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的,欺人太甚!这帮撮鸟是真没把我扶风驻军放在眼里!”一处营房中,隶属于张宪的周姓指挥使大怒!
    “本月以来,这是第三次了。周指挥,知县的意思,是不是向凤翔府的张总管请示一下,总这么搞不是办法。这些贼寇每来一次,都劫掠村庄,掳走百姓,如果放任不管,用不了明年,这凤翔东部就废了。”刘县尉忧心忡忡道。他身为县尉,管的就是缉拿盗匪,维持治安。
    那周指挥沉默片刻,向刘县尉身后两名乡兵道:“驿店镇有多少乡兵?”
    “回节级,乡兵勇壮,加上使得枪棒的男丁,莫约三百多人吧。已经把镇子框起来了,不过对方人多势众,怕是支撑不了多久。”那乡兵勇头回答道。
    “周指挥,你看……”刘县尉再次催促道。
    “来人!”周指挥一声吼,房外的士兵闻声而入。“马上点齐兵马,赶赴驿店镇。让军中的文吏立刻呈报府城张总管。”语毕,就在那房中披了铠甲,取了刀兵,会同县尉抢出营去。
    驿店镇位于驿道之上,凤翔府内除府城以外,就这一处驿站。因此较其他的镇子户口更多,此处若被劫了,扶风县将遭受巨大损失。
    此时,烈日当头,本该是躲在家里午睡之机。但驿店镇已经成为战场!没有城墙,驿店镇中的乡兵和壮士们就凭借那镇外低矮的土墙为依托,正大小弓箭一起发射!镇外,密密麻麻的盗贼鼓躁而前!看得出来,这些人绝不是寻常的匪徒,他们相当多的人装备着皮甲,手中的兵器虽然五花八门,但无一不是制式。这会儿正往镇子里攻的那伙匪徒都拥着盾牌,向着土墙的缺口顶上去!
    那缺口处,本地的乡兵各执长枪朴刀,用人墙堵住。背后,锣声大作,陆续有携带兵器的壮士赶来,其中竟还有裹着巾帼的妇人,同样不让须眉。
    “直娘贼!过来了!弟兄们,顶住!等县城的正军来!”一名执长枪的勇头高声吼道。
    乡兵们攥紧了手中兵器,紧紧盯着冲上来的贼寇。当张狂的贼人蜂拥而来时,这些经过一定训练的汉子将兵器长长伸出,形成一道犬牙交错的防线!
    一片轰响!贼人的盾牌撞上了人墙!后头的汉子拼命拿肩膀顶住前头的弟兄,而那些有弓箭的乡兵索性爬上了土墙顶上,扯圆了弓弦狠命射去!三四个只有十五六岁的少年,骑在墙上沉稳地发射,他们动作的娴熟与年纪很不相称。待箭矢一射完,一少年夺了一条朴刀,飞身从墙上跃下!他的同伴紧接着跳将下来,都操着家伙杀奔贼人!
    “混帐!谁让他们下去的,这帮小崽子!不要命了!”负责指挥的勇头一见,疾声喊道。
    有道是初生之犊不畏虎,那几个少年颇有些愣头劲,四五个人各执朴刀,上去就是一阵猛砍!丝毫不见惧色!可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显然低估了对方的实力,他们正为初战得手而欢喜时,赫然发现,四面都围上来贼人!
    “勇头!范家二小子要遭!赶紧救!”有乡兵焦急地喊道。
    勇头啐了一口在掌心,攥了枪柄,大喊道:“弟兄们!上!”
    “上不得!上不得!我们这点人手,一出去镇子就完了!等正军来是要紧!”有人劝道。可他的声音眨眼就被淹没在一片喊杀声中。
    乡兵们固然英勇,但显然缺乏防守的经验。镇子虽然小,而且也没有坚固的工事,但能拖一阵是一阵,等到县城的正军赶来才有机会保全。现在就冲出去,跟送死有什么区别?没看到对方人马在你数倍以上么?而且你那朴刀长矛,能跟人家的制式装备比?
