拇指上的玉扳指已经不翼而飞。名震南京城的侠盗果然不是泛泛之辈,如果换了是别人,恐怕已经被齐天福一刀结果了性命,可一枝梅不但躲开了要害,还顺走了齐天福的扳指。论轻功,没几个人是一枝梅的对手,不过齐天福也不追,只伸手捻了捻落在窗台上的血:“伤得不轻啊。来人,去找皇甫大人。”以他的伤势,应该跑不远。
    景儿正伺候菲泽塔洗澡,窗外冷不防掉了个人进来,景儿吓得想叫,被菲泽塔捂住嘴。一枝梅倒在地上,血源源不断地从肩膀的伤口流出,淌了一地。
    菲泽塔随便抓了件能裹住全身的衣服胡乱穿上,大致看了看房里的情形:“景儿,去把外面的血都擦干净。待会儿会有人来,去拦住他们,就说我在沐浴,能拦多久是多久。”等景儿走了以后,再拿掉梅清源的蒙面巾,让他的呼吸能顺畅一些,扶他到床上,去隔壁抢了凯撒爱不释手的老白干,在床头架点上灯,放下床帘给梅清源处理伤口。
    血已经浸满他的夜行衣,梅清源就连嘴唇都开始失去血色,虽然觉得当着一个女人的面赤身露体,有些不好意思,菲泽塔给他脱衣服的时候,他已经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看到他肩头上的伤,菲泽塔皱起眉头,咬开酒葫芦上的塞子,把里面剩下的酒全倒在伤口上,撕了衣服下摆做绷带,给他包扎伤口,白花花的大腿随即露在外面,任君欣赏,梅清源煞白的皮肤还是连一点红晕都泛不出,只是礼貌地闭上眼睛。
    好不容易止住血,菲泽塔松了口气,抱过梅清源,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拉过被子把两个人都盖在里面:“追兵很快就会来,趁现在好好休息一会儿,待会儿还得继续逃。别担心,我说过我会不惜代价保护一枝梅的秘密。”
    两个人的姿态是不是太亲昵了?梅清源顾不了那么多,只觉得头脑昏昏沉沉。为什么还要逃?怀里软玉馨香,很温暖,很舒服,让他只想好好睡一会儿,哪怕天塌下来,都不用管。
    外面很快就传来争执声,菲泽塔拍醒梅清源。听外面的脚步声,应该至少有二三十人,个个都带着刀。除了衙役以外,还有齐天福和他的手下。皇甫凌靖和乔胄轩应该也在外面,北斗能感到金鳞对居竹轩的小楼虎视眈眈。
    “表少爷在洗澡,你们不能进去。”景儿拦在一群凶神恶煞面前,吓得双腿发软,就是不肯挪开一步。
    “都是大老爷们,还怕看?”齐天福抄着手,“皇甫大人,这是你家的祖宅,你说怎么办?”
    血迹一直通向皇甫府,最后消失在居竹轩。一枝梅居然跑到皇甫家来,还跑进了表妹的闺阁,皇甫凌靖正是有苦说不出。冷不防有个男人跑进去,里面也没听见水声,她应该不会真的在洗澡。皇甫凌靖让人包围居竹轩,推开景儿,一脚踹开卧房的门。房里确实放着浴桶和屏风,但是一点水声都没有,皇甫凌靖推开屏风,就看见放下的床帘上映出一男一女两个剪影,男的压在女的身上,女的还不断发出销魂的嘤咛声。
    里面,梅清源目瞪口呆,菲泽塔只是朝他使眼色,让他配合,顺便把他的一头卷发拢在身体的影子里,免得让人发觉。她说过不惜代价,但是梅清源没想到她会为了给他一个喘息的机会,不惜牺牲对姑娘家而言比性命还重要的名节。真介说得对,菲泽塔真的很可怕,可怕得能让她身边的人都愿意为她去死。
    “年轻人,血气方刚。”皇甫小公子和丫鬟乱搞,齐天福只当笑话看。他关心的是一枝梅藏在什么地方。
    皇甫凌靖则是脸色铁青,把所有人都赶到外面:“妃英,穿好衣服出来,我要搜房间。”顺便把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男人宰了。
    听不到脚步声了,菲泽塔掀开床帘稍微看了看,确信外面的人全都走光了,才跳下床。
    “还好,你要我帮你做的衣服夜赶工,还是及时做出来了。”菲泽塔翻箱倒柜,找出一套衙役的衣服给梅清源换上。
    “大恩不言谢。”梅清源一把揽过菲泽塔,死死地抱在怀中,“我定不负你。”
    皇甫凌靖看到窗上映出的两个剪影,皱起眉头。
    满床都是血,一时半会也收拾不了。梅清源正愁该怎么办,菲泽塔不假思索拿过蜡烛点燃被子,屋子里很快就浓烟滚滚。
    “救命啊!”屋里传来呼救声。
    “表少爷!”景儿吓得晕了过去。
    “表妹!”皇甫凌靖吓了一跳,稍微定了定神,马上下指令,“全体原地待命,别让任何人趁乱逃走。小乔,看着他们,违令者斩。”说完便只身冲进火海。
    乔胄轩板着一张阎王脸,硬是守在门外,没有人敢擅自走开去救火,只能看着火势越来越猛。浓烟烈焰已经熏黑了半边天,乔胄轩也是心急如焚,看到门口有人影出来,才松了口气:“皇甫大人!”
