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晚上过得还不错,范感觉像又回到了和爱德华在一起的日子。当时如果没有追兵,或许就像现在一样,不过是一个大人带着一个小孩出来玩,还挺惬意。范在浴桶里想心事,冷不防被菲泽塔泼了一脸水。
    小孩才不懂拘礼。菲泽塔在旁边拍手,刚想跑,范站起身,伸手一揽,就把她一起抓进浴桶。水花溅在干燥的木地板上,形成一颗颗滚圆的水珠,煤油灯昏黄的光线凝聚成水滴上金黄色的耀眼光芒,晶莹剔透如同水晶。
    菲泽塔把湿衣服乱七八糟地扔出浴桶,范发现她的脖子上还挂着一个别致的挂件:“这是什么?”
    菲泽塔很紧张地一把抓回来,不给他看。
    秘密。菲泽塔知道多塞特侯爵是个好人,但她不知道他在知道了她有异教徒血统以后,会不会还是这么好。
    “哦。”毕竟不是自己家的孩子,范尊重她的隐私权。
    菲泽塔似乎松了口气,坐到范的肚子上玩起水来,范却发现她的背上的伤疤居然一点也不比自己少:“你背上怎么回事?”
    菲泽塔努力地扭过头,还是看不到自己的背。上面有毛毛虫吗。
    “你背上的伤疤”鞭伤、刀伤、箭伤小小的脊背像个久经沙场的老兵。
    你身上不是也有吗?菲泽塔指着范胸前的伤痕,不明白一个人身上有几十道伤疤,有什么可奇怪的。
    “这些伤是怎么弄的?”
    鞭伤是姑姑打的,拳头打出来的瘀青和红肿是表姐和邻居家小孩的杰作,武器留下的伤痕有的是师傅训练她的时候留下的,有的是做赏金猎人的“纪念”
    “索菲居然这么对你”范心疼地抱过菲泽塔,让她趴在自己身上,“这恶毒的女人”
    菲泽塔对着范的肩膀一口咬下去。不许说师父的坏话!要不是师父,菲泽塔已经被债主卖了,更不可能做赏金猎人还债。对菲泽塔而言,师父是她一辈子的恩人。
    范一点反应都没有。
    菲泽塔松开嘴,悄悄抬起头,生怕他会一气之下,把自己一个人扔在陌生的地方,可他看她的眼神中只有心疼。
    “你叔叔知道吗?”
    叔叔不会和她一起洗澡,不会照顾她,除了钻研学业以外,他什么都不懂。妈妈死后,就再也没有人把菲泽塔当小孩了,菲泽塔除了照顾自己,还要照顾天生智障的表哥和书呆子叔叔。这次外出旅行,离开伦敦一个星期,恐怕叔叔要一个星期没饭吃了。
    因为走得太匆忙,菲泽塔没带替换衣服。湿衣服没法再穿,洗完澡以后,菲泽塔就理所当然地把范的上衣穿走。衣服下摆几乎到她的膝盖,可以当短裙,双手怎么伸也没法从袖子里伸出来,菲泽塔还是觉得挺合身的,光着一双小脚丫到处乱跑。范把菲泽塔的湿衣服晾在外面,菲泽塔也踮起脚,想看看窗外,湿漉漉的头发把衣服后面洇湿了一片。
    “想看什么?”范抱起菲泽塔,让她坐到窗台上,双手拢着她,以免掉下去。
    菲泽塔指向在月色下波光粼粼的河流。
    “那是泰晤士河。”
    菲泽塔拉过范的手掌,在上面写字:明天还要沿着它走吗。
    “对。明天我们会先到达米兰尼德。那是一大片草地。”
    草地上会有小兔子吗。
    “应该会有。”
    烤着吃味道不错。
    “晚饭没吃饱吗?”