    很快,突出镇去的汉子们就被迫了回来,且步步后退。正在紧要关口,身后传来一阵阵的惊呼声,贼人进镇了!
    “哥哥,让弟兄们麻利些吧。”镇外有一伙人,百十个模样,当中有几人都骑着战马,披着铁甲,像是这伙贼人的头目。
    “怕个鸟!扶风敖至几个县都没两个西军,只要咱们别靠近曹碑镇就没事。”那头目不屑道。
    另一人立马接过话头:“就是有又何妨?西军今时不比往日了,紫金虎当年何等威风?两河陕西,谁听到他的名号不打个冷战?可还不是在鄜州一败涂地?咱们只管办事,后头有人呢。”
    语毕,见镇中火起,又笑道:“嗯,不错,今天倒挺利索的。太阳不落山,咱们就能回武功去。”
    那头目一见,侧首道:“你去招呼一声,让小的们能弄走的都弄走!只要两只脚还能站的,都带回去。完事一把火把镇子烧了。”
    不多时,镇中惊呼声四起,火势越来越大,这种天气,干柴烈火的一点就着。要不了半天,这驿店镇就得烧成一片废墟。贼人大部进入镇中,四处劫掠放火。那寻机突围出来的百姓,马上就陷入镇外贼兵的围堵之中,插翅难逃!
    几名贼兵头目正察看战局时,一骑飞驰而来,远远呼道:“哥哥!扶风县的正军出来了!”
    那几名头目吃了一惊!为首的立即问道:“可看清楚了?来了多少人?”
    那贼骑奔至面前,喘息道:“人马倒不多,三两百左右,但,是正军呐!”
    “哥哥,这虎死架不倒,西军虽然败了,但总归是西军,咱们没必要跟他们硬拼,干脆撤吧。”方才劝说速战速决的贼首道。
    那提把屈刀,披裹铁甲的匪首想了片刻,摇头道:“不怕!老子以前不是西军?况且他们既然出来了,咱们沿驿道回去也得撞上,我就不信,我八百人拼不过他两三百!”
    当下遂不听劝告,任由手下在镇中劫掠。约莫过了一个多时辰,驿店镇中敢执兵仗反抗者都已诛杀,余众都束手就擒,被聚在一处拿绳索窜了。抢来的财物,粮食和其他物资,也都装成车,没法弄走的,都投进了火海。
    见一切就绪,那匪首看了一眼火势大作驿店镇,才不慌不忙地说道:“走,回武功。”
    八百余名贼寇,押着十几车物资和数百名百姓,沿着驿道迤逦东行。路上还议论着此行收获颇丰,这驿店镇果然不比他处,油水不少。回去以后,女真人八成要赏咱们。
    行出不到十里路,忽闻号角声起,那几名贼首起初还一愣,号角声?女真人来了?不是说这些事金军不会出面么?可很快,他们就发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不远处的驿道上,装备整齐的一队人马已经把住去路。
    从他们的装备很容易就看出,这果陕西的正规军。但当看清他们的兵力时,几名匪首都笑了。哪来的三两百?这分明两百人都不到!
    见对方势单力薄,那使屈刀的匪首吩咐道:“去个人,告诉他们,老子从前也是西军,念在同袍的份上,放他们一马,让他们赶紧滚回扶风县城去。”
    一名喽罗闻声出阵,马蹄在驿道的石上踏得嗒嗒作响,奔到对方阵前十数步勒住缰绳,开始喊话。几百名贼兵就在后头看着,结果,估计还没说上几句,那前去传话的喽罗突然从马背上栽了下来!对方阵中奔出一名士兵,扯了缰绳,把他的战马拖回阵去。
    “这帮撮鸟!”匪首怒了。将手中屈刀一举,声色俱厉:“弟兄们!上!”
