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登上大报恩寺的琉璃塔,菲泽塔就惊叹于梅清源真是找了个好地方。
    大报恩寺位于秦淮河畔长干里,为明成祖朱棣所建。大报恩寺规模庞大,有如宫殿般金碧辉煌。大殿后的琉璃塔建造于永乐十年,九层八面,琉璃塔塔身白瓷贴面,门框饰有狮子、白象、飞羊等佛教题材的五色琉璃砖,刹顶镶嵌有金银珠宝。自建成之日起,琉璃塔上的一百四十盏长明灯就不曾熄灭过,即使在白天,长明灯也照得晶莹剔透的塔身光芒四射,甚至数十里外的长江上也可望见。角梁下悬挂的一百五十二个风铃更是日夜作响,声闻数里。除非又瞎又聋,不然的话,断然不会有人找不到这地方。
    不过找不找得到塔是一回事,能否发现塔上多了两个人,就是另一回事了。
    “太漂亮了!”菲泽塔很兴奋,“梅子,从这里可以看到整个南京城。”
    “这里平时只有傍晚十分会有僧人来添油、打扫,平时不会有人上来。”梅清源靠在栏杆上,“能自己找过来吗?”
    “嗯嗯。”菲泽塔满眼只有下面的风景。
    “那么以后每天早上我来这里接你,晚上送你回家。”
    “你不怕我们这样,玷污了佛门清净?”
    “我信道,不信佛。”梅清源伸了伸酸痛的腰,“你怎么兴奋得像个小孩一样?”
    “我本来就是小孩。”菲泽塔说得很冤枉。
    “要是让你的喽啰看到他们的大当家是这副德行,我看谁还服你。”要不是亲眼所见,梅清源也不相信天真烂漫的皇甫小姐和独狼一样的司傲寒会是同一个人。
    “彼此彼此。”要不是亲眼所见,谁想得到老态龙钟的吴老爹就是年轻英俊的县太爷。菲泽塔回过头:“梅子,你到底几岁了?”
    “景儿说一枝梅应该已经有六十多岁了。”菲泽塔想了想,“难道懒龙是你的师父?”
    “不是,是我的师弟。”
    “哈?”
    梅清源学着说书人的样子讲起了故事:“话说懒龙金盆洗手后,就在苏州的一个道观出了家a,可终是贼性不改,闲来无事,就给小道士们讲他以前的故事听。他的大师兄是道长捡回来的弃婴,从来没有离开过道观,被他说得心痒难耐,怎么都想看看道观外面的花花世界是什么样。懒龙怕小道士还俗以后吃苦吃亏,便把一身鸡鸣狗盗的本事悉数传授给他,轻功也好,易容也罢,只要是自保不伤人的,全都让小道士学了去。于是一枝梅成了道士,道士成了一枝梅。”
    “你就是那个小道士?”想不到梅清源的身世也挺有趣。
    “道观后的小溪极清,源头的水最好,道观里的道士们经常去那里打水酿酒。师父就是在小溪的源头捡到我,才给我起名‘清源’。”梅清源轻抚塔内华丽的雕塑,“恐怕他也知道道观留不住我,才给我起了这个名字,要我别忘了自己有个清白的出身。”
    “梅姓来自‘一枝梅’吗?”菲泽塔坐在地上,让双脚伸出栏杆腾空,“清高的花,很适合你。”
    梅清源轻笑:“源至清又如何?身在浊世,终是难逃同流合污的命。所幸如果我累了,倦了,还有个道观可以回。”
    菲泽塔躺在冰凉的地板上倒着看梅清源:“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你的倭人小厮说你有本事让为你干活的人都心甘情愿为你卖命。今天我大略见识了。”梅清源回过头,“威利诱,不过尔尔。”
    梅清源蹲到她面前:“我想看看你会拿什么来收买我这个六根清静的出家人。”
    菲泽塔则是拉过他的头发玩拉直了还能卷回去,弹性真好。
    “傻子,你这种善良的出家人,其实最容易被收买。”菲泽塔坐起身,差点撞上梅清源的额头,“我们回去吧,明天铺子开张,还有得忙。”
    吕秀才已经在司氏绸缎庄外面徘徊很久了,就是不敢进去。可怜吕秀才是万年落第的命,考不上功名,他也死心了,本想开个私塾做教书先生,可学生嫌他口吃,不肯来,好不容易到钱庄做了个账房,好歹能养家糊口了,想不到因为十两银子,就被老板卖到了司氏绸缎庄。看外面徘徊的伙计,都是夫子庙一带的流氓地痞,可怜吕秀才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要与他们共处一个月,肯定会被他们逮住了往死里欺负,每每念及于此,吕秀才真是想死的心都有了。落魄秀才的一条烂命还能卖十两银子,老板还真是抬爱。
    “吕先生,怎么不进来?”
