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甫凌皓起床之后,就不由分说带着“表弟”去见祖母。小“表弟”当真是聪颖异常,虽然不懂汉语,但是会用手语表达自己的想法,路上皇甫凌皓教了她两三遍,她就学会叫“外婆”了。奶声奶气的“外婆”乐得老祖宗心里像灌了蜜糖一样,一口一声“心肝宝贝肉”菲泽塔在外婆身边心满意足地啃着包子的时候,皇甫熠还在为她的性命担忧。
    虽然郁无瑕说白夜只是他的师兄,皇甫熠总觉得他应该就算不是白发苍苍的老者,也该是温文儒雅的书生,想不到坐在大厅的竟是个游方侠士打扮的男子。白夜看起来不过三十多岁,白面无须,长得十分俊美,只是不苟言笑,一双眼睛始终像千年玄冰一样。皇甫熠和郁无瑕来的时候,就看见白夜手里拿着一把小刀把玩,森森白光在他修长的手指间舞成一团。
    “师兄。”郁无瑕看到他,就叫了一声。
    白夜回过头,刀也停了,皇甫熠才看清他手上的利刃。白夜的刀名唤“铩羽”只有巴掌长,细如羽毛,薄如蝉翼,而且有刃无柄,一个不小心,就会伤到自己,在他手里却服帖得像小猫一样。白夜看到有人来了,小刀便在他翻手间乖乖回到绑在他手腕上的刀鞘中。
    “伯父,这位就是我的师兄白夜。”郁无瑕说着就坐到白夜的下首。
    皇甫熠连忙拱手为礼。
    面对皇甫熠的大礼,白夜却只是点了点头,就算是问候,睥睨众生的气度还没法让人觉得他失礼。
    “请白大夫救救我的外甥。”
    皇甫熠话刚出口,偏偏这时小厮来报:“老爷,大喜事。表少爷已经没事了。”
    皇甫熠一愣:“怎么个‘没事’法?”
    “表少爷现在在老夫人那里,精神得很。”胃口也好得很,害得凤鸣轩的丫鬟老妈子都在厨房里加班加点。
    皇甫熠一下大喜过望,可马上被白夜盯得寒毛倒竖。人已经没事了,岂不是让人家神医白跑了一趟?皇甫熠恨不得马上去看看外甥女的情况,可又怕得罪贵客。
    “伯父若是担心,只管去看表弟,我们师兄弟正好叙叙旧。”郁无瑕却对白夜可以冻死人的目光视而不见。
    “请便。”白夜正想质问郁无瑕,可小师弟终归不是小孩了,当着外人的面训斥他,也不太方便。
    “招待不周,多有得罪,万望海涵。”皇甫熠如蒙大赦,连忙去看外甥女。
    郁无瑕坐到白夜身边,端起桌上的茶,用茶碗盖撇去茶汤上浮的茶叶:“师兄,这可是难得的极品铁观音,不尝尝吗?”
    “不必。”白夜已经闻到迷药味了。旁边的丫鬟小厮一个一个倒下,他拿了根金针,不急不缓地封闭自己的穴道。小师弟的见面礼永远是那么独特。“又遇到不想医的病人,拿我当挡箭牌?”
    “非也,非也。只是遇到个从没见过的疑难病例,不忍独享,才邀师兄前来。”郁无瑕笑得一脸无辜。
    “你的表弟不是病已经好了吗?”虽然师承同门,平时一直是白夜手把手地教郁无瑕医术。白夜从小看着他长大,会相信他的鬼话才怪。
    “不是她,是她的小厮中了一种扶桑奇毒,可以让人长不大。”郁无瑕的流光美眸转向白夜,“师兄常年游历在外,见多识广,四十多岁了,还经常被人当成后生,不知是不是也中了这种毒。”
    “研究毒药不是你的兴趣吗?”白夜的绝活就在于看病不用药。
    见瞒不过白夜,郁无瑕最终还是坦白了:“师兄,我是真不想治她,为了从没见过的扶桑奇毒,我才留下来的,想不到一个不小心,把她治好了。我先前说治不好,现在下不了台。师兄,帮我做做样子也好,我也是在帮你传名。”
    “我没空。”他自己整天闲着没事做,就以为白夜也和他一样闲。
    白夜的回答在郁无瑕的意料之中。听到师兄一口拒绝,郁无瑕的唇边反而漾起菩萨般平和的笑容:“师兄不肯?那么某人仗着长得几分嫩相,就不自量力娶了个小自己十多岁的续弦,每次回家,都要问我讨了壮阳药,才敢去见娘子,进她的房,还都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的事,怕是要尽人皆知了。”
    天下最毒的不是鹤顶红,不是砒霜,而是郁无瑕的嘴。白夜憋了半天,才站起身:“我们去看看病人。”
    听说小姐没事了,真介也很想去看她,可惜她在老夫人身边,皇甫家的女眷还都聚在凤鸣轩,他只能回居竹轩等,不想在居竹轩外的回廊上与郁无瑕和白夜撞了个正着。
    “郁公子。”真介看了看白夜,“这位是”
    “是我师兄,来给表弟看病的。”
    “那可真是太好了。”真介一躬到地,“大夫,我家公子就拜托你了。”
    白夜却皱起英挺的眉:“扶桑人?”
    “是。”在中国内地,居然还有人见过日本人?真介有些诧异,不过没否认。
    “忍者?”
