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不认路。”菲泽塔看了看房子,由衷地感谢设计师,也感谢孔特雷拉斯给她安排的房间从房门出来以后越过栏杆下来就是中庭,然后往前直走就是厨房,菲泽塔早上奇迹般地只找了半小时,就找到了能填饱肚子的地方,“再说就算我能悄悄救回我的船员,也没法悄悄地开走我的船,和蒙卡达起冲突,实在是在所难免。更别说西马龙还下落不明,要找他,可比找到其他人难多了。”
    “西马龙?”孔特雷拉斯记得这个词是指逃跑的黑奴,并不是人名。
    “我的一个黑人船员,是我从纳瓦罗的运奴船上救下的黑奴首领,只懂一点西班牙语。他说他是‘西马龙’,我也就只能这么叫他了。”菲泽塔怯生生地抬眼看了看孔特雷拉斯,“孔特雷拉斯先生,您会不会因为我把圣多美闹得天翻地覆而”
    “作为绅士,我绝不会为难女士,恰恰相反,在任何女士有困难的时候,我都会无条件地提供帮助。”
    想不到女儿身还能当护身符用,菲泽塔故意夸张地松了口气。
    “介意满足一下一个糟老头的好奇心吗?”孔特雷拉斯靠在门边,“一个像你这样年纪的女孩不是在学女孩该学的事,却像个男人一样出海探险,甚至不惜女扮男装。”
    “您见过能在陆地上生活的鱼吗?”菲泽塔摊了摊手,“人各有志,并不是每一个女人都觉得找个好人家嫁了,然后眼巴巴地指望丈夫过一辈子,就是幸福。公爵家的长子放弃令人羡慕的继承权,却去做一个云游四海的剑侠,在大多数人看来,不是也很奇怪吗?”
    “路易告诉你的?”孔特雷拉斯忍不住笑了起来。
    菲泽塔点头:“您的恋人一定很漂亮。”
    “玛利亚确实很美,可她不是我的恋人。我也不是长子。我们家原本是兄弟三个,除了安东尼奥一个弟弟以外,我还有个哥哥。”
    打理完灶台,菲泽塔搬了张凳子过来,准备听故事。
    孔特雷拉斯也找了个地方坐下:“我的哥哥迭戈比我年长四岁。作为继承人,迭戈一直在接受极为严格的教育,而家里对没有继承权的我和安东尼奥就不那么严厉了。迭戈很聪明,也很古板,是公爵家理想的继承人,我很享受身为次子的自由,有足够的时间研习我喜欢的剑术,可安东尼奥不甘于上天的安排。在我十五岁的时候,迭戈死于一次意外,虽然事隔四十多年以后,安东尼奥才承认那次‘意外’其实是他为了夺得继承权有意安排的谋杀,我那时就察觉到如果不尽快采取行动,下一个‘出意外’的可能就是我。我不想受到继承权的束缚,需要找个借口来推脱在迭戈死后落到我头上的继承人身份。我当时还是个什么都不懂的毛孩子,觉得‘爱上’一个漂亮但是地位低下的女人、为了和这个女人在一起而放弃继承权是个不错的主意,大不了我以后真的娶她。玛利亚是我们家的佃户的女儿,是个远近闻名的美人,我就选中了她。玛利亚有心上人,而且快结婚了,可碍于我的身份,她又不敢太明确地拒绝我的追求。
    他的未婚夫误以为她想攀龙附凤,取消了婚约,让玛利亚每天以泪洗面。我也没想到因为我们的兄弟之争,害得无辜的玛利亚伤心,就想真的和她结婚算了,以后好好补偿她。公爵家不能出一个佃户出身而且是个吉普赛人的公爵夫人,我提出要和玛利亚结婚,他们就唯有剥夺我的继承权。我以为一切都能像我希望的那样发生,想不到我的父母为了不让培养第二个继承人所付出的心血也付诸东流,把玛利亚一家都赶尽杀绝,只有玛利亚一个人逃了出来。玛利亚来找我,我以为她真的爱上我了,打算带着这个被我连累得无依无靠的姑娘私奔,可她来找我是为了诅咒我,然后当着我的面自尽。”强壮结实堪比年轻人的体魄让孔特雷拉斯看起来比实际年龄年轻得多,平时说话中气十足,此时提起不堪回首的往事,才让他的嗓音中带上一些与他的年龄相符的沧桑感,“我以玛利亚的死为借口,和家里闹翻,从此便离开家,一走就是二十年,直到我的父母去世、安东尼奥成为新的卡斯蒂利亚公爵。二十年来,我到处流浪,尽我的绵薄之力帮助我遇到的每一个吉普赛人,这是我能补偿玛利亚的唯一方法了。”
    “所以收养了路易斯?”
