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厮真不爽利!你有话就说,有屁就放,吞吞吐吐作甚?既然宋金达成和议,休兵罢战,金军理所当然应该退过黄河,陕西不能留他一兵一卒!粘罕现在只退往同州,这是什么意思?
    万俟卨也走上前来,他发现了徐卫虎视眈眈的模样。他最初听到宋金达成议和的消息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毕竟长安被围这么久,外头发生什么事并不知情。但紫金虎这种态度,让他突然想到,该不是宋金休兵的代价是……
    一念至此,变了脸色,疾声问道:“两国议和的条件是什么?”
    那宣谕使支支唔唔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众官更急,有人大声质问着。此时,堂上的李纲轻轻唤了一声:“子昂。”
    徐卫看他一眼,右手松开刀柄,朗声道:“说吧,朝廷答应了女真人什么条件?”
    宣谕使干咳两声,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好一阵之后,才小声道:“割两河山东。”此话一出,堂下一片沉默。谁都知道祖宗创业不易,两河山东,自古为中华疆土,那是先人苦心经营遗留给后代的。可局势如此,没有办法,谁叫咱打不过人家?没奈何,忍辱含垢吧,越王勾践卧薪尝胆,后以三千铁甲亡吴,一雪前耻!咱们现在,就得学学人家勾践!
    徐卫心里雪亮,两河本来就被女真人占领,山东早前就盗贼满野,自己当初都去助剿过。以女真人的德性,怎么可能只图两河山东?于是问道:“还有呢?”
    那宣谕使不敢直视他,低头答道:“每年送岁币五十万贯,物资若干。每年秋天送到河北交割。”
    陕西诸司的官员们仍旧默然,大宋家底还算厚,这点钱倒也不在乎,只当打发叫花子吧,要不然还能怎么想?宽自己的心呗。况且,当初对夏国辽国都送过岁币,不算新鲜。
    徐卫冷笑一声,又问道:“还有呢?”
    宣谕使有些扛不住了,嗫嚅道:“徐经略,下官只是奉命前来,这宋金和议也不是下官谈的,大帅何必对下官……”
    “本帅不是针对你。”徐卫大声道。
    宣谕使见他情绪不对头,不敢聒噪,又干咳两声,喉头一阵蠕动,竟象是自己干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般,用极其低微的语气道:“陕西境内,凡金军占领之城池土地,皆归女真。以大桥山(子午岭)为界,以东归金,以西仍旧……”
    众官窃窃私语,女真人这是狮子大开口!窃取了两河山东尚嫌不够,竟还打起陕西的主意来!以大桥山为界,也就说延安河中二府、鄜、丹、坊、华、同、解、陕七州,定戎、保安、绥德三军,都是金国领土!这未免太过了吧!
    但转念一些,这些土地已经被金军占领,咱们气也没用。算了,自认倒霉吧,大宋仁义之师,哪敌女真残暴之众,继续忍辱含垢!
    “此外,凡是上述各府州县,逃散的百姓,必须交还,不得收留……”
    话音还没落地,一人抗声问道:“是谁代表朝廷谈判?此贼当诛!”
    众人惊得出了一身冷汗,都朝后望去,但见说话的,竟是宣抚司参议官,马扩!徐卫也有些意外,他竟没发现马扩也在场。
    “你是何人?当着宣抚相公的面,岂容你放肆!成何体统?”有官员斥责道。
    马扩不屑地哼了一声,那官员一见,估计心里也憋着气,手指着马扩道:“你哼个甚?有能耐你把女真赶出燕云去?”
    堂上的李纲见两人吵开了来,沉声道:“子充,你且回避一下。”
    马扩什么话也没说,冲他拱了拱手,又深深望徐卫一眼,径直出大堂而去。待他走后,李纲道:“继续说。”
    “渭河之北,以大桥山为界,渭河以南,东起黄河,西至武功,都划归大金。”
    满堂哗然!这叫什么事?金军现在占领的区域,以大桥山划分还算有些道理。毕竟桥山以东,就是鄜延,以西属环庆。可在关中平原,金军只进攻到长安为止!现在以武功为终点,不等于把京兆府都割出去了么!武功再往西,可就是秦凤路了!欺人太甚!简直是欺人太甚!到底是谁代表朝廷去谈判的,这样的条件怎么能答应?我们辛辛苦苦守住长安,三个多月,九十多天呐!合着都是白费工夫?到头来,女真人凭快马弯刀,攻城利器没拿下来的土地,倒通过和谈得到了?这叫什么破事?
    那宣谕使似乎抱定破罐破摔的心态,也豁出去了,不管下面炸开了锅,继续道:“粘罕虽已撤往同州,但留下一军驻扎在万年,准备接收京兆府。”
    有些人看向徐卫,他们认为,长安得以保全,紫金虎居功至伟。现在一听说京兆府割给了女真人,八成要暴跳如雷!可让他们意外的是,徐卫这会儿倒显得平静了许多,一阵沉默,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走了宣抚司。更意外的是,居然没有一个人劝阻他,甚至连李宣抚都一言不发。
    也是,人家浴血奋战保住这陕西首府,现在听闻噩耗,心里定是不好受。发发脾气也应该,否则,还让不让人家活了?
