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见一人,当在弱冠之年,穿一领直缀,腰里别把短刀,收拾得十分利落。入得帐来,望定徐卫,抱拳道:“卑职见过宣抚相公。”随后,作个四方揖,给诸路长官致意。
    紫金虎没闲心问他姓名军职,直截了当道:“说,熙河军打得如何?”
    那人面露喜色,大声道:“不负相公所托,姚大帅率熙河健卒猛攻蒲津关,已于本月上旬夺取关防以及浮桥。金军残部贬退至东岸,因有军令,熙河军没有追赶,只稳固关防。”
    好!好个小太尉!果然是不负所望!稳了!稳了!只要是这关防和浮桥一下,陕西就稳了!从此,真个是关门打狗,不用再顾忌金军援兵渡过黄河进入关中!
    徐卫自誓师出征以来,就没有这么高兴过,在那牙帐里大笑道:“熙河帅司此番夺取蒲津浮桥,可谓抢下头功!他日叙复陕之勋,当书熙河第一!”
    众将听了这话,却并不妒忌。夺取蒲津关和浮桥,断金军入援之路,是此次战略的重中之重,姚平仲率领熙河勇士不负所望,破敌建功,让人佩服!
    徐卫又询问了详细经过,得知熙河军开始进攻并不顺利,金军凭借营垒坚守,两次打退熙河兵,在熙河副帅关师古建议下,小太尉耐着性子等重型器械运抵,架起砲车百余座猛力扣关,击毁金军短墙工事,迫使对方出来接战。在激战中,熙河军面对剽悍的女真本军毫无惧色,番汉将士同心戮力,两战两捷,最终迫使金军退过黄河!
    至于同州之敌,在西军主力北上以后,金军组织了几次突围,都被吴璘李成等人挡回去。浮桥一下,熙河军又可兼顾同州,可谓万无一失!
    徐卫听罢,甚是欣喜,谓诸将道:“至此,我军大可在陕北安心勾当,关中夫复何忧?”历年来,除姚必隆前两年曾引八千军参加歧山一役,熙河帅司罕有战功,此番,小太尉足可扬眉吐气了。能不能如他所愿建节不好说,但光复陕西,确是自熙河军始。
    当下,让那使者休辞劳苦,领了赏以后,立即赶回关中,转告熙河将士并吴璘等人,小心提防,不可大意轻敌,蒲津关一丢,金军必然再起大军来夺。旁的不说,一切以稳固关防为重!其他的事,等打下延安再说!
    熙河军建功,固然让人高兴,但杨彦在丹州迟迟没有消息传来。丹州不下,主力的后勤保证就跟不上,非但军粮无法得到接济,重型器械也送不上来。似金军今天这般,坚守营垒不出,若尽起大军往攻,拿不拿得下来另说,但势必付出极大伤亡。
    当徐卫把这点考虑说出来时,诸将有赞同者,也有不以为然者。如今黄河一隔断,陕西金军已陷入绝境,何必畏惧?
    “本帅的意思,分遣一偏师南下,协助杨彦南北夹击夺取丹州,使道路无遮。等物资器械运抵,再大规模进攻,诸位以为如何?”徐卫问道。
    “似此这般,若丹州一日不下,则道路一日不通,我军便得空耗一日。军中存粮不过二十日,万一粮尽,军心动乱,却又如之奈何?”吴玠提出一个很实际的问题。
    “吴参议所言甚是,宣抚相公,军中存粮本不多,指望泾原军周济,万一有变,数万人便束手无策,此非稳妥之计。卑职建议,发兵丹州可行,但同时也须猛攻金营。善战者,不虑胜,先虑败,若是在此空耗至粮尽,金军万一洞察,乘我疲敝之时反扑,如何是好?丹州延安,两面都须兼顾才是。”徐洪也附和道。
    徐卫抿嘴不语,良久,放弃自己的想法,赞同道:“有理,依你等所见,遣何人往丹州?”
