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圣的梵蒂冈容不得任何污秽的存在,宗教裁判所的地牢就是处理这些污秽的垃圾处理厂。自从到了梵蒂冈以后,约瑟和罗宾就一直荣幸地受邀住在“人类垃圾场”里,每日观摩庇护五世的手下用各种酷刑来洗涤异教徒的思想。虽然自己一片指甲都没有弄断,每天听着地牢里回荡的惨叫声和呻吟声,反而是一种更残酷的折磨。在精神上的酷刑折磨之下,约瑟都快疯了,甚至都没有在意自己住在一个污水横流、墙上满是苔藓和霉斑、空气中始终散发着一股恶臭的地方。
    “嘿,小妞!”
    听到狱卒下流的口哨声,约瑟浑身鸡皮疙瘩。“小妞”他们一直是这么叫他的,哪怕趁人不注意,曾经把他扒光了检查过以后。约瑟赶紧抬起头,生怕又看到狱卒令人作呕的嘴脸,可他看到的是几个引路的主教,后面跟着一个中国男人,而引起狱卒注意的是他手上抱的中国女人。
    “又有新鲜货色来了。”狱卒以为是新犯人,刚凑近,就被白晨一脚踹趴下。每个人都听到那个可怜虫的脊柱被踢断的声音。他的下半身和上半身之间扭曲成了一个诡异的弧度,毛毛虫一样疯狂扭动的上半身不断地掐自己的腿,可腿上一点感觉也没有。白晨对他看都不看,抱着皇甫妃英,免得地上的脏水玷污了她的绣花鞋,同时小心翼翼地避过肮脏的墙壁,不让她的衣服蹭到上面的污物。
    皇甫妃英听到狱卒的惨叫声:“晨儿”
    “没事,几只老鼠而已。”在白晨看来,区区几个邪魔歪道走狗的死活,还不如保持皇甫妃英的衣着洁净鲜亮来得重要。
    别说是神职人员们,这下就连教皇的禁卫军都不敢随便靠近他了,只敢走在后面,做他们的跟班。
    白晨看到被关在监狱里的人,便径直向他们走来。
    约瑟觉得他认识的应该不是自己,推了推罗宾。自从进监狱以来,一直吃不好睡不好,罗宾的哮喘发作得越来越频繁,只能靠整天睡觉来维持体力。
    罗宾睁开眼,看到白晨和他抱着的皇甫妃英:“白!”
    “他是谁?”
    “‘沙利尔号’船长白晨。”罗宾勉强挤出一点笑,“白,你已经从中国回来了呀。很久没见了。”
    白晨连招呼都不打,放下皇甫妃英:“你们可以走了。”流利的法语让刚才给他们做翻译的主教觉得自己像个傻瓜。
    看到皇甫妃英,罗宾一愣。
    “等等,你们只能换走一个。”一起跟来的迪特里希主教提醒他们,“一个换一个。”
    只能从他们中换走一个。约瑟和罗宾立刻明白了教廷的用意。
    皇甫妃英向他们伸出手,示意他们上前来。罗宾拉着约瑟站起身,走到皇甫妃英面前,牵过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约瑟刚发现皇甫妃英一直闭着眼睛,也学罗宾的样子,抓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脸上。
    确信两个人都平安无事,皇甫妃英松了口气:“你们谁出去?”
    罗宾和约瑟互相看了看。虽然离开的那个会被认定为爱德华?达德利,以后恐怕永无宁日,但至少还有活下来的希望,而留下的那个就死定了。
    狱卒打开牢门:“哪个走?赶紧给我滚出来。”
    “约瑟,你走吧。”罗宾先开口。
    “罗宾”
    “没关系,兄弟。”罗宾拥抱了一下约瑟,“你走吧,我不会有事的。”说完就把他硬从打开的牢门推出去。
    “罗宾!”约瑟还想回去,已经被监狱的栅栏拦在外面。
    “你还想进去吗?”狱卒把约瑟拉开,“赶紧给我滚!”
