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过后,天气渐渐转凉,很快就到了中元节。菲泽塔好些日子没见到真介了,只听说他在中元节时,在郁家摆满了插上筷子的黄瓜、茄子a,说是给妻子和孩子的亡灵乘坐的,吓得郁夫人疑神疑鬼,害得郁家整个七月都没有过太平日子,也算是帮菲泽塔报了一箭之仇。不过玩笑归玩笑,司家庄的败落却是不争的事实。刘老实的眼睛瞎了以后,什么都没法干,司傲寒依然养着他,可是少了一根顶梁柱,司家庄的辉煌摇摇欲坠,全仗着齐天福的面子,才不至于一落千丈。可卖人情也好,威胁也罢,依靠齐天福,终归不是长久之计。
    月底结算时拿不出多少钱,内行人都看得出再这么下去,司家庄的败落不过是迟早。有人想走,司傲寒也不阻拦,只是看似无意地一手支颌,袖子落下来,露出前臂上一尺长的伤疤。当初他从土匪手里救出的小孩还围着司傲寒,一口一声“干爹”女人们一个个揪着丈夫的耳朵,要他们去给东家赔罪,末了伙计们竟也没一个好意思离开的。司家庄总算平安无事地熬到中秋节。
    中秋是合家团聚的日子,铺子早早地关了门,伙计们各自回家和家人团聚了,偌大的庭院一下子冷清下来。司傲寒回到书房,发现桌子上多了个兔首人身的泥偶b。小兔子头戴金盔,身披甲胄,还骑着一头老虎,一本正经的模样让人忍俊不禁。
    “大当家的。”赵六走进门,看到司傲寒手里拿的兔子泥偶,面色大变,冲出门外,“哪个兔崽子干的!”
    门口鬼鬼祟祟出现了一长串脑袋:“胖子出的主意。”
    “芦柴杆,这兔儿爷还不是你做的?凭什么怪到老子头上?”
    “老八说大当家的会喜欢。”
    “闯祸了”
    “大牛你抖什么呀?胖子出主意的时候,叫得最起劲的就是你。”
    外面没多久就吵成一团。
    “你们”赵六气结,“大当家的,这是兔儿爷,是哄小孩的玩具。这帮兔崽子是笑话你年纪小。”
    司傲寒却笑出声:“挺好,我喜欢。”
    “大当家的,咱们都没家,以后我们就是一家人。”喽啰们涌进来,抬起司傲寒到院子里。院中已经摆好了拜月的香案供桌,旁边还有好几张桌子,摆着月饼和赏月的美酒小食。祭拜完月神后,司傲寒被他们送到主桌,一边啃月饼,一边看他们撒酒疯闹腾,像极了以前在“朗斯洛特号”上无忧无虑的日子。
    “大伙儿敬大当家一杯!”
    一个酒杯递过来,司傲寒吓得脸色大变。在她渐渐变红的眸子里,欢愉的笑脸都扭曲成垂死挣扎的面孔,中秋夜宴被满眼鲜红覆盖。
    “大当家的,怎么了?”众人都是第一次看到司傲寒有惊恐的表情。
    吴老爹发现她双眼盯着酒,一把夺过酒杯饮尽:“一群兔崽子,不知道你们的大当家还小吗?”
    酒没了,司傲寒才松了口气,软在椅子中。
    “吴老头,这是我们敬大当家的,你喝了去算什么?”头脑简单的众喽啰还以为司傲寒是怕喝醉了出丑,反而更加起劲,“来,大当家,喝!在这里没人把你当小孩。”
    “你们这帮小兔崽子,想灌醉东家,把他的面具拿掉是不是?你们不知道,我可知道,你们大当家从小就是在酒罐子里浸大的。”吴老爹已经有些醉了,东倒西歪,舌头还打结,“你们连老头子我都喝不倒,还想灌醉你们大当家的?”
    “吴老头,你已经醉了吧?”
    “来来来,先把这老头灌醉了,再去灌大当家。”
    趁他们闹,菲泽塔悄悄离席,爬上屋顶拿掉面具,让晚风吹起一头黑色的长发。八月十五,果然是月亮最圆的时候,挂在天上就像一个大月饼。菲泽塔摸出怀里的兔儿爷泥偶,小兔子在月光下,越发雄赳赳气昂昂,如果嫦娥身边真的有这么一个憨态可掬的兔儿爷相伴,广寒宫里的日子也不会寂寞了,就像在下面一群大孩子般单纯可爱的兄弟们。菲泽塔突然觉得只要能喂饱这群兄弟,其他都不重要了。
    “皇甫小姐。”梅清源也拿了易容的装束,拎着酒瓶子到屋顶上来,就看见菲泽塔捧着兔儿爷泥偶,“送你兔儿爷是我出的主意。”
    “提醒你别忘了,你还是个小孩。别什么事都往自己肩上担。”
    还有人记得她是个孩子。菲泽塔往下看了看:“他们人呢?怎么那么安静?”