    话音方落,一将大声道:“卑职愿往!”
    众人寻声望去,却是徐洪的儿子,徐勇。年二十六,少从父征战,受恩荫补武敦郎军阶。有气节,兼胆略,军中号为“少帅”,如今充任两兴安抚司胜捷军副统制。
    徐卫见侄儿主动请缨,笑道:“你既愿去,要多少人马?”
    “卑职乞四千精兵。”徐勇回答道。
    “够么?”徐卫又问。
    “足够。”徐勇大概是继承了父亲的脾气,话不多。人虽年轻,但丝毫不给人轻浮之感,很是踏实。在徐家下一辈里,徐卫就看好两个人,一个便是徐成,一个就是这徐勇。
    “好!便给你四千精兵,配给火器,十天之内,你和永兴帅杨彦必须打通粮道。你自问办得到,才可出发。倘若失期,你和杨彦俱受军法制裁。”徐卫正色道。
    一听这话,帐中便有将领暗自庆幸。幸好自己没脑袋一热去接这派遣。丹州虽然地小城薄,但形势险峻,且那敌将颇有章法,万一十天时间打不下来,功没立不说,还得受军法制裁,风险实在太大。
    徐洪虽然是当爹的,但此时一言不发,并不替儿子遮掩。徐勇一时不作回答,细细思量之后,朗声道:“卑职要奔雷箭二百具,震天雷若干。”
    “给你!”徐卫大手一挥,痛快答应。
    “如此,则卑职领命,若十天之日粮道不通,甘受处置!”徐勇抱拳一礼。
    徐卫看向堂兄,投之以羡慕的目光,生得这么个儿子,哪个当爹的不欢喜?当下,替徐勇壮行,拨他精兵四千,火器数百具,叫他火速带兵南下,协助杨彦。同时,又集结精锐,准备对金营发动猛攻。
    十九日,秦凤军一部投入作战,与两兴军合力进攻金军东营。缺乏重型武器的支援,将士们只能依靠弓弩刀枪。但士气这东西真是个好东西,面对金军的坚固营寨和锐利器械,将士们却如潮水般涌上。
    可金军却也寸步不让,当日激战下来,宋军拔金军小寨两座,毁一座大寨近半,保守估计,杀敌有近千人。但退下来一清点伤亡,光阵亡就是一千八。
    韩常和张深在城上见西军攻势凶猛,也不禁心惊。但坚守壁垒无疑是对的,不论西军再凶猛,他每攻一日,都得付出代价!等到你力竭之时,咱们再作计较!
    二十日,秦凤两兴诸军并力复来,延安东郊杀声震天,烟火滚滚。金军一处大寨置身火海之中,士卒溃散,裹胁着后头的营寨也不稳。危急之时,金军将领纵马前行,喝止乱兵反扑,这才打退西军。
    这几日里,东面厮杀不休,南面张俊和王禀徐成也是无日不战。宋金两军十几万人马,就在延安城下作着殊死搏斗。宋军固然气势如虹,一往无前,但身处险境的金军也作着困兽之斗,谁也奈何不了谁。
    二十三日,西军将帅们担心的事发生了。泾原军运粮部队,在敷政县以西六十多里外遭到金军袭击,泾原兵虽然击退敌人,但却被焚毁军粮四十多车。徐卫震怒,下令处死运粮军官,你三千人的运粮部队,居然被千把人焚毁四十多车军粮!