    只是想起了和爱德华一起被绑架的日子。爱德华也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笨蛋,逃回来的路上,两个人全靠菲泽塔钓鱼、捉兔子、爬树采果实,才不至于挨饿。
    “你真行。”
    平时范总是板着一张扑克脸,菲泽塔第一次看到他笑,满含笑意的璀璨星眸,让夏夜的美景全都黯然失色。
    “再往前是温莎城堡和伊顿学院,我们应该能在中午前到那里。”
    能进去吗。
    “恐怕不行。”
    没关系,区区几个门卫挡不住菲泽塔,唯一的问题是她进去以后,肯定找不到出来的路。
    “然后是梅登黑德、亨利镇、奇尔特恩丘陵,晚上应该可以到瑞丁了。”
    很远吗。
    “挺远,明天恐怕从一早就得开始赶路。”
    可明天是星期天,还要去做礼拜。
    “我们在路上做礼拜吧。”
    上帝不会原谅我们的。小姑娘很固执。
    “好吧,我们去教堂。”毕竟此行是去暗杀,范一点把握都没有。在需要运气的时候得罪上帝不是一件明智的事情。
    菲泽塔满意了,也有心思问下面的路程安排。
    “瑞丁之后是潘本,然后穿过戈灵峡谷,可以到达沃灵福德镇,然后是多尔切斯特镇和阿宾顿镇。我原本打算我们后天在阿宾顿镇过夜的。”
    那里好玩吗。
    “都是历史悠久的古镇,有些老房子,别的没什么可看的。”
    你都去过。
    “是,和罗宾一起去的。”玛丽一世在位五年,范带着爱德华逃亡了五年,伦敦周围方圆五百里遍布他们的足迹。
    罗宾真幸福。菲泽塔以前随“朗斯洛特号”到过很多地方,但是皇甫烺一直不下船,菲泽塔也只能随母亲留在船上。坐“海鸥号”回伦敦的时候,也是逆着泰晤士河回来的,但是菲泽塔一直很懂事地留在船舱里照顾叔叔,路上的风景一点都没看到。
    “这次可以好好看看了。离开阿宾顿镇没多远,就是纳尼汉姆森林,穿过森林就到牛津了。”范把头埋进菲泽塔的颈窝。
    “呼?”菲泽塔回过头,摸了摸范的头发。
    “你都不好奇我要你去杀的是什么人吗?”
    不能问暗杀对象的身份,这是做刺客的职业道德,而且菲泽塔相信范要她杀的人一定是很坏的人。
    “不,是去杀一个无辜的女人,坏的是我。”
    菲泽塔捧起范的脸,对着他摇头。
    “哪怕我要你去放谣言,你也觉得我好吗?”
    什么叫“谣言”
    “就是很坏的谎话。”
    师父说过,有时说谎仅仅是保命的必要措施,未必是坏的。是不是很坏的谎话,要知道内容以后才能评判。
    “‘女王和罗伯特?达德利结婚了,还怀了他的孩子。’我是要去败坏她的名声。”
    这是很坏的谎话吗?结婚不该是一件很值得庆祝的事情吗?怀上孩子,就更值得庆祝了。菲泽塔记得邻居家的猫怀了小猫以后,那家的孩子都得意地到处炫耀,而且大人们好像一直在讨论女王不肯结婚、英国没有王位继承人,还称之为“全英格兰的难题”女王结婚了,还怀了孕,应该举国同庆才对。直到十年以后,菲泽塔才明白这句谣言有多恶毒。
    “你还是认为我是好人吗?”
    菲泽塔抱过范,亲了亲他的脸颊。肯对别人好的人很多,但是肯对菲泽塔好的人太少了,而范是其中一个。谁是好人谁是坏人,菲泽塔心里自有一把秤。
    明天上午会下暴雨,但是晚上的天气很好。
    菲泽塔指向天空。从云彩看出来的。
    “希望明天下午的好天气便于赶路。”
    不,明天还得留在斯泰恩斯镇过夜。河边小镇的风向是固定的,明天晚上又是难得的晴天,是杀人放火的好天气。菲泽塔看了看满是自责的范,没有告诉他,她坚持要去做礼拜的真正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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