    白夜步步紧,冰冷的目光让真介一个寒战,只能随他步步后退:“以前做过。”回廊两边一边是墙,一边是院子里的荷花池,做忍者的直觉告诉真介该尽快找好逃跑路线。
    “倭寇!”
    白夜挥手间,巴掌大的“铩羽”出鞘,闪着森森寒光直真介面门。真介越过栏杆跳出去,一手抓着廊柱,转身间落在白夜身后,正想跑,却被吓得呆若木鸡的郁无瑕堵住。白夜的刀如附骨之蛆,招招都要真介性命,真介不敢还手,只能躲,赤手空拳在白夜迅猛的攻击下毫无招架之力,点点血花很快便绽放在他的衣服上,离他仅一指之遥的郁无瑕却毫发无损。
    郁无瑕被近在咫尺的刀光剑影吓傻了,回过神来,想帮真介,却也无能为力。他没有武功,插不上手,迷药药不倒白夜,只会让真介死得更快。眼看着真介渐渐招架不住,白夜突然转身攻向另一边。一个照面,惊了两个人。
    面前的一头金发显然不属于汉人,白夜更没想到敢来向自己挑战的居然会是个小孩,而且手里什么武器都没有,只拿了一片竹叶。
    竹叶的边缘也很锋利,只要对方看不到,光凭感觉,肯定会以为是什么武器的利刃。菲泽塔本是想悄悄潜到白夜后面,出奇制胜制住他,想不到还没出手,就被白夜发现。
    甫一交上手,两个人便察觉彼此都是习惯近身战的人,接了没两招,白夜惊讶于对方竟然是个女孩。小家伙没什么力气,也没有内力,招招都是用巧劲。手指拧不过手腕,胳膊拧不过大腿,如果对手不是白夜,恐怕已经被她扳断全身关节。
    郁无瑕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白夜可不是文弱书生。武器讲究“一寸长一寸强”白夜在动辄性命相搏的海船上做船医,还敢用巴掌大的“铩羽”防身,武功可见一斑遇见“铩羽”的人,鲜有不是铩羽而归的,死在他手里的人未必比被他救活的人少。在“铩羽”面前能接下三招,便算得上武艺出众了,而郁无瑕竟然亲眼看到一个十来岁的女孩能赤手空拳挡下白夜十几招,不但不见局促,还让对武术一窍不通的郁无瑕都看出她想制服对方。
    短小的武器,斗室乾坤的打斗方法,菲泽塔从白夜身上闻到了带着海风味的血腥,和她自己身上的味道一样。就算他手上没刀,她也未必能占得了上风。菲泽塔无意中瞥见白夜的刀灵,居然是个扎了两个小辫子、有一张可爱圆脸的小女孩。第一次看到女刀灵,一时分神,“铩羽”的利刃就直菲泽塔的脖子。菲泽塔习惯性地伸手想去摸背后的“北斗”却抓了个空。
    “小姐!”真介想去挡,还是晚了一步。
    白夜收不住招,眼看着雪亮的利刃就要抹上菲泽塔的脖子,一把扇子飞过来,直直插进两人之间的墙壁。“铩羽”削断绘有写意山水的扇面,露出里面的铮铮铁骨。皇甫凌皓随即跟在扇子后面风一样飘过来,拦在二人之间,脸上还挂着闲散的笑:“兄台好刀。”
    “刀再好,终不过是杀人的凶器,比不上你的铁骨扇,制敌而不伤人,才是上品。”白夜收起刀,拔下扇子还给皇甫凌皓。墙上留下一条寸许深的缝,可白夜眼都不抬:“可惜了上面的画。”
    “扇子没了,再买就是。画毁了,再画就是。可是人死了,就活不过来了。”皇甫凌皓接过被削断的扇子,看都不看,只是盯着白夜,“不知我家表弟有何得罪兄台的地方,得兄台要对一个小孩痛下杀手。”要是他再晚来几分,后果不堪设想。
    表弟?男女不分。白夜看了看被皇甫凌皓拦在后面的孩子,用一口不甚流利的日语问她:“为什么偷袭我?”
    他懂日语?那就好办多了。菲泽塔推开皇甫凌皓:“为什么要杀真介?”
    皇甫凌皓几乎是第一次听到菲泽塔说话,语气中不是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稚气,而是君临天下的霸气。
    白夜眯起眼:“他是你什么人?”
    算是什么人?菲泽塔从来没有想过,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见小姐为难,真介替她回答:“下人。”
    “救命恩人。”菲泽塔几乎在同时回答,“若想杀他,除非先杀我。”说完一把拎过真介:“走,我们去找绷带和止血药。”经过白夜身边的时候,还恶狠狠地剜了他一眼。
    “告辞。”皇甫凌皓也随他们离开。
    风吹竹林飒飒,鸟鸣屋顶呀呀,三人从他们身边走过,白夜却只能勉强听到皇甫凌皓的脚步声,而郁无瑕只觉得三个人都是鬼魂一样从身边飘过去的。
    “居然有剑灵可以离开剑附在主人身上。”铩羽抱在白夜的胳膊上,盯着菲泽塔的背影,直到看不见她以后,才抬头看向白夜,“姐夫,我们好像冤枉好人了。”
    郁无瑕也拂袖而去:“师兄,胡人小孩就是我要你看的病人,倭人小厮就是我想要的人,若是再伤他们,别怪我把嫂子找来。”习武之人都有罩门,白夜的罩门就是夫人阿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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