    还真有不怕死的!匪首命令一下,身后数百名贼兵齐声发喊,各执兵器,哗啦啦一片全涌向了那一百多人的西军。
    周指挥的人马隶属于哪一军?锋矢军!锋矢军是干什么的?和飞羽军同属虎儿军中,以弓箭为主的部队!见贼人蜂拥而来,士兵们搭箭上弦,扯得浑圆。
    跨坐在马背上的周指挥冷眼看着贼兵愈来愈近,并不急于下令,一直等到对方进入一百步距离方才将挥了一下手。
    利箭呼啸而出!那前排奔跑甚急的贼兵突然齐齐向后栽去!他们刚沾上地面,第二波箭雨又来了!
    眼见前头的同伴一排接一排倒下,后头的贼兵们有些发怵,两腿不自自主地开始使不上劲。环顾四周,没人退缩,也不好表露出胆怯,硬着头皮往前突。其中的弓手胡乱放出几箭,也不知道射到对方没有,反正你挤我,我挤你,都往前奔。
    “不知死活!一轮齐射,然后跟我上!”周指挥朗声道。
    士兵们依令而行,放出最后一支箭后,收了弓,取了腰上短斧,活动着手腕,眼睛死死盯着就快冲到面前的贼人。
    周指挥跳下马来,在马背上拍了一掌,战马奔开后,他一把抽出佩刀,双手把住,往前走出几步后,才回头唤了一声:“走。”说罢,脚下就跟踩了砲梢一般,飞快地弹射出去!
    “虎!虎!虎!”一百余勇士高声怒吼,紧随着长官的步伐,冲上前去!
    短兵相接!几乎没有僵持!一照面,已经被弓箭射得丢了魂的贼兵们就被砍刀切菜一般放倒一排,后头的一看,不好!点子扎手!风紧扯呼!
    “哥哥,这帮撮鸟根本不是西军的对手!”后头督战的贼首中有人急了。
    “呸!烂泥扶不上墙!还得靠咱们!弟兄们,走!”使屈刀的匪首啐了一口,将刀一招,身后将近三百贼兵出动了。你知道他们什么来路?他们从前都是隶属于陕西北路招讨司所辖的游奕军,要再往前追溯,那就是曲端训练的环庆兵马。姚平仲张俊被困在大山中时,他们就是第一批投降的西军。现在,都已经编入伪韩军系统,由张俊节制。
    正是因为有这个背景,所以那匪首所不惧虎儿军。现在见招安来的贼寇都是帮吃货,没奈何,必须得亲自上了。
    这些剽悍的叛军杀气腾腾的窜上去,连推带踹,偶尔还捅一枪,劈一刀,把退回来的贼寇们摒开,迎上了周指挥的部队。
    双方一交手,扶风的士兵们立马就感觉到,嗯!有来头!这器械套路,作战队形,明显是经过长期训练的,绝非乌合之众的贼寇可比!当然,他们不会想到,眼前这伙贼人,在不久之前,还是他们的同袍。
    “摆团花!”周指挥发现了不对,赶紧下令道。起初他还想,不就是剿一伙贼么?这是咱的老本行啊,当年咱们大帅就是靠剿匪起的家!收拾这群乌合之众,哪还用什么阵法,上去一通乱砍就成了。
    正奋力拼杀的叛军,面前突然失去了目标。虎儿军的士兵们缩了回去,与同伴互为依托,本来堵在路上的人墙,顿时分散开来。只是,他们这团花阵,与重兵步有所不同。重步兵大多装备长兵器,摆这个阵可以分作几层,里外兼顾。但他们不行,只能布一圈。
    但即使如此,叛军们还是见缝插针地钻了进去!可当他们突入之后才发现,祸事了,本想把对方分割包围,可实际上,却是咱们被分割了!虎儿军的官兵们越战越勇,叛军们愈战愈弱!有匪首见此情形,心知要遭,放声呼道:“退出去!退出去!”