    吕秀才吓得跳起来,回过头,就看到司傲寒的面具:“司司司司,司公子,我我我,我家老老老”
    “是,是我请黄老板割爱,让你来干一个月。”司傲寒却很客气,“吕先生,里面请。”
    司傲寒对他一口一声“先生”吕秀才有些受宠若惊:“我我我只是个落落落第秀秀才罢罢罢了,来替替替替替东家还还债。”
    司傲寒很耐心地听他说完:“吕先生过谦。姓司的大字不识一个,最佩服读书人,吕先生才高八斗,在姓司的看来,就是先生。黄老板为区区十两银子就把先生卖了,是他有眼不识金镶玉,姓司的赚了。不过先生可别嫌弃姓司的大老粗一个。”
    “不不不不敢。”听听这话说得,吕秀才顿时觉得如沐春风,他这匹千里马可算是遇见伯乐了。
    “如果先生有空,顺便教教姓司的和这帮小兔崽子念书如何?”司傲寒突然凑近他,“要是有人背不出书,只管打板子,不用客气。”
    吕秀才已经激动得说不出话来,只会拼命点头。
    “我们先进去把正事办了。”
    司傲寒从各个商铺挖来的人基本上都已经到齐。吕秀才找了个位子坐下,看另外几个也是春风满面,想来都被司傲寒灌了不少蜜糖。
    “谢谢诸位给姓司的几分薄面。”司傲寒却不坐下,靠在正堂的茶几上,“大家都是被各自的老板卖来的,不过就委屈一个月,一个月以后,如果愿意留下,自然是欢迎之至,如果嫌姓司的庙小,只管走人,在下决不为难。至于薪酬”
    “还有薪酬?”所有人都是被自己的老板威利诱来,已经做好充分的准备被司傲寒往死里榨,只求熬过这一个月,还有命回去,却没想到还会有薪酬。
    “薪酬自然有,不过没定数。不论赚多赚少,姓司的拿六成,剩下的全归你们我毕竟还要养着这帮小兔崽子,你们可别嫌我拿得多。”
    “不敢不敢。”众人已经是受宠若惊。
    “那好,有钱大家赚,赚多赚少,就看大家各显神通了。”司傲寒双手一伸,“各就各位,开张,迎客!”
    一个月过去,皇甫妃英除了汉语略有长进以外,就是失踪变得越来越频繁,而司傲寒成了南京城崛起的新贵。一个月的期限到了,绸缎庄净赚一百多两银子,被司傲寒从各个商铺挖过来的人一个都不肯走薪酬高,东家好,傻子才会走。
    月底清算,满桌子白花花的碎银晃了赵六的眼。
    “大当家的,小六不是在做梦吧?”赵六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多钱,差点流下口水。
    “第一个月,赔得比我想象的少。”司傲寒双腿搁在桌子上,手里翻着他自己的账本,用英语写的账本,除了他自己以外,谁都看不懂,“小六,这六十两银子你先拿去。被我烧掉的借据有一百两不到些,剩下的四十两算我欠兄弟们的,下个月连本带利一起还。”
    “大当家的,这话说得见外了。”一桌子的钱固然诱人,可赵六就是砍了自己的手,也不敢碰一下,“大当家的是当家人,这银子自然是由您保管。”
    “那就叫账房记个账。”司傲寒头都不抬,“六十两银子全都归公,给弟兄们以后娶媳妇。”
    “大当家的,要归公,三十两也够了,剩下的三十两得孝敬齐爷。大当家的初来乍到,这份见面礼可得给得厚实些。”
    “齐爷?”司傲寒放下账本,“哦,你说齐天福。”
    管理南京城的不是梅知县,不是胡师爷,而是一群有权无官的布衣,分管南京城里有关衣食住行的方方面面。管贸易的叫齐天福,混混出身,负责所有商贸地区的安定,麾下有很多赵六之类的小角色,帮他保护各个商贸区,他们捅了篓子由他罩着,当然相对而言,他们也得月月上供。
    “六十两全部入金库。”司傲寒拿起账本继续看。
    “可是大当家的”
    “才过了一个月,你就不记得大当家的规矩了?”司傲寒扔下账本,“啪”的一声吓了赵六一跳,“我说一,谁都不准说二!”
    赵六被他瞪得胆战心惊,考虑了半天,还是冒死直谏:“就算大当家的要杀了小六,小六还是得说。大当家的,齐爷可是个狠角色,不比我们,如果惹恼了他,轻的丢命,重的抄家灭族。大当家的武功盖世,小的们跟着你吃香的喝辣的不说,走在外面,只要说自己是司家庄的人,就倍有面子。大当家一句话,小的们不怕跟着你死,可小六是在不忍心看大当家年纪轻轻的,媳妇都没娶,就送命”
    司傲寒抬了抬手,示意他表忠心的话不用再说了:“我好像听说过齐天福有个女儿,叫萍萍。”
    “是。齐爷老婆不少,可孩子只有萍萍小姐一个,还是他最喜欢的小妾生的。她可是齐爷的心肝宝贝,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看司傲寒的嘴角渐渐浮起冷笑,赵六以为他是想绑架萍萍,吓得脸都绿了,“大当家的,要是绑了萍萍小姐,小的们有几条命都不够齐爷杀啊。”
    “谁说我要绑她了?”司傲寒瞟了他一眼,“萍萍多大?”
    “十五岁。”
    “好年纪。”司傲寒掏出几个铜板扔给赵六,“去随便买点女人用的东西,胭脂水粉衣服首饰什么都行,不用好看,够惹眼就成。”
    大当家的想讨好萍萍小姐,可又舍不得花钱,赵六只想得到这些,可掂量着手里的铜板,能买什么像样的东西。
    “小六啊,”司傲寒站起身,一把揽过赵六的肩膀,“大当家的只爱钱,不爱权,管管夫子庙一带就知足了,只能保证兄弟们以后个个能买房买地娶媳妇生娃娃,不想去抢齐爷的位置,也不会带着兄弟们再去抢别人家的地盘。你不会怪我吧?”
    赵六读书不多,不过看人不少。从司傲寒的口气,赵六总觉得在大当家的眼中,齐爷的位置也不过是手到擒来的东西,只是他不想要。
    注释:a.其实根据《二拍》里面的记载,懒龙金盆洗手后是在长干寺出家当了和尚,不过作者实在是舍不得梅子那一头华丽丽的卷发,就把和尚庙改成了道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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