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能想得到一个五岁的孩子会有如此敏捷的身手,修女们一致认为菲泽塔的异教徒血统招来了魔鬼,她的灵魂已经死了,现在是魔鬼在纵她的躯体,现在死的是老鼠,以后死的说不定就是住在修道院里的孩子们。修女们决定把菲泽塔送去宗教法庭烧死,幸好在之前通知了一下马修。修女的本意是让马修去找座教堂忏悔,以免受菲泽塔体内的魔鬼诱惑而堕落,马修则是吓得赶紧领回菲泽塔。修女不允许,说他是包庇魔鬼,争执中有个修女不小心碰掉了马修的眼镜。
    “我的上帝呀”不知哪个修女一声惊叫,用颤巍巍的手指指着马修。所有的修女都停了下来,“我的上帝”的惊呼声此起彼伏。先前抓住菲泽塔的修女吓得赶紧松手,总算有人去帮马修拾眼镜了。
    人在失去视力的时候,别的感官也会暂时变迟钝。马修一旦离开眼镜,完全就是个睁眼瞎,一下子手足无措。戴回眼镜以后,马修看见帮他拾眼镜的是菲泽塔,赶紧把她拦到身后,生怕再有修女来抢她:“对一个哑巴孩子百般刁难,只因为她长得和你们有一丁点不一样,这就是你们所谓的慈善,所谓的博爱,所谓的纯洁,所谓的虔诚?你们不知道每个孩子都是上帝派下凡的天使吗?看到你们开办慈善学校,我还以为你们是多善良的女人,你们让我太失望了!连五岁的小孩都可以毫不犹豫地杀死,你们早晚都会下地狱。”
    有个修女吓得当场晕了过去,别的修女全都战战兢兢,谁都不敢多一句嘴。马修懒得管修女们怎么会一下子态度反差那么大,带着菲泽塔赶紧离开,从此以后再也不敢送她去任何学校。
    罗伊差点把嘴里的东西全喷出来。
    “你觉得很好笑吗?菲兹可是差点送命。”马修至今回想起来,还心有余悸。
    “菲兹上的慈善学校该不会就是圣?凯瑟琳女修道院开办的吧?就是枢机主教亲自下令拆除的那座。”
    “拆除?”马修大吃一惊,“她们开办的时候,大主教不是还赞扬过她们吗?”
    菲泽塔点头。她也听说了,还有点幸灾乐祸。
    “大主教称赞她们有什么用?拆除那座修道院可是枢机主教的命令a。”
    “是什么时候的事?”
    “不知道。是妈妈听街坊邻居说的。”罗伊看向母亲。
    “我也是去买菜的时候听隔壁的泰勒太太说的。就是那个很多嘴的玛丽?泰勒,三个月前问我借了半瓶果酱,到现在还没还。我记得是橘子酱,做的时候放了点蜂蜜,做得特别好,玛丽?泰勒尝了一点点,就把剩下的全拿走了,说是家里要来客人”
    为了听下文,一桌子的人和躲在窗帘后面的戈贡佐拉都忍着,让洛佩斯太太尽情地唠叨,叨了半小时鸡毛蒜皮以后,总算接近尾声:“玛丽?泰勒小气归小气,看在那半瓶果酱的份上,街坊里有什么新闻,她总是记得第一个告诉我,上次本内特家的小女儿和情人私奔的事就是她第一个告诉我的,所以她要顺手拿点什么小东西,我也随她去。上次的果酱就是,半个月前还拿走了我们家一个大蒜没还”
    三个月前的半瓶橘子酱记到现在,到底谁小气?戈贡佐拉在心里庆幸当女刺客的唯一好处就是永远没机会结婚,永远没机会变老,因此也永远不会变成斤斤计较的家庭主妇和整天东家长西家短的老太婆。
    洛佩斯太太终于聊到正题:“这次修道院里可是出了大新闻,听说天使长显灵了。她们不是开办慈善学校吗?结果天使长拉斐尔就乔装改扮,送了一个哑巴小天使去她们的慈善学校,想试试她们的诚心。由于天使长戴着眼镜,当时修女们谁也没认出来,天使长说哑巴小天使是他的侄女,是个弱智的孤儿,修女们也就信以为真,收下了。听说那个修道院里的修女其实全都是蛇蝎心肠,假装开办慈善学校,收留孤儿和残疾孩子,其实是把这些小孩杀了祭邪神,小天使就差点被她们活活烧死。不过也有人说是小天使在修道院里施法净化邪恶的灵魂,被一个笨修女撞见了,笨修女以为她是魔鬼,才要烧死她,其实是一场误会。不管怎么样,天使长生气了,说那些修女是伪善,让他非常失望,然后就带着小天使飞走了。枢机主教知道后非常生气,下令立即拆除那座修道院,后来当地的主教、神甫、还有修道院里的孩子都证明这不过是一场误会,才改为让全体修女连续一个星期不吃不喝地祈祷,以忏悔她们差点谋害天使的罪过。”
    “她们怎么知道那是天使长?”洛佩斯医生对街坊婆妈之间以讹传讹的故事嗤之以鼻,“依我看,不过是有人装神弄鬼,招摇撞骗。拉斐尔是治愈术的天使,是天使中的医生,怎么会管这种事?”