    二十五日,金军故伎重施,泾原运粮部队再次遭到袭击。但这一回,泾原军有备,物资没有遭到多大损失。可这一情况却引起了王禀的重视,如果只有一回,那可以说是偶然,是金军偷偷遣兵。但发生两次,这事就不同寻常了。
    我泾原军大营距离金军大营不过二十来里,对方几乎就在我眼皮子底下,怎么可能毫无察觉地调兵?他判断,在敷政县附近,一定有金军的据点。在报告了徐卫之后,他分兵进驻敷政,扫荡四周,务求拔掉这个据点。
    二十六日,秦凤军大帐。
    徐卫独自一人在牙帐里,刚刚接到了宣抚处置司的公文,宣抚相公徐处仁闻听西军锁同州,夺蒲津,大军直趋延安城下,甚是欣慰,特亲笔草书,勉励前线将士。他在信中特别激励徐卫,说“宣抚少师总西军之雄,今乘战胜之威,必能光复全陕,助成中兴,处仁殷切盼望之至。”又保证,“一应军需,自当竭力保障,公其勿忧。”让徐卫安心打仗。
    徐卫览毕,即提笔复函,刚写个排头,就忍不住弃了笔,捂着脸直龇牙。这几日,他嘴里长了几个小泡,牙疼得不行,还有出血症状,咽喉又干又痛,总觉得有异物,医官诊治之后,确定他这是,上火。
    能不上火么?猛攻多日,虽然有些斩获,但金军东大营主体坚挺,且士卒伤亡较大,叫他怎不心痛?再者,泾原军的粮道也两次受到袭扰,还尤其是那丹州,这都八天了,还没有消息。十天期限一到,若丹州不下,杨彦徐勇必受处置,军前无戏言,这没有丝毫含糊。
    而且紫金虎估摸着,从七月出兵到现在,快两个月了。两个月的时间,金国不可能无动于衷,迟早会再援陕西……
    “娘的,上火。”徐卫不禁嘀咕道。
    刚说完,一将抢入帐中,却是杜飞虎,见宣抚相公如此模样,诧异道:“相公这是……”
    “小毛病,何事?”徐卫皱眉问道。
    杜飞虎神情凝重,沉声道:“相公,情况不对头!”
    这句话惊得紫金虎连牙疼也顾不了!杜飞虎此次率少量骑兵跟随主力北上,这段时间,他一直充当着游骑侦察的角色,现在他说情况不对头,莫非……
    “说!”徐卫弹了起来。
    “上午,游骑在府城极北探到有异常,卑职闻讯后,亲提四百骑巡视,但见有百姓扶老携幼自北而来,士卒询问,自言乃平戎寨人,到处传言夏军将至,因此逃亡。”杜飞虎道。
    徐卫双眼鼓起,震惊不已!夏军!党项人!!
    “平戎寨在延安西北一百七十里外,距此已不远,夏军突来,其意不明!”杜飞虎继道。
    徐卫鼓起腮帮,缓缓吐出一口气:“不妙,党项人这个时候来插一杠子……”
    杜飞虎见宣抚相公脸上阴晴不定,也不便多说什么,一阵之后,听得大帅道:“叫吴玠来。”杜飞虎领命而出。
    徐卫在帐内不安地游走,事出突然,他一时也难以判定党项人的意图。是混水摸鱼?趁宋金大战,他来个渔翁得利?还是因为金夏之间的君臣关系,所以发兵援韩常?这两种情况,无论是哪一种,恐怕都对西军不利!
    我积蓄力量多年,如今大举反攻,偏生在这关头,党项人出现……
    “宣抚相公!”吴玠匆匆入帐,看得出来,他已经从杜飞虎口中得知了事情的原委,也是惊疑难安。
    “晋卿,这回真不知是福是祸了。”徐卫满面凝重。
    吴玠点点头:“正是,夏人突来,实在难以判断企图啊。”语至此处,略一停顿,即分析起来。
    “一种可能,就是因为金夏两国的君臣关系,夏主奉金帝诏,派兵援延安!”
    徐卫思索片刻,摇头否定道:“这个很难圆说,自宋金开战以来,夏国一直作壁上观,几无插手的行径。这几年,金夏关系不睦,夏主怎么可能在这种情况下如此积极?”
    “那就只有一种解释了。”吴玠倒抽一口冷气。“鹬蚌相争,渔翁得利。”
    徐卫颔首道:“我看也是。”
    “诚若如此,那于我军便是大大不利!”智勇如吴玠,也不禁为之色变!因为这样一来,西军就要面对两个敌人!既要打金军,又要防夏军,这如何得了?念及此一节,他不禁骂道“娘个批!”