    徐卫出了宣抚司,直奔帅府而去。那府门的卫兵眼见大帅策马狂奔而来,早等着去牵缰绳。哪知,距离帅司大门还有十几步远,战马还在奔跑,大帅竟然纵身一跃跳将下来!而后,龙行虎步,一阵风似的卷进了府门!竟与马儿不分先后!
    至节堂,杜飞虎已追了上来,他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立在堂下,一言不发。
    徐卫坐在帅案后,解下刀,本应该放在刀架上。可他盯着那把刀看了半晌,突然猛力拍在案桌上!
    “杜飞虎,传本帅军令!”
    十一月初三,宋金两国达到和议的消息,还封锁在诸司官员当中。没有人敢泄露半点风声,因为所有人都明白,一旦长安数十万军民得知此事,那将是什么样的后果。就为仓司放粮不公那么点事,百姓就闹得厉害,这消息一旦汇出,民变可能都算是轻的。
    尽管宣抚司还有明确指示,但很多衙门都开始着手准备撤离长安。有什么办法,长安虽然没了,可陕西军政总得要继续运作,估计,这回是真要退往秦州办公咯。早知如此,咱们当初费那劲干嘛?就该直接退往秦陇,还守个什么城?担心吊胆三个月,换来这么个结果?想想,最愤怒的,可能还是人家徐九……
    十一月初四,从万年派出的金军使者进入长安城。李纲不露头,由宣抚判官王庶出面接待。金军使者也不知是不是受了什么人指点,倒也没有飞扬跋扈,还先对宋军的顽强抵抗表示佩服,而后“真诚”地向宋军统帅徐卫致敬,赞其为“当世虎臣”。
    最后,才表明来意。他是受金军主将完颜银术可的命令,前来知会宋方,尽早准备,以便和约正式缔结以后,顺利完成交割。并表示,三月围城,给长安军民带来不便之处甚多,现在既然两国议和,他们不会封锁道路,长安百姓可以自由出入,他们将保证安全。
    王庶受李纲之托表示,一切等到朝廷正式下达诏命之后再作计较。在此之前,陕西宣抚司不会承诺任何事情。金使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悻悻而去。
    随后,京兆府上禀宣抚司,言围城给长安居民的生活带来极大困扰,请求解除戒严。李纲予以批准。可就在当天,不久前刚刚承诺要“保证安全”的金军,就在距离长安城东面十几里外,砍杀了七名出城的百姓。事后称,是误会。
    十一月初十,闻听长安之围解除,凤翔府紧急输送物资的车队,居然在长安以西遭到金军游骑的攻击。物资被抢夺就不说了,还打死打伤士兵多名。愤怒的李纲派人去万年质问,完颜银术可仍旧回复说,是误会,是金军游骑错误判断了这支运输队的意图。同时提醒李纲派去的官员,希望长安尽早准备,以便顺利完成交割,并着重提到,陕西宣抚司最好能明确表态,给句准话。
    宣抚司衙门
    李纲心烦意乱地在二堂里踱着步,此时此刻,这位忠直之臣的心里,愤怒、忧虑、无奈、悲观,各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整个人处于一种失控的状态。陕西是他苦心经营的所在,很满心指望着陕西能够成为抵抗女真入侵,乃至以后反攻光复的一处战略基地!可时局发展到现在,他才明白,不但这些构想成为空谈,甚至连保住陕西这处军事重镇,也变得异常艰难!
    他没有心情去检讨得失成败,现在,他心乱如麻,没有了主张。目光偶然射向外堂,发现有一处座头空着,而且在他记忆里,好像这座副头空着两天了。本来心里就憋着火,正好没地撒,立即吼起来:“谁没到!当宣抚司是茶肆么!”
    宣抚判官王庶走了进来,小声道:“宣相,马扩三天没有露面了。上午下官去了他的住所,据门子说,前天昨天,他一直没有出门,将自己关在府里。今天一早,门子见他带了些行礼,赶了辆骡车出门。下人见状,也询问过,但他什么也没说。下官估计,他恐怕是,不辞而别。”
    李纲闻言怔了一怔,不辞而别?什么意思?好个马子充!大难当头,他竟撂挑子走人了!心头气极,切齿道:“罢罢罢!这等人,走了也好!亏得徐卫还举荐他一番!”
