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药的药效过去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早晨,阳光照进简陋的塔楼,把空中的灰尘照得像飞扬的柳絮。爱德华迷迷糊糊中以为自己还在哈特菲尔德,刚想拉铃叫女仆,一动才发现自己的双手被绑在背后,而且还有个很重的东西压在他身上。爱德华回过头,看到的是同样被反绑住双手的菲泽塔:“斯第尔顿小姐!”
    爱德华往旁边移了移,菲泽塔就顺着他的背滑下去,重重地摔在地上摔醒,扬起的灰尘呛得两个人直咳嗽。
    “早上好,爱德华?达德利。”
    爱德华刚发现还有一男一女,男的漂亮得不食人间烟火一样,女的则是一张没有任何特征的大众脸。
    “你们是谁?为什么找爱德华?达德利的人都会找上我?”爱德华哭起来,“你们找错人了。”
    菲泽塔鄙夷地朝他皱了皱鼻子。爱德华可是个男孩子,菲泽塔被抓以后都没哭,他倒先哭起来了,也不害臊。
    “不用装了。”莉迪亚走到他面前蹲下,“说实话,发现唆使‘影子’背叛‘万福玛丽亚’的人居然是你时,我真是吓了一跳。”
    爱德华像叠衣服一样收起惊吓的表情:“你就是‘萨拉丁’?”面前的女人有着再普通不过的长相,可不知为什么,爱德华总觉得她长得十分别扭。
    莉迪亚坦然承认。
    “你们要抓的是我,放斯第尔顿小姐回去!”只要菲泽塔回去,就能叫人来救他。
    “指望她回去叫人来救你吗?”
    爱德华真是被吓傻了,早该料到他们既然抓了菲泽塔,就断然不可能放她回去。
    “我记得‘影子’说她的徒弟是个路痴。”
    爱德华自己都忘了,偷听的人倒记得。
    “就算她能找到路这里距离哈特菲尔德二十五英里,离格林威治十八英里,哪怕仅仅是回到伦敦她自己的家,也要往东走十五英里,她得走多久,才能找到人来救你?等她带着人找回来的时候,你恐怕已经不在这里了。”
    她的意思是只要往东走,就能回到伦敦,如果有机会逃出去,不要直接回哈特菲尔德,也不要去格林威治宫,到了伦敦以后,再让菲泽塔的家人送他回去。
    “当然,你们也别指望会有路人来救你们。这个村子已经荒废了很久,不会有人来,来的也只会是‘万福玛丽亚’的人。我会每天来给你们送饭,如果你们跑了,来抓你们的人就会像变戏法一样冒出来。”
    不可能逃走了?再也见不到叔叔了?菲泽塔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爱德华继续分析她的潜台词:他们在逃跑的路上遇到的任何陌生人都可能是“万福玛丽亚”的人,一旦被抓住,第二次逃走就不会那么顺利了。一定要找一个足够可靠的人送他回去。他记得戈贡佐拉好像说过菲泽塔有个叔叔。
    “莉迪亚,你觉得我会连两个小孩都看不住?”温德米尔神父忍不住发话。
    “阿贝尔,我只希望你别出任何事。别把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当小孩看,一定要绑好他们,别让他们乱跑。这座教堂太破旧了。他们两个加起来,也只有你一半重,他们能站的地方你未必能。”
    要逃走的话,必须先解决掉讨厌的监视者,可对两个五岁的孩子而言,要杀死一个身强力壮的年轻男人,绝非易事。莉迪亚是在提醒他们,杀死看守的唯一的方法就是利用体重差让他摔下去。把爱德华从哈特菲尔德绑架出来,又教他逃回去的方法,她到底想做什么,爱德华越来越想不明白。
    “我晚上再来。”莉迪亚在温德米尔神父的嘴唇上印上一个吻,“我不在的时候可别欺负小孩啊,神父。”
    监视者是个神父!菲泽塔还在教会慈善学校的时候,就不太喜欢神职人员,现在对神职人员的心理阴影更重了。
    爱德华看着莉迪亚吃力地爬下绳子,发现裙子很不便于行动。戈贡佐拉每次行动,都是穿男装或者骑装,“萨拉丁”偏偏是穿裙子,爱德华心中的疑惑又多了几分。
    莉迪亚离开小教堂,在教堂里面恶心得往地上啐了好几口,才牵马离开,临走前还不忘再回到塔楼能看到的地方,给温德米尔神父一个微笑,然后才回格林威治看戏。
    罗伯特?达德利醒来以后,听到的第一个消息是多塞特侯爵的弟弟罗宾?格雷勋爵被绑架了,莱因伯爵家已经派人出去帮忙寻找,但是找了一天,还没有任何线索;第二个消息是女王为了找回罗宾?格雷勋爵,甚至派出了禁军,却在心上人受伤以后连看都没有来看他一眼。宫里都在谣传女王喜新厌旧,有了多塞特侯爵,就不要罗伯特?达德利了。虽然知道女王的反应是因为爱德华的身份事关重大,罗伯特?达德利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至于在比武大会上打败他的莱因伯爵,得知他被母亲一盆凉水浇得重感冒以后,罗伯特?达德利才懒得和一个会晕血的懦夫计较。
    拉蒂默夫人生怕范一个人住会出事,让他也到伯爵府暂住。莱因伯爵家的佣人全都被派出去找人,拉蒂默夫人只能亲自洗衣、下厨、照顾重感冒的儿子和失魂落魄的范。
    爱德华失踪以后,范就不吃不喝不睡,拉蒂默夫人好不容易着范吃了点东西,加在汤里的安神药起作用了,范终于肯稍微睡一会儿。房间里的灯暗下来,拉蒂默夫人手里的的烛台依次照亮走廊上的窗,最后停在莱因伯爵的房间。风吹起纱窗帘,墙角的阴影里多了一个人影。
    “范?”