    可这团花阵,进来容易,出去就难!四面八方全都有兵器招呼!在冷兵器时代,摆阵不是难事,你就是叫一群大字不识,从来未经训练的农夫,他们也能根本你的指示排出各种大阵来。但难就难在,在实战中,在鲜血和惨叫的交织之中,士兵们还能本能地保持阵形,并在受创之后,及时补上。这就要长期艰苦的训练,否则,想也别想。
    这场战斗很快分出了胜负,匪首们领着喽罗,顾得了头,顾不了尾,抱头鼠窜而去。留下了十几车物资,数百名百姓,还有扔了兵器跪了一地的俘虏。
    周指挥摘了头盔,全身被汗浸透,甩了甩手中带血的长刀,他呼出一口气:“东西发还百姓,俘虏押回城去,梁县尉,剩下的事就交给你了。弟兄们,回城,吃饭!”
    “好好好!弟兄们辛苦,回城之后,我当禀明知县,定来劳军!”梁县尉连声道。这保境安民,还得靠子弟兵啊。
    驿店镇的事,很快报到了府城,凤翔兵马总管张宪,将近来发生的京兆群盗劫掠凤翔的事例稍作整理,报到了秦州帅司。
    “大帅回来没有?”秦凤经略安抚司衙门里,身兼制置司和经略安抚司“主管机宜”的张庆向一名干办公事问道。
    “方才回来,正吃茶呢。”那佐官回答道。
    张庆点点头,径直步入了二堂,在堂中办公的一众同僚都跟他点头示意,而后埋首理事。张庆步入徐卫的办公堂内,见紫金虎摘了幞头,敞了衣襟,一把拿把扇子拼命呼,一手端着茶杯大口喝。
    “大帅,凤翔张宪来的军报。”张宪走上前去,把公文往大帅面前一递。
    徐卫放下茶杯,伸手接过,口中道:“可是京兆盗匪又来劫掠?”
    “嗯,扶风治下的驿店镇被劫了,乡兵死伤大半,加上百姓,折了四百多人。镇子里房舍几乎被烧毁大半,损失不小。”张庆沉声道。“不过,扶风驻军半道上给堵住,杀胜一阵,斩级数十,杀伤俘虏两百多。”
    军报中,张宪除了汇报事故损失之外,还提到,这些贼寇都从京兆府境内而来,很少去进攻县一级的城池,主要袭扰村庄镇集,以抢夺粮食和人口为主。整个凤翔东部人心惶惶,不少百姓都在拖家带口往西走。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据扶风驻军上报,跟他们交手的贼人中,有部分显然是受过正规军事训练,怀疑是伪韩陕西宣抚司的部队。这也从俘虏的供词中,得到了佐证。他们自称是原环庆帅司的士卒,跟长官投了女真,现在被韩常划给了刘豫的宣抚司节制。
    徐卫看罢,扔在桌上,问道:“绵州怎么说?有回音没?”
    “有,宣抚司的意思,还是尽量避免冲突。徐宣抚承诺,他会以宣抚司的名义,跟伪韩的陕西宣抚司交涉,在这之前,希望我们克制。”张话回答道。
    “交涉?难不成我们要去求刘豫,让他们加紧派兵剿灭境内的贼寇?不要殃及凤翔?去他娘的!刘豫、张深、张俊就是匪首!当谁不知道?还让我克制,这怎么克制?杀我的人,抢我的粮,烧我的房,我还克制?再克制,这制置使和经略安抚使都不用干了,老百姓口水都得淹死我姓徐的!”徐卫不悦道。
    张庆见他如此模样,提醒道:“可绵州说了,尽量避免冲突,等交涉之后再说。徐宣抚的意思,咱们不好……”
    徐卫断然摇了摇头:“请示绵州,是表示我们把宣抚司放在眼里的,但这是我制置司权限之内的事!你去叫马扩和杨彦叫进来。”
    张庆没动,试探着问道:“真要打?”
    “废话!我这模样像是开玩笑么?既然京兆府盗贼这么多,多到刘豫张俊都管不了,作为侄国,我们替大金国剿匪,还不让他出粮饷。”徐卫切齿笑道。(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a href="http://www.qidian.com" target="_blank" class="linkcontent">www.qidian.com</a>,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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