    王庶见他正在气头上,本有话想说,也变得犹豫起来。一阵之后,确实感觉有必要把问题向宣相报告,遂硬着头皮道:“相公,说起徐卫,下官有一事不明。”
    “何事?”李纲没好气道。
    “这金军撤走以后,紫金虎便立即组织了人手修复城池。可今天下官见到,城上各处都已停工,士卒全都撤了,这事有些反常。”王庶小声道。
    “行了,回头本相找他问问。”李纲挥了挥手,示意王庶退下。
    可王判明知李纲现在就是一筒“奔雷箭”,却还不“识趣”,继续道:“宣相,虽说宋金达成和议,金军也解除了对长安的围困。可连日来,金军接连杀伤军民,甚至抢夺物资,其行径十分恶劣!实在是欺人太……”
    “那你让本相怎么办!”李纲突然发作!他挥舞着拳头,瞪圆了眼睛直盯着跟自己共事多年的王庶。须发皆动,面目狰狞,把个王判惊得神色大变!外面办公的官员听到他这一声吼,纷纷回头,诧异地打量着。
    一阵尴尬后,王庶默默地冲他行了个礼,转身缓步而出。他能理解李纲此时的心情,几年以来,他亲眼看着李宣抚是如何地呕心沥血,如何地起早贪黑,甚至连病中,也没有放下过公事。现在,一切的努力化作泡影,叫他如何不怒?
    “大帅何在?”帅司衙门前,徐成行色匆匆,至门前也没有下马,大声冲士卒问道。
    “大帅今日未到帅司,长官去京兆府衙看看?”一名军官回答道。
    徐成策马前行,又去了府衙,徐卫果然在这里。当时,他正以知府的身份,请示宣抚司,要求拨出款项,征用民夫担负修复城池的工程。见侄儿找来,放下手里的事,询问来意。
    “九叔,先前侄儿巡城时,见马参议赶着一辆车出了西门。”徐成报告道。
    徐卫立时皱起了眉头,赶车?马扩搞什么东西?“你没问问他作甚去?”
    “侄儿与他并不相识,因此不便聒噪。可后来越想越不对,看他的模样,似乎要离开长安?”徐成又道。
    徐卫想了片刻,忽地一击掌!直接绕过徐成,撒腿就往外狂奔。刚到门口,回身道:“你去见你四叔,城里的事劳他主持张罗。”语毕,箭步如飞。
    一支兵马卷出长安西城,约有数百骑,个个风驰电掣,似乎有什么急事。奔过护城河,这支马军停了下来,片刻之后,分作数队,往不同方向奔出。
    徐卫这会儿还穿着紫色官袍,头上戴的是那种接近二尺长的直脚乌纱。没跑多久,因为速度太快,那碍事的乌纱帽就飞了出去。可他全然不顾,狠狠鞭打着战马!
    跟马扩相交有年,他知道这个人的本事大,心气也高,而且绝对不是个俗人!一般来说,非凡之人都不走寻常之路,也不会按套路来。马扩十有八九是不辞而别!他定是恼怒于朝廷的议和,感觉在李纲的手下没有什么作为,因此心生去意!
    “大帅!后头有弟兄追上来!”奔了一阵之后,身后的士卒大叫道。
    徐卫回头看了眼,举起右手,马队改变方向,划了半个圈绕回去。徐卫很是焦急,老远就问道:“找着了?”
    “回大帅,我等追上了马参议,可他执意要走!因大帅有令,不得无礼,弟兄们只好跟着他!”士兵回答道。
    徐卫一挥手:“带路!”
    “大帅,幞头!幞头!”
    旷野之中,一辆骡车正不紧不慢地朝前行驶。数十名武装齐备的骑兵,将这辆骡车围在中央,却也不敢截停它,就簇拥着它前进。骡车上,一名身着便服的中年男子,个头并不十分长大,但极其精壮。衣着虽然朴实,但收拾得整整齐齐。脸颊削长,双目如炬,两道浓眉直插鬓角。唇薄而紧抿,嘴角下垂,不怒自威!不是马扩是谁?
    奔了一阵,后头蹄声大作,尘土扬起,马扩暗叹一声,勒住了青骡。四周的骑兵也散开来,但还是小心提防着他突然窜走。
    不多时,数十骑追将上来。徐卫奔至车前,跃下马背,上前一把拉住马扩的手,厉声问道:“徐某可是有事得罪了兄长?”
    马扩摇了摇头。
    “那为何不辞而别?人各有志,强求不得,兄长要走,徐九决不阻拦!但你至少须让我摆酒设宴,为兄长践行!也不枉你我相交一场!”徐卫大声吼着。
    马扩无言以对,正欲启齿时,又听得蹄声一片。有士卒惊呼道:“金兵!”
    马扩利索地跳下车为,展目望去,但见东南方向,一支马军疾速而来!从穿戴上看,正是金军!不消任何人下令,骑兵们立即摆出进攻阵形,一名马军军使高声喝道:“保护大帅!”话音落时,士兵们有的张弓搭箭,有的挺了长矛,作势欲冲。
    那支金军游骑,约有百十,见了这阵势,立即改变方向,勒停了缰绳,远远眺望着。不一阵,五六骑奔出,速度并不快,小跑着过来。走到近前,便见这六骑中,有四个穿皮裘罩铁甲,头上戴着尖帽的女真人,另外两个倒有几分象是汉人。
    这六人扫视对方一番,有人问道:“你等是哪处军汉?因何在此?”
    “此地为我军防区,老子爱去哪就去哪,关你鸟事?”马军军使骂道。(未完待续,如欲知后事如何,请登陆<a href="http://www.qidian.com" target="_blank" class="linkcontent">www.qidian.com</a>,章节更多,支持作者,支持正版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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