    少年已经睡着了,过早出现的几丝白发夹杂在浅栗色的头发里亮得刺眼,身心俱疲的样子让人不忍心唤醒他。
    戈贡佐拉在哈特菲尔德过夜,一大早就听到爱德华被绑架的消息,思来想去,唯一有本事从哈特菲尔德掳走爱德华的只有“萨拉丁”“万福玛丽亚”发现她诈死以后,立刻就找上门来了。戈贡佐拉想找范商量对策,在格林威治宫和他在伦敦的住宅都没有找到人,辗转了很久,才找到莱因伯爵府。看样子不能指望范帮得上忙了,幸好还有菲泽塔,“影子”的天才小徒弟可能在危急时刻成为师父的救命稻草。
    莱因伯爵房间里的灯光也消失了,拉蒂默夫人回自己的房间,把手里的蜡烛吹灭,整幢房子都暗下来。戈贡佐拉悄悄离开,刚走上大街,就有一个人影拦到她面前。
    一片乌云挡住了月亮,戈贡佐拉只能从对方又长又卷的头发和窈窕的身材推断出是个女人,而且应该是个极漂亮的女人,不过普通女人不会半夜穿着骑装拿着剑在大街上拦人。戈贡佐拉立刻去摸短刀。
    云被风带走了,月亮柔和的光洒下来,在双方手中的利刃上变得刺眼而冰冷。对方的倾城绝色似乎根本就不该属于人间,浑圆饱满的胸脯被过紧的衣服勒得好像随时会掉出来一样,纤纤细腰不盈一握,可爱的小让人忍不住想试试它的弹性,配上勾魂的眼神、荡的媚笑,她能让看到她的每一个男人满脑子只想得到床。万幸,戈贡佐拉不是男人。
    莱因伯爵正满房间地找能用来止鼻血的东西。半夜里有两个绝色美女在自己的窗台下决斗,太香艳了!而且从莱因伯爵的房间,正好可以看到整个决斗场面,上帝着实待他不薄。
    “你就是‘影子’?真人比画像上漂亮。”美女性感的声音在夜空中回荡,“我是‘罂粟’,来处决叛徒的。”
    “你想把这里的人都吵醒吗?”“万福玛利亚”居然还有这么白痴的刺客,戈贡佐拉对她报上的身份表示怀疑。
    “罂粟”笑靥如花:“你以为这里还有人吵得醒吗?”
    她说的话是什么意思?莱因伯爵拿过母亲端来的粥搅了搅就放到一边,立刻赶去范的房间。
    范正在疯狂地呕吐。
    莱因伯爵看看他喝剩下的汤,觉得上面漂的油有些奇怪,再撩起范的衣服看了看,发现他的皮肤上都是水泡,立刻打横抱起他,冲到院子里的水井旁打水给他灌下去:“别担心,多喝点水就没事了,你可别死在我家。”
    拉蒂默夫人也跑出来:“你们两个没事吧?”
    “有人把我们家的菜油换成了巴豆油,给他多灌点水就没事了。”莱因伯爵继续着范拼命喝水,“妈妈,您受到的是什么‘招待’?”
    “有人在我的药里加了大量的曼德拉草,那股甜香一闻就能闻出来。你呢,宝贝儿?”
