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照在戈贡佐拉的眼睛上,扇子一样的睫毛动了动,盈盈张开美目,映入眼帘的是低矮的屋顶。身上缠着纱布绷带,衣服全都被解开了,只是松松垮垮地盖在身上。旁边好像还躺了个人,用身体温暖着她凝脂般的肌肤。戈贡佐拉转过头,看见大天使拉斐尔睡在自己身边,温文儒雅的气质让人感到说不出的安心。他微长的褐色头发像巧克力,与戈贡佐拉洋洋洒洒铺满枕头的黑色长发互相交错缠绵,晨曦中可以看到他满脸的疲惫,惹人心疼,只是他的背后没有翅膀。看到床边桌子上放的眼镜,戈贡佐拉才发现“拉斐尔”是马修,惊得坐起身缩在床角。
    床不够大,戈贡佐拉一坐起来,马修被她拱得摔到地上。眼前冒了一阵金星以后,马修彻底醒了:“戈贡佐拉小姐,你醒了。”
    “你干什么?”
    “什么干什么?”马修莫名其妙,“你昨天浑身是血地倒在我家门口,我把你搬进来,帮你包扎好。”转念一想,大概是她觉得当着一个男人的面赤身露体有些不好意思,又补充了一句:“在医生面前没有么好害羞的。”他在为她处理伤口的时候,确实满脑子只有做医生的本分,甚至都没意识到面前躺的是一个春光大泻的美丽女人。
    马修的衣服都穿得很好,并没有趁人之危,可戈贡佐拉对他抱着自己睡了一晚还是有些介怀:“可你你还”虽然在他怀里挺舒服。
    “你失血过多,体温下降,一直觉得冷。我怕你冻着。”马修在桌子上摸了半天,终于摸到自己的眼镜,还是没发现自己做的一切有什么不对。
    戈贡佐拉想笑话自己。分明是个婊子,在马修面前竟然不由自主地装起圣女贞妇来:“不问吗?为什么我会受伤。”话说怎么没看到菲泽塔。
    “戈贡佐拉小姐小姐,菲兹一直和你在一起吗?”马修冷不防提出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维基?她不和你在一起吗?”
    “她没和你在一起?”马修突然跳起来,扳着戈贡佐拉的肩膀,“不是你带她出去玩了吗?就像上次,她五天没回家那次一样。告诉我,是你带她出去玩了,菲兹又忘了告诉我,她很快就会回来的,对不对?对不对?”
    菲泽塔也失踪了?以菲泽塔如今的武艺,普通成年人早已不是她的对手,是谁有本事让她失踪?不安在戈贡佐拉心中扩大。
    “菲兹已经两天没回家了”
    菲泽塔和爱德华在同一天失踪,她也是被“萨拉丁”绑架的!“萨拉丁”居然已经找上斯第尔顿家!“你去找过她吗?是不是又迷路了?”
    马修摇头:“我找过,整个伦敦我都找遍了,没有。”
    “你一个人要找到什么时候?维基的姑姑呢?”
    “他们都嫌弃菲兹有异教徒血统,自己不去找,我要去找她,还得瞒着他们。”马修像一个受尽委屈的孩子,“可我还是要去。我是菲兹的监护人,如果菲兹失踪了,我死后都没脸去见她的父母。”
    戈贡佐拉的伤口被马修抓得迸裂开来,血重新染红她身上的绷带,很痛,但不是身体的痛,而是心痛。爱德华失踪了,拉蒂默家的仆人加上女王派出的禁军,一共有上百人在找他;菲泽塔失踪了,却只有马修一个人找得心力交瘁。昨晚戈贡佐拉还在同情失魂落魄的范,看到马修以后,她觉得范实在是比他幸运太多了。
    “别担心,我陪你一起去找。”戈贡佐拉把马修搂在怀里,“我们一定能找回维基。”
    菲泽塔一直说索菲小姐是上帝派来帮他们的天使,马修原本只当是小孩的傻话,但现在,他信。
    被绑架以后的第四天,爱德华终于成功咬开菲泽塔手上的绳子。四天以来,莉迪亚每天在固定的时间来给他们送食物和水,喂两个孩子吃饭、稍微照顾一下爱德华的哮喘病、和温德米尔神父卿卿我我全然不顾旁边的观众尚且年幼。经过几天的观察,爱德华更加坚定了对莉迪亚的怀疑。
    傍晚,莉迪亚如期而至。看到莉迪亚以后,菲泽塔猛地发现绑自己的绳子的绳头露在外面,匆忙想收拾,却出自己根本没被绑着。莉迪亚看见了,视而不见,给他们喂饭时还故意站在菲泽塔面前,以挡住温德米尔神父的视线,还帮她把绳子藏好,才去找温德米尔神父。
    “阿贝尔,我在你说的地方找到肖像了。”莉迪亚手里拿着一厚叠纸,“不过有几张没保存好,有些模糊。”
    温德米尔神父接过莉迪亚递来的画像重新画:“怎么想起来问我要所有女刺客的肖像?”