    徐卫定住心神道:“先别急,待今日战毕,诸将回营再作商议。”
    “是,若金军得悉情况,又生事端。”吴玠也道。话虽如此说,但金军又没龟缩在城里,早晚会得到消息,娘的,真叫人上火。想到这里,看一眼宣抚相公,唉,人已经上火了。
    当日战毕,西军打得不错,徐洪指挥本军以及秦凤军张宪部,拔掉金军小寨四处,大寨一个,毙敌两千余人,尤其是火器大发神威,奔雷箭一发,金营就四处起火。可当将佐们欢欢喜喜回营时,便听闻夏军南来,诸将皆震!
    眼下正在节骨眼上,夏人来一搅,这仗可就难打了!将帅们普遍认同夏人争利一说,但也有人认为夏军就是来增援金军的,毕竟人家的君臣关系在那里摆着。而我们从仁宗年间李元昊脱宋自立以来,跟夏国关系就一直十分恶劣,前前后后打了几十年,可以说是苦大仇深!
    因为传言夏军已至平戎寨,距离延安不过一百七十里,万一党项人猝然发难,与金军里应外合,那可就大大不妙了!
    徐卫经过再三权衡,决定不冒这个险,以免重蹈鄜州覆辙。遂下令停止进攻,秦凤两兴诸军后退至延长,泾原军撤至甘泉,一面休整,一面关注局势发展。
    本来战况激烈的延安,因为夏军的突如其来,顿时陷入了沉寂!
    “真撤了?”延安城内,韩常纵马狂奔于市井,向身旁部将问道。
    “千真万确!东南两面,西军撤了个干干净净,并没有留下一兵一卒。”部将欣喜地回答道。
    韩常按耐不住激怒,复加一鞭,战马负痛狂奔,惊得满街百姓四散躲避。不多时,至城下,韩常跃下马背,直往城上窜。
    当他凭城远眺时,发现一夜之间,西军尽撤!这是什么情况?连日来,西军攻势凶狠,拔我大小军寨多处,应该说还是有一定优势的,徐卫怎么突然就撤了?这不禁使韩常产生诸多联想,首当其冲的,便是金军援兵攻入了关中!
    但时间上来判断,好像不太可能。徐卫用兵,正奇兼有,从他发兵之初在同州的行径来看,此番出征,他是经过万全谋划的,蒲津他不可能不防。而且这么短的时间,朝廷也不太可能集结大军来援。
    但舍此之外,还有其他解释么?
    正疑惑之时,一将飞身上城报道:“经略相公,南面西军撤到了甘泉,整军扎营,未再移动!”
    撤到甘泉停下?这么说来,是为了观望?如果真是援兵攻入了关中,只怕徐卫早就仓皇南下了,哪还顾得了延安?
    思索一阵,不得要领,又听闻军官来说,说是东面西军,撤到了延长,同样的就地整顿,未再移步。至此,他更加确定,西军不是想放弃延安,而是遭遇了突然变故,不得不暂时撤退,以观时变。只是,终究是什么变故?使得连徐卫这种人物也如此忌惮?他军中发生了祸乱?还是收到了宋廷什么命令?
    “经略相公,西军如此举动,叫人好生难解。这打得好好的,怎么突然就撤了?”身旁,部将百思不得其解。
    “就是!莫非连日猛攻,导致伤亡太大,所以后撤休整?”
    “不至于吧?以西军兵势之雄,这些许折损怕是还撑得住,不会如此轻易后撤。”
    韩常听部将们议论,也是惴惴不安,心中没底。不管那么多,你一撤,我就重整营垒,以备复来。我倒要看看,你徐虎儿到底唱的哪一出!(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a href="http://www.qidian.com" target="_blank" class="linkcontent">www.qidian.com</a>,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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