    “拉斐尔不是还治疗人们的信仰吗?凡间有毒害信徒宗教信仰的修道院,他当然要管。修女都发誓说她们看见的青年长得和教堂壁画上的拉斐尔一模一样,而且自称是个医生。”
    “长得像天使的人多了,马修不是也很像拉斐尔?”
    马修已经有点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洛佩斯太太不依不挠:“修女还留着小天使在修道院时画的画儿。听说小天使看上去不过和菲兹差不多年纪,修女让她画个小人,她就画了亚当和夏娃的人体解剖图,还用拉丁语标出各个部分,说不定当初上帝造人的时候,就是她在旁边打下手,不然五岁的小孩怎么可能对人体结构那么清楚?还懂拉丁语。那张画儿已经作为神迹,被送到教皇那儿去了。”
    “更加胡扯!人体脏器的名称都是各国的医生起的,关上帝什么事?要画人体解剖图,我就不信菲兹画不出来”
    洛佩斯夫妇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起停下来。
    罗伊趴在桌子上,笑得直不起腰:“‘戴眼镜的拉斐尔’,‘会画人体解剖图的哑巴小天使’,你们还没发现修女说的是谁吗?马修,你这张脸不去做神棍,真是可惜了。”
    戈贡佐拉很辛苦地忍住笑,免得藏身处。
    “难怪那些修女碰掉我的眼镜以后,态度马上大转弯。”马修冤枉至极,“我可从没说过我是什么拉斐尔。菲兹,当时她们真的误会了?”
    菲泽塔用面条把面包切开的部分“缝合”好,打个标准的手术结,然后整个塞进嘴里,吃得十分满足,根本不理会大人们在谈论什么。
    “哇,菲兹,刚‘解剖’完的东西,你就这么吃了?”
    当然,食物不就是用来吃的吗?以前在船上的时候,怎么调皮捣蛋都没关系,但如果是浪费食物和淡水,爸爸一定会打她的。所以菲泽塔玩归玩,玩够了以后,还是会全部吃掉。
    戈贡佐拉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面包,发现和菲泽塔“解剖”的一样,顿时胃口全无。
    “这事一定得说清楚,要是真的闹到教皇那里去,麻烦就大了。”马修放下刀叉,“我明天就去和他们说清楚。”
    “不行!”洛佩斯医生喝住马修,“你听那些婆婆妈妈胡说。英国信奉的是新教,不是天主教b,不会和教皇扯上关系。一旦你去‘澄清’,就是亵渎神明,加上菲兹还有一半异教徒血统,到时候你们两个都得被宗教法庭烧死。还不如让他们继续误会,最多也就是让老太婆们茶余饭后多个闲聊的话题,出不了大乱子。莎拉,关于这事,你也别去和街坊里的女人嚼舌根子。”
    洛佩斯太太很乖地点头:“这可是事关马修和菲兹性命的事,我没那么不知轻重。”
    戈贡佐拉也觉得洛佩斯医生说得有道理。英国是唯一奉新教为国教的国家,在英国出现神迹,说明天主教是背弃上帝的异端邪说,新教才是正教,可以大大提高英国的宗教地位。任何一个君王只要脑子没坏,都会抓住这个机会,不说天使怒斥当地的修道院伪善,只会说天使下凡,在英国留下神迹。要是马修去澄清事实,在叛教的同时也是叛国,到时候下场可想而知。戈贡佐拉不心疼马修,只是不想失去一个千载难逢的好徒弟。
    “菲兹,你在修道院里做了什么?”
    抓老鼠玩,给他们脱颈椎处死,就像叔叔对做实验用的老鼠一样c。
    洛佩斯一家都朝马修看:“你复习功课的时候好歹也避讳一下吧?”
    马修没有带孩子的经验,根本不知道小孩的模仿能力有多恐怖。脱颈椎处死的老鼠在外行人看来像自然死亡一样,不会流血,也没有外伤,难怪修女会误会。
    “菲兹,你有没有玩过别的?比如断头采血、挖眼珠、剖孕鼠这些你应该也看到过叔叔做吧d?”
    两个医生都没觉得什么,罗伊和菲泽塔一样从小耳濡目染,早就习以为常。可洛佩斯太太受不了:“罗伊!吃饭的时候别说那么恶心的话。”
    戈贡佐拉也觉得没什么。罗伊说的那些她对活人都做过,区区老鼠何足挂齿。
    菲泽塔摇头。那样做的话,老鼠会流血,要藏尸体就会很麻烦,虽然最后还是被修女发现了。
    “没想过拿老鼠的尸体喂猫?”