    “我看中的是马诺罗。”说到爱徒,孔特雷拉斯终于有了些笑意,“我无意中看到他和别的孩子打架,觉得这孩子可能很有天赋,就向他的母亲提出要带他走。他的母亲只要了六个雷阿尔,就把马诺罗卖给我了,可马诺罗说他不愿意和他的兄弟分开,于是他的母亲又从家里拖出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孩子说送给我,就是马诺罗的孪生兄弟路易斯。还有他们的小妹妹玛利亚,我收养她,是因为她和我的玛利亚同名,而且长得和她有些相像。六个雷阿尔,三个孩子,在他们的母亲眼中,平均每个孩子只值两个雷阿尔”孔特雷拉斯看了看菲泽塔:“人上了年纪就会喜欢回忆过去,听一个老头唠叨,是不是很无聊?”
    “不,没有。”菲泽塔只是感慨有个大众化的名字真好,“听说卡斯蒂利亚公爵和您的感情很好。”
    “因为我一直没有结婚,也没有孩子到了现在这把年纪,就更不可能有孩子了。就算现在我要回公爵的头衔,也只能从安东尼奥的孩子中选一个作为我的继承人。我们之间没有利益冲突。”孔特雷拉斯看了看菲泽塔,“孩子,我想你也不完全是白人吧。”
    菲泽塔一直很自卑于自己的异教徒血统,不过既然孔特雷拉斯已经坦诚相对,她如果不以同样的坦诚相待,就显得太小家子气了:“我的父亲是白人,母亲是他从海盗船上救下来的奴隶。我一直很看不惯奴隶贸易,因为那些受苦受难的可怜人经常让我想到我自己的母亲。”
    “嘿嘿,原来你们两个都瞒了我那么多事,宁愿告诉一个陌生人,也不愿意告诉你们的老朋友。”随着熟悉的猥琐笑声,鲁契尼衔着一根草茎吊儿郎当地走进来,“在弄什么好吃的,我的船长?”
    “没准备你的份。”菲泽塔故意把准备好的食物端走。
    “喂,我一路上帮你们解决了多少监视者,你连早饭都不让我吃。”鲁契尼在后面紧追不舍。
    “那么躲在那边墙角后面,那幢房子旁边,那个烟囱里面的是什么?老鼠?尤其是离我们才五十步都不到的地方还有一个。”菲泽塔冷不防抡起一把菜刀朝鲁契尼扔过去,鲁契尼低头躲过,菜刀飞到院子里的一棵树上,随着一声惨叫,一个监视者和被飞过去的菜刀砍断的树枝一起落到了院子外面。
    “那算什么?”菲泽塔摆出茶壶姿势指着刚才掉下去的倒霉鬼,“圣多美特产的某种大鸟吗?”
    鲁契尼嘴里的草茎上下摆动了半天才答话:“你的意思是说只要把外面那些老鼠都解决掉,就可以吃早饭了?亚历汉德罗,我们先出去运动运动怎么样?”
    “待会儿陪我出去买东西,顺便把丽贝卡接过来,再去一趟蒙卡达府邸。”
    “要不就赔偿我的船帆外加利息。”
    鲁契尼仰天长叹。有钱男子汉,没钱汉子难,他已经不奢求上天堂了,只求上帝别把他扔进地狱的最底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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