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船的主炮都在两侧,只有正前方还有一门装饰性的炮,而海盗船很狡猾地横着停在“朗斯洛特号”正后方。“朗斯洛特号”的武器装备其实未必比“火凤号”差,如果及时调整船的位置双方火拼,谁胜谁负还是未知数。海盗船当然不会等“朗斯洛特号”调整好位置反击,侧舷的炮口早就对准“朗斯洛特号”第一枚链炮就绞断了“朗斯洛特号”的主桅杆,之后密集的炮火将所有的船帆都轰得千疮百孔,整艘船立刻动弹不得。了望员惨叫着摔落,沉重的桅杆压死压伤了不少船员,随桅杆一起倒下的帆布像为“朗斯洛特号”盖的裹尸布。海盗纷纷从藏身处跳出来,与船员厮杀成一片。海盗船上还不断有炮弹射过来,不知点着了什么东西,片片火光照亮船上血腥的厮杀场面,血顺着船的缝隙一直流到海里。双方的兵力本来就悬殊,几百个全副武装的海盗对几十个被打得措手不及的水手,一番较量后,幸存的船员越来越少。尼古拉斯只匆匆地扫了一眼,就知道“朗斯洛特号”保不住了。
    “菲兹,快回去带妈妈和叔叔走。”尼古拉斯一路踩着鲜血、尸体、依然冒着热气的内脏和残肢断骸护在女儿身边送她回船舱,塞她进去以后立刻关上门,自己守在门口。
    皇甫烺被外面的声音吓坏了,一看见女儿,就赶紧搂住她。马修趴到门口,透过门上的小圆窗看见哥哥和几个海盗厮杀成一片:“尼古拉斯!”
    “马修,带上维多利亚跟着菲兹走,她认识路。我尽量拖延时间。”
    “你怎么办?”
    “船长得与船同生共死。马修,你不是小孩了,”尼古拉斯回过头来凄然一笑,“替我好好照顾她们。”
    经常跑海运,就难免会遇上海盗,海运之所以利润丰厚,就是因为风险极大。把妻女带在身边,尼古拉斯从来就不曾放心过,悄悄在船长室安了秘道,从女儿懂事起,就一遍遍地带她走。如今机关终于派上用处了。菲泽塔拉拉马修的裤子,指着壁炉后面的暗道,皇甫烺半个人已经钻在里面。马修回头看了一眼仍在浴血奋战的哥哥,狠狠心闩上门,随她们离开。
    暗道又小又仄,只能爬行,好在路并不长。尽头是一间全封闭的小房间,除了暗道以外的唯一出路就是船外的海面,一艘小救生船用缆绳吊在半空中,旁边有放缆绳用的转盘。
    “小叔叔,你会游泳吗?”
    必须得有一个人留在上面放下缆绳,再跳下去游上船。马修看看波涛汹涌的海面,知道自己根本不会游泳,可身为一个男人,总不见得让女人或者小孩留在上面。“没关系,我可以试试。”
    “小叔叔,你和英儿上去吧,我识水性。”
    “这怎么行?”
    “怎么不行?”