    试过。修道院里的老猫只吃鱼,抓到老鼠,也仅仅是咬死,不会吃。
    天才呀!戈贡佐拉感动得眼泪汪汪。不过是个五岁的孩子,杀老鼠玩的时候就知道要避免流血,以便于处理尸体。毁尸灭迹的手法不高明,但至少她考虑到这一点了。她刚考虑收徒弟,上天就让她遇见这么一个奇才,戈贡佐拉对上苍的恩惠感激涕零。
    “要是菲兹能乖一点,说不定现在还能继续留在修道院读书。”
    菲泽塔朝叔叔吐舌头表示不满。她可是很庆幸。在家里读书,就不会有同学欺负她,而且叔叔比学校里的老师耐心,能学到的东西也多。在慈善学校还要每天罚跪,菲泽塔后悔的是怎么没把死老鼠放到修女的床上,好早点被她们轰走。
    “幸好你及时把菲泽塔救回来。”洛佩斯医生也为菲泽塔庆幸,“长时间跪在大理石地板上,对女性的身体很不好,修女十有八九都有痛经,越是虔诚的修女,妇科病越厉害。有的修女还俗结婚以后终生不育。”
    “不育症!太可怕了!”洛佩斯太太吓得捂住脸,“不会生孩子的女人还是女人吗?马修,幸好你及时把菲兹救回来。她可是早晚要嫁人的,要是患上不育症有哪个男人会愿意娶一个生不出孩子的女人?难道送她去修道院当一辈子修女?”
    当也可以。有不育症,就不用打胎,又费钱又受罪。不过也将永远体会不到一个小生命在自己体内悸动的快乐,也永远不会有个男人孩子气地每天观察你的肚子是不是又大了一点。戈贡佐拉抚上自己的小腹,嘲笑自己痴心妄想。她是,也是刺客,居然还指望那天会有个男人娶她、盼望她诞下自己的骨肉、陪她白头到老。
    “是啊,幸好。”经洛佩斯医生提醒,马修的先前的罪恶感荡然无存。
    “菲兹天生是做医生的料,以后去给女王做御医,让她尽快给英国生下一个小王子,到时候你们家就飞黄腾达了。”唯一的女医生,当然应该是女王独享的,洛佩斯医生仿佛已经看到长大后的菲泽塔在王宫为女王检查身体。
    “然后说不定哪个贵族就看上菲兹了,娶她回家。哦我的上帝呀,到时候我们见了菲兹,可都得尊称‘夫人’。”洛佩斯太太想到的则是贵族家风光的豪华婚礼。
    马修只是报以无奈的笑。贵族的婚姻是用来巩固自己的地位的,和爱情无关,所以不会娶娘家没权没钱的平民女子。要是菲泽塔真的去给女王做御医,只要不成为哪个贵族的,马修就该谢天谢地了。作为医生,必须熟知人体结构,可有哪个男人肯娶一个对男性的身体了若指掌的女医生?光做妇科医生也不行。马修自己是个男人,一辈子都不会有怀孕生孩子的机会,在从医生涯中看到女人生孩子,都看得心惊肉跳,觉得如果一个男人真的爱自己的妻子,就绝对不会让她怀孕,遭那么大的罪。如果是个没生过孩子的女医生三天两头要看别的女人怀孕、生产,肯定吓得死也不肯生孩子。马修对菲泽塔能不能成为好医生很有信心,但是对她成为医生以后能不能嫁出去很没信心。
    做不了医生,就做刺客吧,戈贡佐拉暗笑。带着异域风情的美貌、哑巴、左撇子、有异教徒血统、身手敏捷、头脑聪明,还有个做医生的监护人从小教她认识人体结构,她简直就是为了做刺客而生的。
    注释:a.其实新教的神职人员并没有阶级之分,这里沿用的是天主教的神职人员阶级分类最高的为教皇,是整个宗教的首领;其次为枢机主教,可以与各国的国王平起平坐;再次为首席主教;下面是总主教,负责管辖教省;主教,一般指一个教区的最高首领;神甫,天主教的一般神职人员,通常是一个教堂的负责人;天主教没有女性神职人员,修女仅仅是指离家进修会的女教徒,并不在神职人员的范围。不过当时新教刚萌芽,成为英国国教大约只有三十年的历史,而且期间还穿插了玛丽一世在位期间重立天主教为国教的小插曲,民间的神职人员可能还是沿用天主教的机制。
    b.天主教以罗马教廷为自己的组织中心,承认教皇为最高领导。新教不接受教皇的领导权威,认为教皇制是历史的、人为的产物,根本不承认其宗教地位。
    c.所有实验用动物在实验结束后都要处死,小鼠的处死方法就是按住脖子猛拉尾巴,一下子就可以拉断颈椎,马上就会死,属于比较仁慈的安乐死法。
    d.小鼠由于体型小、血量少,而且伤口凝结特别快,医学实验中给小鼠采血的方法都十分残忍。给孕鼠灌药,在临产前解剖看胎鼠是否有畸形是判断药物是否会导致胎儿畸形的主要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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