    “粥里面混有麦仙翁籽,幸好我没吃。妈妈,您最好去厨房看看,我估计家里的芹菜也被人换成了毒欧芹。”
    屋顶上站着一个修长的身影,带帽子的修士袍遮住了她的全身,几只鬼魅般的蝙蝠在她身边飞舞。这母子俩是什么人?不仅熟知欧洲出产的毒药,连新出产的毒药都知道。“蝎子”暗暗心惊。再看外面,“罂粟”似乎也没占多大便宜。第一次与人合作杀人,“蝎子”本以为轻松解决掉伯爵府上的人以后,就可以去帮“罂粟”了,想不到伯爵府上还有更棘手的对手。
    “你又不是‘萨拉丁’,为什么来找我的麻烦?”做刺客居然发起正面攻击,戈贡佐拉原本还想笑话“罂粟”的脑子都长到胸前去了,直到交上手,才发现是自己太轻敌。看“罂粟”的长相,她暗杀的主要武器是对女人毫无作用的美色,要杀戈贡佐拉,唯有正面攻击,而且她也确实是个击剑高手。
    “我不过是接到任务,奉命行事罢了。”
    “罂粟”有备而来,戈贡佐拉是遭突袭,一个拿长剑,一个只带了不离身的短刀,一个在没法色诱的情况下习惯了正面攻击,一个偷袭惯了,从来不知道正面怎么对付敌人。“罂粟”攻势凌厉,根本不给戈贡佐拉逃走的机会,戈贡佐拉全靠多年跟踪逃跑练出的敏捷身手,才没有落得下风。点点殷红迅速在两个人的衣服上绽开。
    “‘萨拉丁’干什么去了?”“蝎子”恶狠狠地咬自己的嘴唇。
    “里亚德,待会儿收拾一下。”看到范脱离险境,拉蒂默夫人放下心来,对屋顶上的人看都不看,就回去睡觉了。
    “她怎么处理?”莱因伯爵指屋顶上的“蝎子”
    “杀了。”拉蒂默夫人打着呵欠,“外面的一起处理掉,顺便照顾一下多塞特侯爵。不管死了多少人,尸体都收拾干净。给多塞特侯爵泡点曼德拉草茶,就当今晚是一场噩梦。”
    “曼德拉草会死人的。”
    “没让你放那么多。放一两片,能让他睡个好觉。难得喝一次,不会对他的身体有多大害处。去厨房烧尸体的时候顺便把毒欧芹也拣出来一起烧掉,妈妈年纪大了,看不清楚。”白天的时候莱因伯爵装病补觉,拉蒂默夫人可得装慈母忙里忙外,于是理所当然地在晚上把儿子当畜生用。反正伯爵府上的佣人都被支出去了,没人看到。
    “听说曼德拉草还有催情的功效”莱因伯爵看了看昏迷不醒的范。他可不想被个男人强暴。
    拉蒂默夫人早就走远了。
    这母子俩把“万福玛丽亚”的顶尖刺客当什么人?“蝎子”低下头,发现莱因伯爵居然也抄着手,直勾勾地盯着自己,月光下,值得玩味的诡笑浮上他的嘴角。
    蠢男人!“蝎子”把一片树叶凑到嘴边,发出尖锐的声音,她身边的吸血蝙蝠一起扑向莱因伯爵和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范。
    莱因伯爵打了个呼哨。他的马听到主人的声音,挣脱缰绳从马厩里跳出来,围在主人身边走来走去。
    “对,‘风暴’,就这样赶它们,别让它们接近多塞特侯爵。”莱因伯爵摸了摸爱马的鬃毛,自己去收集院子里的枯枝点上火,在范周围摆上一圈。蝙蝠看见火光,立即逃走。
    “真佩服你,新的动物你都能活着弄过来,还能让它们听你的话。”莱因伯爵三两下爬上屋顶,与“蝎子”面对面,“可惜对它们的习性还不太了解。吸血蝙蝠一般只敢攻击熟睡的动物,而且所有的动物都怕火。”
    “你你究竟是什么人?”“蝎子”摸到烟雾弹,随时准备逃走,至于被她留下的“罂粟”恐怕只能自求多福了。
    “蒙着脸的人没资格问这个问题吧?”莱因伯爵还是满脸戏谑,在月光下半明半暗,竟有些邪魅。
    “你想看?”“蝎子”一把揭掉帽兜。长年累月用自己的身体试毒,“蝎子”全身都是令人生厌的疮疤,毒药更是直接毁了她的容。瘤子压得她的眼睛一只大一只小,额头和脸颊上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伤口的结痂牵得她一边嘴唇掀起,白色的牙齿映着鲜红的牙肉,显得更加狰狞。
    一般人白天见了“蝎子”都会像见了鬼怪一样尖叫逃跑,可眼前的美男子毫不动容。“现在有资格问了。我是里亚德?拉蒂默?莱因伯爵,这幢房子的主人。”莱因伯爵大方地向她伸出手,“很高兴认识你。”
    本指望他能至少被吓一跳,她就能趁他愣神的时候逃走。莱因伯爵的落落大方反而让“蝎子”手忙脚乱。“米莉?范特姆海威。”“蝎子”想去握他的手,两只手刚凑近,巨大的反差立刻让她自卑得缩回来。她的手上满是令人作呕的疮痂,莱因伯爵的手反而还比她白皙纤巧些。
    “幸会,范特姆海威小姐。”莱因伯爵却一把抓住她的手,还凑向唇边。
    “别!”“蝎子”马上缩回手。
    “对不起,我碰到你的伤口了吗?”
    “不是。是有毒。”“蝎子”护着自己的手,发现莱因伯爵还盯着自己看,清澈的眼神中没有丝毫厌恶,反而羞愧得以最快的速度重新把自己的脸遮起来,“我全身都有毒,别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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