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家们用太多的时间来追求精神世界的富裕,因此往往对物质世界的生活不是很上心,好在有许多有钱的贵族愿意供养他们,并视之为一种时髦。供养的艺术家的数量和名望都是贵公子间的一种攀比方式,文艺复兴之风才能在意大利如火如荼地展开。
    法布里奇奥?潘扎?德?毕欧莫伯爵就是这样一个大金主。
    艺术家只是比一般人更注重精神世界的富裕,并不意味着他们可以完全放弃物质世界。菲泽塔惹恼了毕欧莫伯爵,等于得罪了一大批靠他供养的穷艺术家。一边是理想的模特,一边是养活他们的金主,大多数人两相比较之下,还是选择向衣食屈服。毕竟如果少了供养他们的贵族,他们面对的就会是流落街头、饿死冻死,没命再去继续他们对精神世界的追求。何况在信仰虔诚的意大利、教皇居住的梵蒂冈所在的国家,女扮男装、勾结魔鬼、与异教徒沟壑一气,其中任何一条都是足以判死刑的重罪,更不用说菲泽塔集数宗死罪于一身。
    总督和多诺万队长总算找到了逮捕菲泽塔的冠冕堂皇的理由,再也没有人站在她一边。别的不说,和她在一起的卡夏尔就是铁证如山。不过贵族就是贵族,哪怕是异教徒贵族,也和平民不一样。卡夏尔亮出慕兰太上王、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太后外甥的身份,摆明了告诉囚禁他的基督徒,用他换赎金远比烧死他更合算。至于菲泽塔原本她只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外国暴发户,没有什么可让总督顾忌的,可卡夏尔说她是他的弟媳妇,是在慕兰极受爱戴的仙女王妃,就算慕兰不肯为一个已经退位的苏丹付赎金,也绝不会放弃曾经和刀圣王子一起力挽狂澜救下整个国家的英雄王妃。为了保命,菲泽塔也只能承认自己确实嫁给了一个异教徒王子,是慕兰的王室成员。
    虽然亲手把菲泽塔和卡夏尔送进了监狱,毕欧莫伯爵还是有些舍不得自己的男奴,去监狱看他们的时候,就听见北斗高谈阔论。
    “人类真的非常有趣,自以为身在食物链的顶端、是整个世界的主宰,就认定所有位于食物链更上层的生物都是邪恶的,把所有以人类为食物的东西都称为‘恶魔’,叫嚣着‘正义’。可是当他们发现‘恶魔’可以用来换钱时,立刻把‘正义’抛诸脑后,满心只剩下利益,只想用恶魔去换黄金。人类对黄金的热爱也很奇怪。黄金不能充饥,不能御寒,不能出产各种作物,作为建筑材料也太重,远不如木材、石材等实用,可是那么多人类都喜欢这种对人类的生活几乎一点帮助都没有的东西”
    “太精彩了,”毕欧莫伯爵用掌声打断了北斗的话,“想不到你还是位哲学家。”隔着铁栏杆,他不必为自己的安全担心。
    “谢谢。”北斗风度翩翩地欠了欠身,好像自己是在演讲台上,而不是在监狱里面。
    “作为一个吃人的恶魔,你还研究人类的哲学?”
    “我为什么要研究‘人类’的哲学?人类对我而言,只是食物而已。你看到盘子里的烤乳猪时,会研究猪的哲学吗?不过就像任何一个养猪的农夫都知道猪的习性,观察同一种动物五百年,总会对它们的生活多少有些了解,我说的仅仅是我和人类打交道积累的经验罢了。可是越是观察,越是觉得人类愚蠢。”
    “比如说呢?”毕欧莫伯爵找了个地方坐下。
    “比如我前面说的,对金银珠宝的热爱。如果给一头猪一食槽的黄金和一食槽的泔脚让它选,它肯定选泔脚。连猪都知道泔脚比黄金实用,人类却没有这样的智慧。还有神学。神按照自己的形象创造人,人就按照自己的形象想象神,说到底,不过是一种愚蠢生物的自以为是罢了。”
    “你还读《圣经》?”毕欧莫伯爵十分惊奇,“难道《圣经》的力量不会让你痛苦吗?”