    白晨连忙扶住被推得差点跌倒的约瑟。
    “还有一个呢?”皇甫妃英在监狱里只听到罗宾和约瑟两个人的脚步声和呼吸声。
    “教宗说了,既然斯第尔顿只送了你一个人来,就只能换走一个。”
    一个换一个,他的自由是一命换一命换来的。约瑟不禁回头打量皇甫妃英。原来她就是毕欧莫伯爵向往已久的中国美人。看她的年纪,可能还没有约瑟大,就被菲泽塔出卖,用来换取她的船员。可怜的姑娘,她一定害怕极了。精致的妆容掩盖了她的不安神情,可约瑟看到她的衣襟在微微颤抖。付出如此大的代价,被换走的不是身份举足轻重的罗宾,不是船长魂牵梦萦的心上人,偏偏是最无关紧要的约瑟。约瑟不知道得到自由以后,该怎么面对菲泽塔。
    皇甫妃英咬住嘴唇:“那至少让我看看他是否安好。”
    为她连娘亲给的佛珠都能扔掉,却依然换不来美人的青睐。白晨死心了,拉走约瑟,任由狱卒带着皇甫妃英往地牢更深处走去。
    越往下,地牢里的寒气越重。空气开始变得潮湿,血腥味夹着霉味、人肉被烤焦的臭味,混合成一股让人难以忍受的味道。主教们都不愿意继续走了,皇甫妃英却面不改色,依然要求狱卒继续带她走,任由地上的污水弄脏她华贵的裙裾和鞋袜。
    要是一群狱卒还看不住一个小女孩,他们也没资格做狱卒了。主教们驻足不前,让狱卒单独带皇甫妃英下去,只吩咐不可以伤害她。
    在地牢最下端的水牢,皇甫妃英终于听到了熟悉的呼吸声,虚弱得好像随时会断气。犯人被铐在长满苔藓的冰冷石墙上,整个人只有肩膀以上露在外面,全身都浸泡在水里。
    听到叹息一样的呼唤声,范才睁开眼睛,看到一个一身红衣的人站在面前。透过模糊的视线,他看不清来人的长相,只能看到她一身象征殉教者的红衣,美丽而张扬,像是《启示录》中宣布末日来临的天使。
    “看够了没?”狱卒去拽皇甫妃英,“走了。”一转头,就看见一个狱卒打扮的黑头发小孩一直跟在他们身后,而他们居然没有一个发觉被人跟踪了。
    “哟西,终于把人都找齐了呀。”黑头发小孩抬起头,拔出两把小太刀,“小哥们,辛苦你们了哟。”
    范听到惨叫声,看到血顺着台阶流入水池中。没过多久,真介就拿着钥匙过来了。
    一脱离镣铐的支持,范双腿一软,直接倒在真介身上。
    “舵手小哥,我可接不住你呀。”
    以范的身高,都只能在水牢的池子里露出肩膀以上,真介下去以后,更是连池底都踩不到。范一下子倒下来,真介差点被他压在水里活活淹死,手忙脚乱了一番,才成功地抗住他,顺便庆幸自从被抓以后,范几乎没吃过东西,人清瘦了许多,不然他还真拖不动他。
    “受了伤,还整天被泡在脏水里面,真是够呛的说。”好不容易攀到池子边,真介看到范身上的旧伤口周围都已经被泡得泛白化脓,“没关系,我们马上就出去。有医生大人在,白夜大人也从大明国回来了,他们一定能治好你。”
    范不理会真介的唠叨,经过红衣女子身边时忍不住抬头,看到眼前是一个端庄的异国贵族少女。
    “好看吗?”皇甫妃英开口了,说的是英语。
    这嗓音!“你是”
    皇甫妃英低下头:“记得来接我,不然我一定哭给你看。”
    范抓住她的袖子:“和我们一起走。”
    皇甫妃英摇了摇头,轻轻地把袖子抽回来。范的手使不出力气,连她的袖子都拽不住,只能任由真介带着他一个人出去。
    等听不见他们的脚步声以后,皇甫妃英才睁开棕红色的眼睛:“都走吧,下地狱的有我一个就够了。”
    十八年前,尼古拉斯?詹姆?斯第尔顿从海盗船上救下了一个女奴,就娶她为妻。第二年,女奴给他生了个女儿。尼古拉斯想给女儿起妹妹的名字“泽尔塔”以便讨好掌上明珠的教母、他的妹妹,可女奴说按照她家乡的习俗,给孩子起名字是一件很讲究的事,按照她家的辈分,这个孩子的名字应该以“妃”打头,就让女儿随自己姓皇甫,起名妃英。尼古拉斯不明白妻子在说些什么,不过出于对妻子的爱和尊重,还是给孩子改了名字,在“泽尔塔”前面加了个前缀音,给孩子起名为“菲泽塔”
    菲泽塔的母亲叫皇甫烺,出身于中国南京的一个大户人家。皇甫妃英,就是菲泽塔自己。
    “原来又到宗教裁判所来了,难怪周围有那么多飘荡的怨灵。”
    空荡荡的水牢静得可怕,菲泽塔的脑中响起北斗的声音,甚至都发出了回声。
    “小主,我没猜错吧?”
