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馆的房间都是给没什么钱的人住的,空气中弥漫着海风的咸腥味和海港城市特有的潮湿感,肮脏的墙纸上甚至可以看到霉点。房间里除了一张几乎只是在木板上铺了一层棉絮的窄床以外,就只有一张小圆桌。希律亚拽着船长进房间,几乎是把他扔到床上去,用顶上门,又灌了一大口酒,这才满意地长舒一口气:“行了,这里没别人,别蒙着那破玩意儿了。”
    船长仰天倒在床上听了听,确定就算房间里发出什么声音,也肯定会被楼下“加百列号”水手们的喧闹声淹没,这才除下斗篷和蒙面,瞥了希律亚一眼:“你还真想强暴我?”
    “这样一张脸,是个女人都拒绝不了吧?”希律亚挑起船长的下巴,满脸的痴迷不像是装出来的。
    “别闹了。”船长赶开希律亚的手。
    希律亚这才老老实实地坐到一边:“那个新来的在你们船上干什么?”
    “目前是杂役。”
    “杂役?”希律亚大笑起来,“那张脸那种身材做杂役我说你挑船员就只看长相吗?”
    “长相只是条件之一。”
    “我说,你光捡长得好看的有什么用?”
    “怕迷路啊。”看到希律亚一脸不解,船长补充说明道:“不管在什么地方迷路,只要跟着女人的目光走,总能找到他们中的至少一个。”
    希律亚对眼前的方向白痴防迷路的妙招哭笑不得:“为什么不把你自己当路标?只要你别蒙上脸,你的船员跟着全城的女人走,就一定能找到你。”
    “我就这样走在大街上,会引起骚乱的。”
    希律亚很想出口嘲笑他两句,可看了看他俊美无铸的容貌,找不出反驳的借口,只能转移话题:“我妈妈怎么样了?”
    “一切都挺好,人都胖了一圈。我几天前回伦敦的时候才见过她。不过她总是说要是英格兰的太阳能再热情一点就好了。”
    妈妈还是在想念家乡,希律亚泛起一点苦笑。
    希律亚的父亲是当年大名鼎鼎的“十剑客”之一“撒旦”基尔罗格?海尔辛,母亲是他买来的黑奴。非洲的奴隶市场是母亲一辈子的噩梦,尽管已经过去二十多年,她依然经常梦见她的丈夫和孩子们像牲口一样被白人奴隶贩子用绳子牵着讨价还价,而她只能死死地拽着最小的孩子吉布,祈求神明别让她和他分开。不幸中的万幸,海尔辛看在价钱便宜的份上,把她和她的小儿子一起买了下来。买主自然不会把货物当人看,海尔辛也不例外。就像没有人会注意到集市上被人从母猪身边拖走的仔猪叫得有多凄惨一样,他才不会出于同情而多买一个黑奴,只是觉得这个黑女人的身材还过得去,黑小孩过几年就会长成壮劳力,买下他们两个反而更合算。虽然一下子从炎热的非洲被带到寒冷的北冰洋上的小孤岛,包括海尔辛在内的所有人都不把这对可怜的黑人母子当人看,不幸中的万幸是他们母子终于不用分开了,而不久以后,天神又赐给了孤苦无依的母亲一个女儿她和她的主人的孩子希律亚。
    虽然黑人的血统会让希律亚受歧视,而“十剑客”之一的海尔辛的血脉却足以让任何用剑讨生活的人羡慕,“父亲”这个词却从来没有唤起过希律亚的任何好感。
    自从希律亚有记忆开始,海尔辛就从来没有把她当成人看过,岛上的任何人都可以欺负她,就连生父都称她为“杂种”甚至经常一起加入欺负她的行列。要不是有母亲和异父哥哥吉布的保护,恐怕希律亚都活不到长大成人的一天。对海尔辛的仇恨促使希律亚不断精进武艺,岛上欺负过她的人很快就只有被她打的份,可即使是她成为让人闻风丧胆的“海盗女王”以后,她依然无法打败她最痛恨的海尔辛。
    可就是眼前的这个小个子,让基尔罗格?海尔辛死得凄惨无比。更让希律亚感激不尽的是斯第尔顿船长看到小孤岛上的情况以后,很爽快地给了希律亚一支船队,还为她去请求伊丽莎白女王的特赦,取消英格兰对她的通缉。现在异父哥哥吉布是“加百列号”的大副,母亲在斯第尔顿家安排的住处颐养天年,真是幸福得让人不敢想象现在的一切是真的希律亚歪过头看了看坐在床沿上的小个子。虽然平时两个人嘻嘻哈哈没大没小,甚至经常是希律亚在欺负人,可如果斯第尔顿船长要她去死,她也会二话不说地照做。
    “希律亚,非洲那边的工人们怎么样了?”船长拉回希律亚的注意力,“我觉得丽贝卡压榨他们压榨得也有些过分了,虽然比那些奴隶主要好得多”
    难得有白人把黑人当人看,虽然每年的收成要上交九成,在非洲便宜得扔在地上都没人捡的土产在欧洲却是能卖出天价的奢侈品,剩下的一成至少能保证工人们吃饱穿暖,所以大家都挺有干劲。人就是这么容易满足的动物。
    “他们都觉得很幸福,过去的三个月里,又有四百多个逃跑的黑奴来投奔你的门下,‘太阳神的使者’。”
    “希律亚,别笑话我了。”
    “我不是在笑话你。”希律亚趴在矮桌上,醉眼朦胧地盯着船长看,“我妈妈一直说你是太阳神派来拯救我们的使者,我也从来没有怀疑过。”
    船长被她看得有些不好意思。
    “对了,”希律亚恢复坐姿,继续喝她的酒,“我在圣多美的时候,顺手又抢了一票,西班牙的运奴船。”
    “希律亚!”