    “《圣经》有什么力量?不过是几张纸加一点墨水而已。神学是用来骗人类的,骗不过真正的恶魔。魔鬼会害怕《圣经》和十字架,其实纯粹是统治阶级的愚民之说。魔鬼为什么要怕两条交叉的木头?或者黄金?”北斗拢开菲泽塔的头发,露出她脖子上的十字架挂件,“小主似乎也以为这东西能在一定程度上牵制我,天真烂漫的模样让我不忍心告诉这个傻孩子,上帝根本不存在。”
    “你说的这些话可都足够宗教裁判所把你活活烧死了。”
    “啊,对,火刑,基督徒非常喜欢用火焰来摆脱他们不喜欢的人,还美其名曰‘清除世间的罪恶’。我出生在东方,到十字军东征的时候,才被作为战利品带到欧洲。那可真是个美妙的时代,经常能看到‘巫师’或者‘女巫’被烧死。到现在还有很多傻子以为与他们不同的宗教信仰就像瘟疫病毒,可以通过火焰来人类怎么说那个词来着?‘消毒’?对,是消毒。万能的火焰可以消毒器皿,也可以消毒宗教信仰。你们对火焰真是期望得太高了。”北斗顿了顿,“不过我得承认,火焰在辨别魔鬼方面确实有些效果根据我的经验,要知道一个人是否被魔鬼附身,只要放到火里烧就行了,烧得死的就是普通人,烧不死的就是魔鬼。十字军东征的时候,我吃了一个基督教军官的灵魂,然后以他的身份用他的身体去杀更多的人。对我们这些剑灵而言,战争是人类最伟大的发明,哪怕是所谓的‘圣战’。不论用多华丽的借口包装,战争就是人类为了自己的贪欲而残杀同胞。是的,贪欲。就连狮子都知道,能填饱肚子就够了,只要肚子饱了,再多的羚羊在它们面前晃悠,它们也不会理睬。
    可人类可以仅仅是为了满足自己的贪婪,不是为了获得生存所需的食物,而仅仅是为了满足欲望,就向同类举起屠刀。别误会,我不是想指责战争。恰恰相反,人类沟壑难填的欲望是一种伟大的品质。因为有贪欲,才会有战争。我等以人类的灵魂为食的恶灵才可以在战场上尽情杀人、吸取他们灵魂的能量,不但不会受到指责,反而会成为英雄。我就是靠十字军东征时吸取了大量的灵魂,打下根基,才有了现在可以随意附在人类身上的本事。我想你应该也在史书上读到过我附身的那个人的名字布永的戈弗雷a。1096,戈弗雷公爵和他的兄弟布洛涅的鲍德温率领德意志西部十字军的队伍,前往圣地耶路撒冷。1097年,戈弗雷在多利留姆击败鲁姆苏丹国,布洛涅的鲍德温占领了埃泽萨及其附近地区,1098年攻陷叙利亚安条克,1099年攻陷耶路撒冷,建立了耶路撒冷王国,但是他拒绝称国王,而是在圣城里选了一个自负的称号,称为‘圣墓守护者’。其实在埃泽萨,他的身体里住的已经不是他自己的灵魂了。‘圣墓守护者’这个名字是我占据了他的身体以后给自己起的。很有趣,不是吗?守护耶稣圣墓的人其实是个魔鬼,却被虔诚的教徒奉为圣人、基督教的英雄”
    关在旁边牢房的卡夏尔发出一声冷笑。
    “抱歉,虽然我很乐意同你讨论哲学问题,不过我今天是为他而来,”毕欧莫伯爵指了指卡夏尔,“介意我失陪一会儿吗?”