    “更糟。”
    “怎么了?”
    “这里是梵蒂冈的宗教裁判所。”
    北斗重重地叹出一口气:“落在他们手里,肯定没好事。”
    “北斗,别那么泄气,有我们两个联手,谁敌得过我们?以前多少艰难险阻,我们不是都一起闯过来了吗?”菲泽塔嘴上在安慰北斗,其实她心里知道,北斗那样的老妖怪根本不需要她安慰,她其实是在给自己鼓气。
    “小主,最危险的地方不是龙潭虎穴,而是教堂。”
    “怎么说?”
    “通过控制别人的生命,能给人一种自己不再是人,而是神的错觉。所谓生杀大权,就是指两种最能给人以超越人类的优越感的行为生孩子和杀人。所以一直以来,人类都很迷恋于这两种行为。越是处于社会底层的人,就越是热衷于繁衍后代,因为他们无权肆意夺取别人的生命,就只能通过靠给予生命、控制比他们更弱小的后代来满足自己的优越感。与之相反,受种种约束而不能通过繁衍后代来满足自己优越感的人类,就只能热衷于残杀同类,以证明自己高人一等,所以必须终身保持童贞的神职人员才会热衷于杀戮。所谓的‘异教徒’这个概念,就是用宗教的外衣掩饰不能繁衍后代的神职人员只能靠杀人来满足优越感的借口。”说到这里,北斗突然话锋一转,“不过”
    “不过什么?”菲泽塔听到了一丝希望。
    “不过能被人类杀死的是你,不是我,小主。就算他们把你挫骨扬灰,我最多也不过回到剑里面,等待下一个主人罢了。只是有些可惜啊。这么美丽的身体。”
    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菲泽塔还是觉得脖子上一凉。水池的倒影中,菲泽塔不是一个人,身边还站着一个身材颀长的黑发青年,正把修长冰冷的手指搭在菲泽塔的脖子上。青年的皮肤白得几乎没有血色,过于瘦长的身材让整个人有些不成比例,带金属光泽的黑头发像柔软的黑玛瑙,血红色的眼睛让英俊不似人类的容貌透出一股邪魅。
    “谢谢你的‘好消息’。”菲泽塔没好气地挫了他一句。
    听到菲泽塔的话,倒影中的黑发青年不怒反笑,迷人的笑容充满堕落的诱惑,能让被他迷惑住的任何一个猎物心甘情愿地把脆弱的咽喉送到他的利爪下,含笑看他拧断自己纤细的脖子。
    “耶稣对他的门徒说过:‘你们不要想,我来是叫地上太平;我来并不是叫地上太平,乃是叫地上动刀兵,因为我来是叫儿子与父亲生疏,女儿与母亲生疏,媳妇与婆婆生疏。弟兄要把弟兄,父亲要把儿子,送到死地。儿女要与父母为敌,害死他们。人的仇敌,就是自己家里的人。’和平不是你所崇拜的神喜爱的,天下大乱才是。”北斗笑了起来,“别担心,小主,你还有我在。别忘了,你的灵魂是我的。按照我们的约定,你要用一生来娱乐我,等你将死之时,你的灵魂就将成为我的食物。所以”北斗从背后搂着菲泽塔,“想做什么就做吧,不用担心遭报应。别忘了,你没有灵魂可以去地狱。”
    说完,水中的二人合为一体。菲泽塔的倒影成了一个阴阳人,左半张脸是她自己的脸,右半张脸是北斗的脸,俊美依然,却说不出的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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