    “都被我喝趴下了。”梅清源躺在屋顶上,继续对着酒瓶子喝,“和我比酒量,他们还差得远。”月光洒在他眉清目秀的脸庞,好像扑了一层粉。
    “不回去陪夭夭?”
    梅清源微微侧过头:“我先回去了,你回得去吗?”
    “我看你是平时买不起酒,这次趁机过酒瘾。”
    “你以为我留在司家庄是图什么?”梅清源供认不讳。
    “把酒瓶子都看得比她重,难怪夭夭只肯叫你老爷,不肯叫你爹。”
    梅清源被含在嘴里的酒呛得直咳嗽。
    菲泽塔一开始在旁边幸灾乐祸,后来看他实在是咳得不行,只能拉他起来给他拍背:“凌靖表哥快回来了,皇甫家也备了家宴,喝完这瓶,就送我回去吧。”
    梅清源干咳几声,之后就没了声音。
    “喂,还活着吗?”菲泽塔一巴掌往他背上扇去,被梅清源接住手腕。
    “下面这人的脚步声好像有些耳熟。”
    “哪里?”菲泽塔顺着梅清源指的方向看去,就看见一个东倒西歪的人影。那人看样子也是醉酒,而且已经醉得不轻了,还在不停地灌自己,好象有什么天大的苦痛,只能靠酒来忘记一样。菲泽塔也觉得人影的身形有些眼熟:“梅子,听得出这个人是谁吗?”
    梅清源摇头。他能听出有人就不错了。
    人影晃了几下,终于倒在路边的水沟里,月光照亮他的冠玉面和一身用料考究的红衣。
    “小表舅!”菲泽塔跳下屋顶。
    秦峥只看到一个人影从天而降,突然出现在眼前,笑着向她伸出手:“你是嫦娥吗?嫦娥,你怎么长得像步离?带我走,这人间比广寒宫还冷,带我走”
    “我带你走。”秦峥醉酒后的苦笑让人心碎,菲泽塔想去接他的手,却没抓到。秦峥头一歪,已经醉得不省人事。
    梅清源也轻轻落在他们身边。
    “梅子,中秋节不是汉人合家团聚的日子吗?他怎么会一个人在外面?”
    “你要他给你做男妾,不然秦家就赶人。”梅清源蹙起眉,“可怜,八月十五都不让他回家过节,亲戚家也没人敢留他。”
    秦峥躺在臭水沟里酣睡,散发出阵阵恶臭的脏水玷污了他俊朗的面容,弄脏了他华贵的衣服,他却像婴儿在母亲的怀中安睡。
    “梅子,想笑就笑吧。我还是被郁无瑕要挟了。”菲泽塔想拉秦峥起来,也顾不上他身上沾的污物弄脏自己的衣服,可费尽九牛二虎之力,也搬不动他。
    “善莫大焉。”梅清源和她一起拉,把秦峥背到屋里。
    打扫房间、准备床铺、给秦峥更衣,安顿完他,两个人已经累得气喘吁吁。
    “梅子,你先回去吧。”秦峥在床上睡得香,菲泽塔坐在地上靠着床边,累得动都不想动。
    “你呢?”力气活不能让菲泽塔一个姑娘家干,干完以后,梅清源也不见得比她好到哪里去。
    “我总不能把他一个人扔在这里。”菲泽塔苦笑,“他是我舅舅,今天就让外甥女尽尽孝心。”
    “那么我先告辞。”梅清源拽着床边的帷幔,才把自己拉起来,捂着腰一点一点挪出去。
    看他的模样,一枝梅怕是也要消停一阵子,才能重出江湖。菲泽塔目送梅清源离开,也拽着床沿,把自己撑起来,看到院子里还有一木盆的脏衣服等着她去洗,顿时想死的心都有了。
    注释:a.农历七月十五中元节,民间俗称鬼节。中元节在飞鸟时代传入日本。在日本的中元节传统中,祭拜祖先时一定会出现的两样东西在黄瓜、茄子上插上筷子做成的黄瓜马和茄子牛。在中元节的时候,希望黄瓜马能够尽可能早点迎接祖先的到来。在中元节结束的时候,祖先们乘坐茄子牛离开。
    b.兔儿爷的起源在明末,本故事发生的时候,其实还没有中秋祭兔儿爷的习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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