    “有你亲爱的‘叔公’卡斯蒂利亚公爵罩着你,你还怕西班牙国王来找你麻烦?”
    “你这样子,卡斯蒂利亚公爵也会很为难。”
    希律亚却不以为意:“土地是他的,可工人都只听你的。有本事让他把你在新和非洲以孔特雷拉斯家族的名义买下的土地全都收回去,只要他不怕矿场和种植园的十几万工人一起起来造反。更别说他哥哥的那对宝贝双胞胎徒弟都在你手上。”
    有“海上第一剑客”在,“人鱼号”根本不需要随船保镖,蒙纳戴兹兄弟的主要工作充其量不过是做做力气活罢了。约瑟没有猜到,蒙纳戴兹兄弟的小妹妹玛利亚不是斯第尔顿船长用来牵制她哥哥的人质,而是她和她的双胞胎哥哥一样,是用来牵制“游侠”孔特雷拉斯和卡斯蒂利亚公爵的人质。
    斯第尔顿船长担心的不是这个:“希律亚,你现在已经不是海盗了,我不想惹上麻烦。”
    “哦,是吗?”希律亚白了他一眼,“当年也不知道是谁在圣多美因为一个黑人船员被绑架,就把整个圣多美的黑奴全都放了,结果别说没法往岛上卖斯第尔顿奶酪a,现在那里的奴隶主都还忌讳所有以‘s’打头的东西。”
    “不至于吧?”船长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真的。在奴隶主的家里,绝对找不到‘丝绸’、‘扶手椅’、‘大豆’、‘大毡帽’、‘马刀’、‘袋子’之类的东西。”
    “就连‘工资’都不发?”
    “岛上都是奴隶主,发什么工资?再说他们连‘秘书’都不请,免得又要和名称以s打头的东西接触。”
    “就算如此,难道奴隶主遇到‘学者’,就一律拒之门外?”
    希律亚放下酒瓶子,摆出一副严肃的表情:“我们伟大的教皇庇护五世说过,知识界最易接受新教邪恶思想的侵蚀,所以遇到‘学者’,一定要残酷镇压。庇护五世万岁!狗屁的教皇!我看他该改名叫‘五世’才对。”狠狠地喷出两句脏话,希律亚高举酒瓶,随即大笑起来,“西班牙的菲利普国王可是他忠心耿耿的走狗,当然会支持圣多美残杀学者。哦,不对,‘国王’也是敏感词。圣多美风能进,雨能进,‘国王’绝对不能进。还有‘士官’。为了避免出现这一敏感官衔,那里的小兵都是直接跳到更高一级军衔的。”
    船长无语了:“就算这些东西能不用,难道他们家里连‘鞋底’都没有吗?”
    “当然,”希律亚答得不假思索,“还有‘神父’、‘参议院’,也都不可以有,虽然‘无赖’是少了不少,不过我听说岛上的人打算夷平‘热带雨林’,杀死所有的‘蛇’,铲平所有的‘山峦’,如果可能的话,他们或许还在盘算怎么让‘太阳’也照不到圣多美,也不能有‘地面’,而且这些工作绝对不能交给‘运气’好或者‘运气’差的人做”b。
    “干脆直接回到上帝创世以前算了。”船长也忍不住笑起来,“我可真是罪孽深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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