    北斗背着手往后退了一步,示意他们请便。
    “谢谢。”毕欧莫伯爵向北斗欠了欠身,走到卡夏尔面前,“亲爱的卡夏尔,虽然作为一个虔诚善良的基督徒,我不愿意同意魔鬼的观点,但我也不得不承认他说得对和你相比,黄金太普通了。比起用你去换奥斯曼帝国的赎金,我还是更愿意回到我们以前的生活。你愿意跟我走吗?如果奥斯曼帝国的太后不愿意为你付赎金,你就会被活活烧死,太可惜了。但我可以把你赎出来,我们继续过以前的幸福生活。”
    卡夏尔抬起头来,紫色的眼睛中带着毕欧莫伯爵看不懂的眼神。
    “你愿意跟我走吗?”毕欧莫伯爵向牢中的卡夏尔伸出手。
    卡夏尔握住他的手。
    “这才乖。”
    “卡夏尔”突然狠狠地把毕欧莫伯爵拽到栏杆旁,一手制住他,一手掐住他的脖子。
    “虽然我不是不能理解男人对男人的爱情,你连我和我哥哥谁是谁都分不清楚,怎么让我相信你是真的爱他呢?”毕欧莫伯爵耳边响起和卡夏尔截然不同的嗓音,着一口流利却带着古怪口音的法语,铁钳一样的手让毕欧莫伯爵喘不过气来,“你的面子够大的。区区一个伯爵,居然把尊贵无比的苏丹当奴隶养,还要我的爱妃给你的客人跳舞。”
    “你你不是卡夏尔。”
    “他是卡夏尔的胞弟,慕兰刀圣纳赛尔王子。”菲泽塔靠在自己牢房的栏杆上看好戏,“不是你的错。看外国人,难免会有‘长得都一样’的感觉,而且他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弟,确实长得有点像。”
    “把钥匙给他。”毕欧莫伯爵以为纳赛尔是要抓他做人质,很自觉地大叫起来。
    狱卒们面面相觑,不知道私自放跑异教徒人质和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伯爵被杀哪一个的罪责更严重些。
    “快给他,蠢货!”毕欧莫伯爵被纳赛尔掐得整张脸都紫了。
    “蠢货是你。”菲泽塔解下缠在腰间的软剑,似乎只是凌空挥了几下,然后往铁栏杆上踢了一脚,栏杆便四分五裂,“你以为我们出不去吗?故意被抓,不过是因为我的夫君急于知道是谁胆敢羞辱他的哥哥,而我又不认识去你家的路,只能引你来找我们了。”
    狱卒都傻眼了。
    菲泽塔抱着剑踱到毕欧莫伯爵面前:“亲爱的,要帮忙吗?”
    “不用了,谢谢。”纳赛尔一用力,把毕欧莫伯爵的脖子连同监狱的栏杆一起折断,“下次记得不要在地下室用铁栏杆,基督徒,会生锈的。”
    狱卒目瞪口呆,纳赛尔还有心思油嘴滑舌:“难得听到你承认我是你的夫君啊,爱妃,今天真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
    “没听到我用的是过去式吗,前夫之三?”
    “爱妃”
    “再啰嗦就让你做先夫。”
    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两个人似乎才刚想起来自己还在牢房里面。看到几十个狱卒拿着长矛,将他们两个人围得水泄不通,两个人只是互相看了看。
    “一人一半?”
    “一半够吗?”
    “难道你就够?”
    “不够就抢你的一半喽。”
    “没风度的家伙。”
    “等你像女人了,再来和我讨论风度问题。”
    “好啊,看谁先出去,敢比吗?”
    “输了可不许哭。”
    “北斗”和“沙沙”一起出鞘。
    注释:a.布永的戈弗雷(10601100),布洛涅的尤斯塔斯二世的次子,头衔包括下洛林公爵,布永伯爵,是第一次十字军的将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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