    “是姑妈要。”莉迪亚坐到温德米尔神父身边,“‘影子’背叛‘万福玛利亚’,我没处理好,‘蝎子’和‘罂粟’都被杀了。姑妈担心‘影子’的先例会引起更多人的反叛之心,让我检查一下画像,以便通缉叛徒。”
    “伯爵夫人一直都是个很细心的女人。”温德米尔神父很快就修补完莉迪亚递过来的一打画像。
    “你都记得?”莉迪亚一脸崇拜。
    “我对美人能过目不忘,更别说还画过一次。”
    莉迪亚一把拧上他的胳膊:“嫌弃我长得不好看是不是?”
    “不是”天地良心,温德米尔神父怎么敢。暂且不论她是“万福玛利亚”首领的侄女,光凭身手,仅仅作为肖像师和线人的温德米尔神父也不会是“萨拉丁”的对手。
    “不理你了。”莉迪亚收拾东西,走人。
    “莉迪亚”
    温德米尔神父趴到洞口,莉迪亚朝他做了个鬼脸,径自离开。
    莉迪亚确实是在帮他们,很快就能逃走了。爱德华只等晚上,菲泽塔找好让温德米尔神父掉下去的位置,就可以重获自由。
    夜深人静,菲泽塔留心温德米尔神父的呼吸声,确定他已经睡熟,轻轻站起身,小心翼翼地踩过每一寸地面,以期找出最脆弱的部位。一切进行得很顺利,爱德华正庆幸明天就可以踏上逃亡之路,哮喘偏偏不合时宜地发作起来。
    虽然爱德华的哮喘经常在夜晚发作,入春以后,天气暖和起来,他也很久没有发病。突如其来的哮喘就像是上天存心要破坏他们的逃亡计划一样。温德米尔神父被爱德华拉风箱一样的呼吸声惊醒,发现只有爱德华一个人还被好好地绑在原地,菲泽塔手扶窗洞,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小手腕上还能看到受绑留下的红印。
    “小丫头!”温德米尔神父跳起来。
    菲泽塔似乎被吓傻了,只会待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温德米尔神父像饿狼扑食一样扑向自己。
    完了!哮喘引起的胸闷更加重了爱德华的濒死感。菲泽塔对“万福玛利亚”而言,仅仅是另一个应该被处死的人,因为有莉迪亚的保护,她才能安然无恙地活下来。如今莉迪亚不在,温德米尔神父没有任何理由饶过一个企图逃跑的俘虏。如果菲泽塔被杀,爱德华逃走的希望就更加渺茫了。
    眼看着温德米尔神父就要抓住菲泽塔,菲泽塔突然跳起身,扑向顶上垂下的绳子。她跳起来的时候往地上狠狠蹬了一脚,以便跳得更远,先前站的地方出现一条细微的裂缝,温德米尔神父一站上去,整块木板都断裂坍塌,温德米尔神父也随之掉下去。求生的本能让温德米尔神父伸手去抓绳子,忘了绳子只能承受一个人的重量,他抓到的话,仅仅是让菲泽塔给他陪葬。菲泽塔一时想不出什么反抗的方法,情急之下,褪下一只鞋朝温德米尔神父脸上甩去。小女孩的力气不大,但迎面飞来的鞋子让温德米尔神父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向后避让,没抓到绳子。菲泽塔光着一只脚,攀在绳子上,看着温德米尔神父摔下十几米高的钟楼,重重落地,在长满青苔的石板上摔得像被剪断线的提线木偶,身体下面渐渐开出一朵血花,在青色石板的映衬下鲜艳得刺眼。
    菲泽塔让绳子左右晃动,轻巧地落在爱德华身边,帮他解开绳子。
    爱德华喘了几个小时,终于感觉稍微好些:“他死了吗?”
    菲泽塔双手一摊。从十几米的高处落下以后还有气的人不是没有,不过就算不死,也是全身性骨折,救不活,还不如干脆死了。
    “我们怎么下去?”爱德华从洞口往下看了看,不敢自己一个人下去,菲泽塔只能让他闭着眼睛抱住自己,两个人一起下去。可怜的菲泽塔一个人得支撑两个人的重量,爱德华还勒得她近乎窒息,滑到底的时候,菲泽塔只觉得双手火辣辣的疼,爱德华还抱着她不敢放手。
    到了。菲泽塔戳戳爱德华。
    “到底了吗?”爱德华睁开眼睛,看到的是奄奄一息的温德米尔神父。
    他还活着,可全身上下还能动的只剩眼睛和嘴,一张一合像离开水快要干死的鱼。爱德华看了一眼,就跑出去吐。菲泽塔单脚跳进温德米尔神父身边的血塘,捡回自己的鞋穿好,朝温德米尔神父看了半天,实在想不出可以帮他从生命中解脱的方法,满怀歉意地向他表示爱莫能助,蹦蹦跳跳出去找爱德华,在地上留下一长串小孩的血脚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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