    皇甫凌靖抱着个人出来,后面还有两个人。趴在皇甫凌靖肩头的人有一头耀眼的金发,湿漉漉的衣服贴在身上,女子的窈窕身材无遗,后面是凯撒和一个小衙役。所有人眼睁睁地看着居竹轩整个被烧毁,好在人都没事,皇甫凌靖放下菲泽塔,脱下斗篷裹在她身上。
    “表哥”菲泽塔怯生生地抬眼看他。
    皇甫凌靖不理她,指向和他一起出来的衙役:“抓住他,他就是一枝梅!”
    十几把刀出鞘,围住一枝梅。菲泽塔只做得出衣服,做不出佩刀,一枝梅手无寸铁,只能尽量低下头,用帽子的阴影遮住脸。
    菲泽塔见势不妙,冷不防拔出皇甫凌靖的“金鳞”挑了乔胄轩的佩剑,用另一只手接住,一左一右架在皇甫凌靖和齐天福两个人的脖子上:“放了他!”
    皇甫凌靖和齐天福都没有防备菲泽塔,一时疏忽,竟双双受制于她。
    “妃英!”皇甫凌靖低沉的嗓音像闷雷,直贯人心。
    菲泽塔毫不动容,剑反而又贴近几分,皇甫凌靖的血立刻顺着“金鳞”流下来:“小乔,你自己选,放了一枝梅,还是让你的长官现在就人头落地。”
    “你”乔胄轩拿过旁边衙役的佩刀架上菲泽塔的脖子,“我不管你是皇甫大人的什么狗屁表妹,放了他,不然我先杀了你。”
    菲泽塔对他看都不看:“小乔,我们交过手。是你能先杀了我,还是我先杀了你的长官,你自己心里有数。”
    “你你这!”乔胄轩扔了刀,“皇甫大人是你的表哥,还救了你的命,你却对他恩将仇报。”
    菲泽塔给了他一个冷酷的背影,算是答复。
    刚烈的小女子周身散发出的凛冽之气让齐天福觉得有些熟悉:“姑娘,你的情郎值得你做到如此地步吗?”
    “值不值得,关你屁事?”
    齐天福斜眼乜皇甫凌靖:“皇甫大人,你这调皮捣蛋的表妹犯的事,可不是一句‘小孩不懂事’就能糊弄过去的。”
    皇甫凌靖的下巴绷得几乎要撑破皮肤:“皇甫妃英,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按照《大明国律》,私放囚人逃走者,与囚同罪。再加上谋杀五品以上官员致伤,你会被判处绞刑。”
    “我不过是放走我的小情人罢了。”美人痣一样的伤疤随着菲泽塔的笑容牵得她的左眼角斜得更加厉害,戏谑的神情中根本没把眼前的人放在眼里,“放他走!”
    皇甫凌靖这才发现她眼角的黑点不是美人痣,而是一道差点戳瞎眼睛的伤疤。
    “通奸的八十大板也够你受了,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脱了裤子打。”齐天福不相信她会刚烈到受得了这样的羞辱。
    “放了他。”还想打她板子?只要菲泽塔乐意,放出北斗以后,在场的人谁都别想活着回去。
    “妃英,你连你的家人都不要了吗?”皇甫凌靖的嗓音越来越低沉,“千里迢迢来寻亲,却做出这种有辱家族门楣的事,你让你的外婆和舅舅情何以堪?”
    菲泽塔依然毫不动容:“一样的话还要我说多少遍?放了他!”
    齐天福由衷地佩服小胡姬的侠义心肠,点了点头,往后退开。皇甫凌靖长叹一口气,用眼色示意乔胄轩放了一枝梅。
    “谢小姐救命之恩。”一枝梅一揖到地,三两下就消失在夜色中。
    估计他走远了,菲泽塔才放下剑扔还给原主。
    皇甫凌靖接住剑,利刃随即指向菲泽塔。
    菲泽塔对近在咫尺的利刃视而不见,看了看晕倒在地的景儿:“凯撒,帮我保护好景儿。”随即转向皇甫凌靖,一边说,一边向后退,“我放火以前就找好逃跑路线了,就算你不来,我也能逃出去,不过谢谢你肯冒死来救我。替我转告外婆和舅舅,妃英不守妇道,没脸见他们,就当从来没有过我这个人吧。从今以后,我与皇甫家没有任何关系,世上再也没有皇甫妃英。”说完转身就跑。灵活的小身影左避右闪,十几个衙役前后堵截,都抓不住她一个,耀眼的金发很快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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