    菲泽塔在一旁看大人争执不下,拉拉马修的衣服,双手作出鱼游水的样子:游泳游得好不好没关系,海豚可以帮忙,当务之急是没多少时间可浪费了。
    “嫂嫂”马修最后坚持一下。
    “我来!”皇甫烺毫不让步。
    “好吧。”马修抱着菲泽塔跳上船,皇甫烺很吃力地放开缆绳,看着船平稳地落到水面。已经有不少海豚游过来准备救人,可皇甫烺根本没打算跳。
    “小叔叔,相公不会和我们一起走的,对吗?我也不会走。英儿,以后娘不在了,要听叔叔的话。”
    菲泽塔急得要跳下船,马修赶紧拉住她:“嫂嫂,孩子不能没有母亲。”
    “妻子更不能没有丈夫。不管刀山火海,我都会随他去。小叔叔,要劳烦你抚养英儿成人了,感激不尽。”
    不等马修反应,皇甫烺朝他拜了拜,便消失在暗道中。
    甲板上的战势已成定局,船长和几个硕果仅存的船员被绑着跪在斯坦普厄面前。
    “船上的东西你尽管拿走,绕过他们的性命。”尊严不允许斯第尔顿船长为自己求饶,只是不想连累一直忠心耿耿追随他的弟兄们。
    “船长!”大副看不过去,“斯坦普厄,有种你就把我们都杀了,没人稀罕你饶过的性命。”
    “放心吧,我从来不留活口。”斯坦普厄一脚踢在尼古拉斯肩头,把他踢倒在地,“你是船长?我还以为你只关心你自己的老婆孩子的安全,把船员当掩护她们的牺牲品。”
    有几个年轻水手瞪向船长,尼古拉斯无言以对,更让他惊心的是斯坦普厄已经发现了救生船:“难道你连女人和孩子都杀?”
    “如果你的老婆和女儿足够漂亮,我会考虑暂时不杀她们,留给我的兄弟们享用。”
    围着他们的海盗“嘿嘿”笑着,船长室突然传来巨大的开门声。船长夫人头发散乱,衣服上和脸上都沾着灰,凌然不可侵犯的庄重威严竟让围着她的海盗都不由自主地让开路。
    “是谁胆敢羞辱我的夫君!”
    没有人听得懂她说的话,但都被他的气势吓到了。只有斯坦普厄还嬉皮笑脸:“船长夫人?异国尤物啊,我喜欢。做我的怎么样?”说罢还装模作样地鞠了个躬。众海盗见状,也嘻嘻哈哈地去拉她的衣服、捏她的脸。船长夫人庄严依然。
    “维多利亚,你为什么没走?”看到妻子在自己的面前受辱,尼古拉斯真想一头撞死算了。
    “相公,英儿已经托付给小叔叔,烺儿陪你,烺儿永远不会离开你。”船长夫人摸出一把小匕首,异常平静地割开自己的颈动脉。血溅了旁边的海盗一身,恐怖的红流迅速淹没一段粉嫩的玉颈。
    “维多利亚!”尼古拉斯无助的看着妻子在自己面前倒下,“为什么?你为什么不走?为什么要这么做?”
    皇甫烺最后的视线定格在深爱的丈夫身上:“傻相公,和你说了多少次你说的话烺儿听不懂”直到断气,都带着幸福的笑。
    斯坦普厄乍着舌:“真感人,我都不忍心拆散你们一家子了。”说着朝船外歪了歪头。“去!一个活口都别留。”
    “不!他们还都是孩子!”
    海盗才不理会被俘的船长有什么抗议,咬着刀跳下海,眼神中只有嗜血的兴奋。
    马修本来力气就不大,划船划不快,还弄出很大的水声,追来的海盗很快就近小船。菲泽塔不断地来回看追兵和叔叔,希望他能想点什么办法。
    从小在哥哥姐姐的爱护下长大,马修依赖别人惯了,可是在目前的情况下,一切只有靠他自己,侄女还得靠他来保护,小叔叔只能硬着头皮上。马修掂了掂船桨,很重很结实,用得好的话,确实可以用来做武器,问题是他根本拎不动。一只湿漉漉的手已经搭上船沿,接着就是一张狰狞的面孔。菲泽塔急中生智,拔下头上的发夹狠狠插进海盗的手,对方吃痛之下,总算松手稍微游开了点。可小女孩的力气毕竟有限,没能扎多深,插在手上的发夹轻轻一拔就能拔下来,不但没能御敌,反而激怒了对方。
    完了,要死在这里了吗?马修在船上手忙脚乱,终于体会到什么叫百无一用是书生,正绝望,空中飘来海豚的歌声。菲泽塔双手撑住船沿,向海面探出半个身子,努力地唱着。海盗先是一愣,发现不过是毫无用处的奇怪声音,便重新聚向孤立无援的救生船。菲泽塔依然在唱,凄凉的歌声带着哀求和绝望,突然海里传来回应。
    “怎么回事?”游在最前面的海盗冷不防沉进水里,水面冒了一阵气泡,又重新安静下来,浮出一张惨白毫无生气的脸。接着离救生船最近的海盗接二连三地沉下去,再也游不上来,直到在水中溺死。海面原本是黑漆漆的一片,突然多了两点荧光。荧光一对一对地出现,像是什么动物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们,同时海面下传来阵阵怪笑。
    “海妖!”游在后面的海盗立刻调转方向,游的速度比来时还快了许多,生怕落后了,也会被“海妖”拖下水。
    两个孩子都安全了,尼古拉斯放下心来:“哈哈哈,看到了吧?我的女儿是海神转世,得罪了她,你们都得倒霉,哈哈哈”
    大海风云莫测,因此海员大多都很迷信。有不少海盗一听是海神,就吓得扔下武器,跪在甲板上求各自信仰的天神保佑。斯坦普厄朝救生船看,船上的小姑娘也毫不客气地回瞪着他,还有周围一对一对“海妖”的眼睛,看得他心里发毛。
    “我就他妈不信邪。”斯坦普厄拔出砍刀,抓过被捆得结结实实的斯第尔顿船长,“这里就做你的断头台吧,我就不信她一个小孩能有多大本事。”
    “什么?不!求求你,别当着孩子的面!”斯第尔顿船长不怕死,只怕吓着孩子。
    斯坦普厄举起砍刀。其实他心里也害怕,可堂堂的海盗船长斯坦普厄居然怕一个不满五岁的女孩,这话要是传出去,还不让人笑掉大牙?他必须见点血来壮胆,证明“海神”没法把他怎么样。
    “菲兹,爸爸爱你。”
    “菲兹,别看。”马修搂过菲泽塔,她的眼睛却一刻也没有离开“朗斯洛特号”亲眼看着砍刀落下,父亲的头掉进海里,眼神中没有恐惧,只有愤怒。
    原来所谓的“小海神”也不过这点能耐,只要别掉进海里,她也无能为力,斯坦普厄稍微放心了一些。“船上的东西一样都别拿,把船烧了!今天真他妈倒霉。”斯坦普厄第一次在洗劫完海船后还留下活口,事后怎么想都觉得不是什么好兆头。
    “朗斯洛特号”很快燃起熊熊大火,伴着令人作呕的气味烧红半边天。菲泽塔呆呆地看着“朗斯洛特号”带着船上的一切化为灰烬,看了一夜,才从恐惧和震惊中回过神来,颓然跌坐回救生船。船没了,家没了,一行清泪顺着稚嫩的脸庞滴落。
    当火势渐渐减弱的时候,船的残骸被宽容的大海吞没,天边依然血红一片。
    天亮了,阳光照亮围在救生船边的“海妖”圆滚滚的脑袋全是海豚,有不少还挂了彩。它们也害怕人类的武器,如果不是看到菲泽塔有生命危险,它们也不愿意去接近可怕的人类。
    马修搂过菲泽塔:“菲兹,哭出来吧,哭出来会觉得好受些。爸爸妈妈没了,你还有叔叔。我们在商船的航线上,很快就会有船来救我们。”
    菲泽塔的手无力地垂进水中,有海豚用圆圆的嘴在她的手心蹭,发出低沉的呜咽声,仿佛也在安慰她。菲泽塔想回答,可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昨天的一战似乎耗尽了她一生能发出的所有声音,不论她再怎么用力,都只能发出很轻的呵气声。菲泽塔拉了拉叔叔的衣服,发现他只会神情恍惚地抱着自己。小叔叔自己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失去亲人的痛苦、目睹血腥场面的刺激对他的打击一样大,他自己也需要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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